嘴上说着要在末修年这里睡，实际上末影吃过药膳也跟着离开了。
药膳是甜口白米粥和一些淡口小菜，味道很好，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尝起来都不像家里那个挂名医师做的，末影吃了不少。
天色不早了，就像大多数孩童一般，末影其实也有点怕黑。尤其惧怕能够勉强看清事物轮廓的昏暗，她总觉得黑暗中有怪物盯着自己。
加上她小时偷偷翻末修年的书架，好巧不巧摸到本志怪记闻，里面的妖怪描述得绘声绘影。当时看的津津有味，事后回想却把自己吓得不敢一个人睡觉。
府中少有佣人照顾，末影一个人害怕，此后好一段时间都黏着末修年要和爷爷一起睡。
后来长大一些变成了害怕末修年的书房，这里有趣但又有些恐怖的书太多，她总忍不住想看，看了又会害怕。
待回到自己屋中，她一直想着小哥哥说的那句“凡事皆有其代价”。
若自己利用天眷银镜强行压制第二灵，那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是未来终有一天压制失效遭受反噬，还是即使成功入道也只能是一辈子平庸。
末影仔细思考着。
大伯、爹、小叔天赋皆上等，只是大伯身在军中一心为民，忽略了修行境界上的提升。
而大哥、姐姐、小哥哥还有其他人，别说资质差到无法修炼了，拎哪一个出来都是天之骄子，家里没有一个中庸之辈。
爷爷虽然现在只有缘丹境界，但这是散功融丹导致的境界倒退，早年一直都是近乎帝国武力巅峰的存在。据爹说，即使他们兄弟三个联手，也碰不得爷爷的衣角。
毕竟三军统帅，帝国几百年的历史有且只有过爷爷一个，虽说以爷爷平时的性格和作风完全看不出来就是了。
思及此处，末影不免有些悲伤，因自己的倒霉天赋，父母外出寻仙求药已有数年，而爷爷也是在那之后受诏入宫才被废去武功。
若是爹娘在，必定能看出端倪拦住爷爷，不让他接旨进京。
末影伸展腰姿往床上一躺，从兜里掏出那块银镜贴到面前细细端详：
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个东西，只大概有个模糊的声音要我去拿抽屉里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小哥哥说天眷银镜可以压制第二灵，可我们本是一体，我必然也会受到一定的负面影响。
而且虽然不知道第二灵怎么来的，但是对方什么也没做过，天眷银镜的压制会不会伤到她。
银镜索取代价又是按照什么标准呢，等价交换？还是像在地下钱庄借钱那种？听小哥哥的语气他好像很了解。
咚咚——
窗户外传过来一阵敲击声。
末影心中对来人有所猜测，起身打开窗锁，果不其然。
她看着那人没好气道：“你就不会走门吗？”
末佑何看出自家小妹正在苦恼，用扇子抵着下巴，扬唇一笑，“下次一定，你这是还在难受吗？”
说话间，他从兜里摸出一枚系着棕黑色编绳的平安扣，“刚才忘了，呐这个给你，还算品质不错。”
末影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好多了，对于末佑何礼物她没有推诿，而是直接接过那枚吊坠，“平安玉扣？”
这枚玉扣莹白透明纯粹无杂，质感近冰，只是触碰心底便一片清凉，系绳处镶了一层薄薄的银。
末影不懂玉，但这枚玉扣确实很漂亮，她很喜欢。而且以小哥哥的眼光都说品质不错了，那就是很不错。
“谢谢小哥哥！”末影难得展露出笑颜。
“唉就不能直接叫哥哥么，”末佑何自顾哀怨了一句，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他坏笑着挥挥扇子示意末影凑近点，做贼似的悄声说着，“帮哥哥一个忙。”
听闻此话，末影拎着手中的吊坠朝末佑何挑挑眉故意开玩笑道，“要不还你？”
不知道这句话戳中末佑何哪个点，他忍俊不禁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讲述着自己的请求：“帮我问问老爷子，他有没有见过某些奇怪的人，也可能不止是人。
或者附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末佑何顿了一下，展开扇子缓慢扇着，神情认真了几分，“重伤没死的、性格大变的、突然失忆的，嗯还有老爷子觉得可疑有问题的。”
末影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随后她心念一动，歪着头对末佑何眨眨眼睛，尽显俏皮。
“我算吗？”
