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阳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一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直抓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他想要解释什么,却在对上阮锦星羞赧的神色后再说不出一个字。
刚才那话,算是表白吗?
如果就这么草率的话……
“不是,我……”薛阳的眼神飘忽,嗫嚅着嘴唇,“你就当我胡说八道……”
薛阳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日记本上,支吾道:“反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看日记,看日记就知道了……”
薛阳翻动着第二本日记本,日记本自然打开,停在被折角的位置。
从痕迹来看,这一篇日记,被经常看。
以至于一翻开就是这篇。
薛阳不敢看一旁阮锦星的神色,只是将日记本放在床沿。糊涂发热的脑子似乎因为书页的几行字而冷静下来。
他还未细看,便朝后也翻了几页,发现从这篇日记开始,所有的内容都不多,短短几行,却用了最唯美的形式——诗句。
翻回折角的那页,只见那稚嫩的墨色笔迹印在泛黄的纸张上,书写着那光射进黑暗的开端。
【11月20日 星期一 晴
独上天台望深渊,微动脚步欲自绝。
忽闻朗声暖问候,回头撞进光亮间。
仰头谈及天边星,吾念启明于心头。
温暖触感传手心,从此愿做趋光者。】
崔向阳站在天台边,灰暗着双眼,凝视着脚下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
他轻扯嘴角,不屑于死亡的恐惧。
寒风吹起他的衣角,一双丹凤眼抬起,看向头顶的星空。
一声叹息后,他的半个脚掌探出边缘。
隔着鞋子,他能感受到气流的脚底的流动。
“你好,你也是上来看星星的吗?”
他微退两步,回头,眼睛便被手电筒的光晃得睁不开眼。
可偏偏来人没有要将光亮移开的自觉性,反而走进,仔细将他打量一番,含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
“不是。”他用手遮住部分光,勉强能看清来人。
她一双圆眼清澈,白皙的脸颊不见一丝瑕疵,微弯的眉眼间堆满笑意。
“初中部的,是吧?”她将手电筒放下,“这才几点,你跑到教学楼这里干什么?”
崔向阳防备地退后两步,将目光从她漂亮脸庞上移开,借口道:“就……看星星。”
“那你看星星就好好看,你站那么边上干什么,来,过来。”夜启明将他往后拉了两步,带他靠在护栏边,朗声道,“这靠着多舒服,多有安全感。”
“哎,说到星星,别的我不是很懂,但那颗。”她指着东边的启明星,“你知道叫什么吗?”
“启明星。”他有些心不在焉道。
“你这么敷衍干什么!”夜启明不满地用肘撞了撞他的胳膊,道,“我就叫那个,姓夜,夜晚的夜,大名夜启明。”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到崔向阳面前,语气愉悦:“认识一下吧,这位喜欢看星星的知己,你叫什么名字?”
崔向阳垂眸看向那只一片昏暗中的光洁的手,鬼使神差地也伸手,两人双手握住的那一霎那,女生温暖的手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再将目光上移,那双温柔却又俏皮的眸子里闪烁着他向往的光亮。
她的眼睛,不是灰灰的。
而是可以折射很多光,将世间光亮汇聚眼底的那种眼睛。
“我叫……崔向阳。”
“崔向阳,很高兴认识你。”
【11月27日
灰蒙忽现红马甲,浅笑泛起心中波。
获邀共伴长街头,人群穿行催怯意。
艰难答出助人语,侧目对上暖笑眸。
你言助人得欢喜,我觉相伴生畅快。】
崔向阳漫步在雨后的街道上,集市上相较于平时显得有些寂寥。
天空仍是灰蒙,行人匆匆,唯恐遇上不久后的大雨。
暗色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火红,一瞬间将他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夜启明站在不远处的雨棚下面,冲他招手,浅笑盈盈。
他朝她走去。
“你在这是……”
“做义工啊。”她指了指背后的市政大楼,“今天我的任务是帮这些不知道楼层在哪里的人做一个指引,要不……你陪我呗?我好有个伴。”
崔向阳略显无措地看着小桌子上的一张张表格,推辞道:“我没做过。”
“我也没做过,很简单的,你的任务就是如果有人过来了,不知道要去哪个楼层,你告诉他就行了,喏,这是大楼的平面图。”
夜启明将一张张图纸递给崔向阳,后者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进入大厅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没有前台而不知道去向的人群徘徊着,随时都有可能要过来门边的临时前台。
那种对人群的怯意再次在心中潜滋暗长。
他不安地攥紧了手中的图纸。
一个个人影在他的眼前清晰又模糊,恍然间回到那灰暗的童年时光,不少亲戚站在荒凉无人的房前,互相推脱,大手推搡着他单薄的身子,他每一次都要几近跌倒。
“看,人来了,快去吧。”夜启明用手肘推了推出神的崔向阳。
他茫然看向一旁忙碌整理表格的夜启明。
“没事,你别不好意思,加油。”
崔向阳强行压下心头的暗潮,冲着那徘徊的几个人,头一次在人群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你好……请问你们要去哪个办公室?”
