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栖的话一出，气氛瞬间安静，郁泓熙陷入了沉思。
秋月栖低眉敛目不做声，好似方才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郁风凌倒是颇有些意外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勾。
“秋姑娘聪慧，”半晌后，郁泓熙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兴奋的看着秋月栖，跃跃欲试道，“本殿下还有旁的事要去查验，就不多留了。改日有机会，再请姑娘喝茶！”
郁泓熙说完，便转头看向了郁风凌，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见郁风凌微微颌首示意后，郁泓熙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兴冲冲的就往外跑。
他的侍卫们似是都已经习惯了八殿下的跳脱，纷纷冲郁风凌行礼示意后，才快速跟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选呼啦啦一下就走了大半，秋月栖的神经却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绷了。
虽然郁风凌对她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友善，但秋月栖看不透他，总觉得在四殿下和善的表象之下，似是隐藏着许多秘密。
两个人都没有作声，安安静静的喝完一杯茶后，秋月栖就准备告辞。
孰料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郁风凌就好似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幽幽开口。
“小八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之一，”郁风凌语气平淡，好似谈论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他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本朝第一位皇贵妃。外祖家镇守滇南，手握兵权，麾下有几十万大军。”
秋月栖错愕的看着郁风凌，似是不解他为何会突然向她这般细数八殿下的身世，似是在向她推荐……
推荐！
秋月栖脑海里响起一声炸雷，心跳如擂鼓，几欲震碎耳膜。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秋月栖强笑着佯装不解道，“民女怎么没听明白。”
“不过是给你指一条可以试一试的路罢了，”郁风凌嘴角微勾，看着秋月栖的眼神颇有深意，“事在人为，秋家置身朝堂之外保持中立地位，是好事，也是坏事。宁昌侯府的事，足够提个醒了。”
秋月栖面色微变，沉默不语。
郁风凌见状也未催促，淡然自若的细细品味着茶水，好似方才他只是随口之言，用不着深究一般。
秋月栖很快收敛了思绪，若无其事的同郁风凌道别后，退出了包厢。
郁风凌放下手中茶盏，静坐在紧闭的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安安静静看着茶楼下的街道，黝黑的眸子里好似藏着翻涌不休的江水一般，令人心悸。
秋月栖一步一步下了楼，面色沉凝。
她的内心早已因为方才郁风凌的一番话而蒸腾翻涌不休，远没有表面上平静。
罗管事练就了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见秋月栖神色不对，乖觉的没有多嘴，安安静静跟在秋月栖身后，亦步亦趋。
待走到一楼大堂后，秋月栖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同罗管事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带着丫鬟们匆匆离开了。
罗管事恭敬送走秋月栖后，揣着手站在一楼天井处，仰着头朝着郁风凌所在的包厢张望，若有所思。
*
秋盛旭是个守信的人，虽然十分厌恶读书，但因为同秋月栖的约定，还是每日捏着鼻子去国子监读书。
渐渐的，秋盛旭好似没有以前那般厌学了。
尤其是最近几日，秋月栖察觉秋盛旭上学时不再需要小厮三催四请，就能自觉主动早起，更是让她疑惑不已。
秋盛旭没什么念书的天分这一点，全家都心知肚明。
强迫他去国子监念书，一是因为皇恩浩荡，得皇帝恩典却如此荒废学业，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给皇帝上眼药，对秋家不利。
另一个原因，则是秋启荣不希望养出一个文盲儿子。
不求他能出口成章博学多识，至少得识字明理，做纨绔也不能是个文盲纨绔！
秋盛旭往日里抗拒去国子监读书才是正常的，他如此一反常态，高高兴兴主动往学堂跑，问题才大了去了。
秋启荣对此很是欣慰，只觉着秋盛旭这是总算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肯下功夫念书了，并未多想，但却引起了秋月栖的警觉。