“哈哈哈，也不是不行。”末佑何不再多说，也笑着冲末影眨着左眼，“妹啊加油，务必缠着老爷子帮我问清楚这事。”
“哦~很重要。”末影似有所悟地点头。
她见怪不怪了，并没有太在意。家里除了小叔和她几乎都同爷爷亲近不来，不是畏惧那种，爷爷是个很随和的人，就是单纯的难以亲近。
小哥哥在家里是一种另类，他和爷爷很合得来，还不时说几句没大没小的话。但是遇到事况从不会同爷爷说，更不会向爷爷求助。
若是有事实在没法子了，要么像这样找自己代问，要么绕老大一圈子问玉霄、闵策等。
想着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末影便直接答应下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去问。
眼看末影答应下来，末佑何刚要走却被喊住。
“爷爷找玉霄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末影有些担心，要不是出事了不然应该不会这么急。因为末修年很少这样把人晾在一旁突然去做什么事情，更何况是刚刚失去一魂的亲孙女。
“没，能有啥事，老爷子让玉霄找诱导使你天魂离体的那个鬼影，刚才有线索了估计是去处理一下。”
末佑何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了个让末影放心的手势，“嘛，不用太担心老爷子啦，他不是冲动行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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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城东接青云，南临硕江，远离天子庙堂，是帝国东南方的一个三等城池。
因靠近青云山脉时常遭受妖族侵扰，直到近年来才安稳些许，毕竟先皇时期的五大功臣之首、前三军统帅末大将军的府邸就落于此。
末修年，末老爷子是个妙人。
有人称他战力举世无双，随先皇肃清内外功标青史，有此一人家国可安。
也有人说他老年昏庸守不住千秋家业，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君臣分明。
此人为官期间居功自傲，自恃清高，连先皇在他那也讨不着好颜色。
年逾半百之际，似是发觉自身终究不善官场逢迎，才逐渐收敛了性子隐去锋芒，之后是便急流勇退自请还乡。
奈何世事难料，前些年突然传出前大将军勾结外族造反谋逆的消息，影响甚巨又证据确凿，而末修年本人不发一语似是默认。
新皇感念其功绩，终是不忍，故以散功酒代鸠酒赐下。
曾经盖世无双的武神，成了一个功力尽失的废人，其后三个儿子接连与他分道扬镳。
末家一时若涉深水，叶散冰离，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傍晚。
末府，后罩房。
末影盘腿坐在床上，末修年为她缠着纱布。
事实证明末佑何的说法是对的，末修年只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便把意图抽取末影天魂的那只鬼影抓了回来，现在则丢给了玉霄审讯。
“还难受吗？”末修年问道。
刚醒的时候脑袋确实是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晃荡她的头要把脑浆摇匀一样，回忆一些具体事件时就会头疼不止。
睡一觉后便好了许多，现在则是一点都不难受了。
末影耸耸脑袋，“有点紧——这是闵策弄的吗，助眠效果特别好，能不能多给我几条？”
这安魂助眠的纱带效果确实好，不然也不可能让本就躺了一天一夜的末影又一觉睡到下午。
闵策是末修年故友法器的器灵，通天时知地理，掌握了半卷岐黄之术，本体是一册记录着帝国的农时水文和医术竹简。
末府的医药多由闵策负责，不过在末影看来他只能算是个“挂名医师”。因为他搞出的药丸、药剂、药汤几乎所有东西都很奇怪，不管是外形还是味道。
而闵策最近在忙三城学府的修建不在府中，也难怪刚才吃的药膳很是正常。
“是，药效太重常用不好，等闵策回来我让他给你做些熏香，”末修年稍微放松一些纱带，随后打了个结扣收尾，他突然问道，“莹儿你特别想修道成仙？”
“也没有，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很想学法术。就是家里其他人都可以，而且你们也都说我天赋不差，不学总觉得有点缺憾。”