心不安乱跳,他恍然有种面对当年那些亲戚,本应默然的他却突兀地打破了原本持续的一切。
站在大厅中央的人朝他看去,都一个个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那个……要办理营业执照的那个办公区在哪里?”
“还有社保线下缴费的地方?”
“营业执照这边楼梯上去在三楼左边第二间,社保缴费在二楼的1到3号窗口。”崔向阳忐忑地拿着图纸一一回答道。
他说完,只听得两声谢谢,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们便匆匆离去。
有人对他说谢谢。
明明就是仪式性的两个字,却让他心底生出奇异的感觉,先是如同山岩孔洞中渗出的一小股泉流,然后慢慢流淌再变暖,不一会儿便将他的心里都塞满。
他侧目,刚好对上了夜启明鼓励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看,你可以的。”
到了中午,崔向阳陪着夜启明在义工服务处完成签退,便共同走出了大楼。
夜启明瞥见不远处的便利店,问:“你想喝什么饮料,我请你。”
“不用了。”
“什么不用,你连义工号都没注册,不然多完成一些义工时任务多好,让你就这么陪着我忙活一上午,我心里过不去。”
“真的不……”
“快说,你喜欢喝什么饮料?”
面对执拗的夜启明,崔向阳只好道:“就……橙汁吧。”
“好嘞,你在这里等我。”
崔向阳等着夜启明买饮料过来,两人一同在公交站下等车。
夜启明随口道:“你之前没有做过义工吗?”
“没有。”
“我说你怎么那么拘谨,哎,你觉得帮助别人的感觉怎么样?”
崔向阳回想起一上午与她有条不紊地忙碌交流,时不时能对上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才感觉到让他心里真正开心的好像应该是和她一起帮助别人。
“是不是挺开心的?”她问。
“嗯。”他答。
孤独的助人,似乎并无法排解他内心的忐忑。
但是与她在一起不一样,压在心上的沉重似乎能暂时消失,那种畅快与陪伴才是真正的开心。
【12月10日
仰首不见漫星光,垂头又思故人语。
肩头温暖至心底,面前橙汁现怀中。
携手共至天台上,深聊过往起相思。
放下脑后千般绪,自有前路万丈光。】
崔向阳坐在校园操场边上的长椅上,仰头,乌云遮挡住了应该遍布夜空的群星。
校园里面的喧嚣渐渐平息。
一切仿佛回到天地初现的那般混沌。
他垂头,与夜启明相处的这几个瞬间,总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日子算不上好,氛围算不上温馨,但那坐在台阶上细数年月的无虑总令他神往。
只不过,老房子还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思绪翻飞,却忽然看见一瓶橙汁出现在他的眼前。
橙汁瓶子一扬,精准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想什么呢?这么晚还不回宿舍睡觉?”夜启明说着便坐在崔向阳旁边,习惯性地抬头望星星,发现天上只剩下厚重的乌云,有些扫兴。
“你不也没睡吗?”
“我那是一不小心跟我哥打电话打太久了,只好等到宿管去睡觉的时候再偷偷溜进宿舍楼。”夜启明扬了扬眉毛,道,“你怎么不喝?”
“没什么,我一会儿喝。”崔向阳将橙汁放在一旁,一只手托着下巴,盯着水泥地面发愣。
“不高兴吗?想爸妈了?”
崔向阳心想,想他们干什么?连面都没见过。
他垂头不语。
夜启明却调皮地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抚摸着,原以为他会有些抗拒,但是他没有。而是很乖地让她这么摸着,他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玩偶一样。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这么灰灰的?”她歪着脑袋,去看崔向阳的眼睛,“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啊?”
“没有为什么。”
“有因才有果,我不信。说说呗,你要是一直这么不说话,我难受。”
崔向阳轻掀眼皮,抬起头。远处教学楼旁闪过手电筒的光芒。
“快点,我们上那栋楼的天台,被抓住了就不好了。”
夜启明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腕往那边带,两人隐身进漆黑的楼道。
泛着绿光的安全灯给空荡的楼栋添上几分幽凉,冬天的寒气钻进身上厚实的外套。
可崔向阳只想记下这一刻。
那只手传来的温暖一直停留,就这么拽着他,一路到了天台上。
两人并肩坐着,如那时初见。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呗?”
崔向阳又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些被挡在乌云背后的星星。
“想已经过世爷爷奶奶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刚才被她握住的手腕,低声道,“想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一瞬间,空气变得很静。
健谈的少女也不再抢着要说话,而是学着崔向阳一样,拖着下巴,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落叶,道:“我的爷爷奶奶也过世了,就去年。”
崔向阳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夜启明。
“但是也没有什么值得好伤心的,只要我还记得他们就好,有人还记得他们就好。已经不在了的人,我们不应该为了他们太过悲痛,因为生命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带来悲痛的,所以生命的结束也应如此。”
崔向阳咀嚼着话中的含义,夜启明却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认真道:“所以啊,你也别想那么多,你只要想着,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不希望你因为他们而郁郁寡欢的。这种悲伤的传递,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过了那段难受的日子,太阳还会升起来的。”
夜启明扬眉,看向他道:“这样,要不我带你去找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