“哥哥，”秋月栖慢吞吞的吃着银丝卷，状似无意的好奇道，“你今儿怎么起的这般早？竟然没赖床，着实稀奇。”
“你不要乱说，”秋盛旭美滋滋的喝着粥，辩驳道，“我从来不赖床！”
秋月栖对此嗤之以鼻，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谁啊。
秋盛旭的赖床功力，可是让秋月栖都叹为观止的，几个月前他还因为赖床不起不肯去学堂，气得秋启荣拎着鞭子闯进他卧房，掀开被子抽了一顿呢。
被秋月栖揭了老底，秋盛旭面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小声嘀咕。
“我就不能是突然想发愤图强，好好念书了么？看不起谁呢！”
这下秋月栖更是装都不装了，扑哧一声大笑起来，着实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秋盛旭被她气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紧了牙才忍住没跟妹妹翻脸。
好在秋月栖见好就收，及时止住了嘲讽，才没就此兄妹彻底反目。
不过秋盛旭自己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秋月栖不继续问了，他自己吭哧吭哧半晌，还是没忍住主动说了。
“你不知道，最近他们搞了一个考试秘籍，”秋盛旭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还挺有用的，我这次月考都得了个丁上呢！”
秋盛旭不爱学，每次考试别说丁了，他能不交白卷就不错了。
此次揣回来一张评价戊级的卷子，都能把秋启荣气个半死。
这次竟然能一跃从戊级跳到丁上，着实让秋月栖惊诧不已。
秋月栖：“你作弊了？”
秋盛旭：“……”
“什么作弊不作弊的，说的这般难听！”秋盛旭愤愤不平，为自己的清白力争辩驳，“读书人的事，能叫作弊吗？说了有秘籍，秘籍！”
秋月栖闻言，总算是对秋盛旭口中的所谓秘籍起了几分好奇心。
“你的秘籍在何处？”秋月栖慢条斯理的啃着银丝卷，含糊不清道，“我得确认一下，不是作弊我就多分给你点零用钱以资奖励，若是被我抓住是作弊了……”
秋月栖哼哼两手，后面的话没说，但威胁之意尽显。
秋盛旭一听还能有额外奖励的零用钱，瞬间眼睛就凉了，忙不迭从袖袋里掏出一本掌心大小的册子。
“看！秘籍！”
秋盛旭献宝似的，把手中的小册子递给了秋月栖，示意她看。
“真的是秘籍，不是作弊！”秋盛旭信誓旦旦道，“这个册子夫子也是知晓的，还私下夸赞过呢，品质有保障！”
秋月栖没说话，翻开那约莫有一个指肚那么厚的册子，眉头越皱越深。
一本不大的册子，上面摘录了四书五经部分内容，和不少文章的精彩节选。
秋月栖：“这本册子你是怎么来的？”
“哦，我这本是郑三儿给的，”秋盛旭随口应答道，“听他说好像是学中有家境贫寒的学子，靠卖这本册子挣钱。他觉着有点用，就给我也弄了一本。”
秋盛旭口中的郑三儿，就是他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个不上进不爱学的纨绔子弟。
这本册子乍一看，像是重点标注，有点提前押题的意思。
熟背上头摘录的文章重点，在月考做卷子的时候，一旦押对了题，效果十分显著——秋盛旭这不就走了狗屎运，一举拿了个丁上？
对于打从入学起，每次考评都只能拿到“戊”级，还全靠夫子给面子的秋盛旭来说，能拿到一次丁上，已是不得了的进步了。
若不是这几日秋父忙着交接南城运来的新茶事宜，顾不上他们，秋盛旭非得好好去亲爹跟前炫耀不可。
秋月栖翻着手中这本不大的册子，面色渐沉，忆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前世同年秋闱，遭众多学子联合检举科举舞弊一事，震惊朝野。
朝堂之上诸多重臣要员被牵扯在内，经历了一场大清洗，连当朝阁老都被卷入了这场科举舞弊案中，被摘了乌纱帽，下了锦衣狱。
国子监的诸多夫子，更是被牵连在内。
皇帝震怒，涉及此案人员，悉数下狱问斩，光杀人就杀了足足半月。
具体揭发此案的证据和人员过程，秋月栖并不甚清楚。
但她依稀记得，章祈安文采绝艳，颇受夫子们看好，本该在今年下场科举，却不知为何刻意避开了。
也正因此，他并未被卷入此次大案之中。
秋月栖可不信这是巧合，就算章祈安没有参与到这场科举舞弊案中，也定是知情者之一。
此刻看着手中的册子，秋月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却没来得及抓住。
反复思忖过后仍放不下心的秋月栖把册子还给了秋盛旭，但叮嘱他只此一次，日后不管谁在给他类似的册子，都万万不可接。
“为什么？”秋盛旭不解，据理力争道，“我只是提前熟背了这册子上的内容罢了，而且大家都有，又不算作弊，为何不能有？”
能拿到一次丁上，足够秋盛旭得意到下一次月考了，尝到甜头的他怎么肯轻易放弃。
“这件事暂时我无法同你解释，”秋月栖眉头紧蹙，含糊着道，“总归你听我的没错，你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我？我会害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