“资质只是敲门砖。”末修年像是接着末影的话随口一提，没有要深入讲述的意思。
但是这些话勾起了末影的兴趣，她睁着一双棕黑色透亮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为什么啊？”
“修道一途千般磨难万般无奈，变故太多，而且如今的天地不允许。”
如今的天地不允许？
末影忽地想到两个字，“界壁”二字脱口而出。
四国七海之间被界壁隔断，即便是修仙者也无法轻易跨越。且由于界壁的存在，导致灵气沉寂修炼变的艰难，各地修士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
正是受此影响，四国之地最高境界不过灵婴境界而已。
“界壁也是不允许的表现之一，”末修年略微吃惊，随即肯定了末影的猜测，但又很快补充道，“但也是一种保护手段。”
末影感觉再问下去爷爷肯定会回答，而自己已经开始理解不了了，便没有继续追问。
她鞋子一蹬猛得扑上自己从小园住处带来的被褥和枕头，连打好几个滚，“爷爷，我在这睡！”
“不是已经说过了？而且你被子枕头都带来了。”
末修年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下午的那本未看完的书籍，像是在解释自己下午的突然离去：
“我抓到一个想要谋取你天魂的鬼修分身，现在正在被玉霄审讯。
有些事情尚未明了，不管是天魂离体的真正原因，还是能否开始正常修炼都要再等一段时间日我才能给你确切回答。”
末修年翻找到下午看到的那一页，侧过身子把书交给末影。
末修年的寝室与书房是贯通的，且书桌与卧床离的不远，白日以屏风相隔。如今屏风去掉，几乎伸手便能够着。
末影看向那页书，上面以古体文字书写着“自祭坛东行数百里，涔蔚绝迹，沮洳如渊。复前行，忽得一潭，冥旭之刻，环渚水形异势，素湍蛇形如鱼之趯空……”
太长，古体文字本来就难以辨认，末影有很多字不认得。而况这本书像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手写的，棕褐色的字迹都变得模糊甚至消失了。
她直接走马观花地扫过，在下文中捕捉到一些“月人”“祭台”“生祀”等重复较多地字眼，不太明白爷爷让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右页。”
经由末修年提醒，末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这本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手写游记，仔细读起爷爷要自己看的内容。
讲述的大概是一个男孩发现自己的身体中住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总是趁男孩睡着时操纵身体做恶作剧。男孩有所察觉但一直没有在意，随着时间推移恶作剧越来越过分，最后变成了纵火杀人。
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末影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末修年，却看到爷爷一脸平静地讲述着，“双生、一体双灵和离魂症，三者并不等同。”
“噢~”末影把书还了回去，趴在床上托腮盯着末修年鬓角两簇微微泛白的发丝，她像是随口一问，“爷爷，城里还有附近有没有有趣的事儿？”
“哪方面？”
“嗯……”末影略微思考一下，想到小哥哥说的那一大串要注意的点，索性直接回答道，“所有。”
末修年饶是奇怪地看了自家孙女一眼，从一旁取出纸笔：“煤矿坍塌死四人、伤二十七人、失踪十一人，有人传言在矿坑矿洞里看到在地上爬行的黑色长毛怪物；
人口拐卖，周边四城加起来能确认身份的失踪人数达到五十六人；
落崖村一失语乞儿上山采药跌落悬崖，被救回后突然学会说话；
青云山靠近帝国边界的妖族正在集结……我想这些都很难称为‘有趣’。”
从听到煤矿坍塌起末影的心就一沉，越往后便越是低落。她抬头看向末修年，发现爷爷正“唰唰唰”写写画画着什么，于是好奇地靠了过去。
末修年恰好结束最后一笔，他把炭笔往笔筒里一插，将写满字迹的纸交给末影，“给，怕你记不住。”
末影一看，写得正是刚才所说的那些内容，甚至还特意标注了地址和数据。
“谢谢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