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阳险些失去平衡，那只大手似乎是感觉到他的不稳，再一次及时稳住他。
他抬头，找到那大手的主人。面前的人一身警装严肃着神色，紧皱的眉毛更是添上几分狠厉，他棕色的眼珠审视着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审讯室。
“爸，你……”
薛阳的声音比平时弱了许多，全身的战栗稍稍缓解。
“你该说的都说了，配合调查就不会有什么事。”那仿佛能穿透人的目光被薛忠义收回，他拉着挪不动步子的薛阳上了车。
“你很紧张？”他偏头望向坐在副驾驶上放不开手脚的薛阳。
“没。”
他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继续问：“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薛阳低头捏着矿泉水瓶，嗫嚅着回答。
“莫非你真干了什么？”
“我没有。”他双手捂脸，薛忠义的附加审讯让他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那随口的几句问讯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完全没有办法撇清自己的关系。过一会儿，所有人都要指着他的鼻子，以更加激进的方式逼问他，甚至根本不问他，直接断定他就是杀人犯。
杀人犯。
他想到这个词，全身不由得一颤。
开着车的薛忠义注意到这一点，“你大白天打摆子怎么回事？就审讯了不到一个小时你就吓成这样？那我平时跟你说话你都怕成这样？”
他摇头，失神道：“不是因为审讯。”
车辆已经开到了校门口，薛忠义原本想要问的话也只好憋住，他将车锁打开，道：“下车吧。”
薛阳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忙按照他的指令打开车门，迎面便看见不少学生守在门口，人群似乎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变得安静。
他缓慢着步子走向校门，却听见身后鸣笛声响起，他回头，一个装有三明治和牛奶的塑料袋便飞进他的怀里，薛忠义降下车窗解释道：“你妈妈做的，拿着当午餐吧。”
这明显是薛忠义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餐。
“谢谢爸。”
薛忠义微微一颔首，便启动车辆离去。
方才安静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薛阳茫然地望向他们，他们似乎是在小声议论，目光却不时落在他的身上。
他见校门打开便迈步进入，面前的同学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薛阳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都不是太合适。
在他两侧的同学停止了议论，但是离他较远的同学的议论声却清晰分明。
“刚才那个开车送他回来的警官好像是他爸，诶你说，他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是不是靠着他爸在公安局的关系。”
“就是，他肯定知道穿着鞋套带着手套作案。崔学长平时还对他关照有加，肯定对他没有什么防备。”
“你说这人坏起来真是……”
薛阳忍不住朝议论人的地方看去，目光隐约扫到几个面孔，来不及细看便看见他们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竭力将脸别开。
他继续往前走，又听见那几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后怕道：“幸好没被他看清正脸，不然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了。”
“就是就是。”
“听说杀人犯才不讲道理，咱们这么说他也没错。说不定哪天就跟崔向阳一样。”
他穿过人群，更多的议论声将方才听见的声音淹没。
他硬着头皮往前走，却感觉那些议论如同魔鬼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在校园头顶朗照的太阳从此失了光彩。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楼道两旁的景物倒退，人来人往的走廊都为他让开一条道。
上课铃声响起，他站在走廊拐角，顿住脚步。
那混乱的眼前景藏起了踪迹。
在定睛看去，走廊空荡荡的。
薛阳蹲坐在墙角，听着高二五班教室里的动静。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入耳，带着温婉，如悦耳的泉水缓缓在他的心头淌过。
他小心抬头从走廊窗户望去。阮锦星手捧书本，午间的光线使教室变得亮堂，点点光亮在她清澈的杏眼里闪烁，像是星辰一般，她额前的碎发毛绒绒的，添上几分可爱。
薛阳此时恨不得成为她手里那本语文书，享受她葱白手指的抚摸，接受着她每日的注视和翻看，大胆地欣赏她的笑容。
脚步声响起，薛阳闪进一旁的厕所，周遭的朗读声暂时被屏蔽，发热的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
不管他人是否相信，他必须先想办法解释清楚。
白的总不能是黑的。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画面重现，并将场景用最恰当的语言表述。
突然，他全身一紧，眼皮睁开，双眸却失了神采。
手中的塑料袋掉落在地……
他来回踱步，嘴唇却越发苍白。
最后，他蹲在墙角，手指不住发颤，懊悔地闭上眼睛。
……
下课铃声响起，薛阳勉强站起身，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从他的指缝流过，带着凉意，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捧起一捧水，沁凉的水洗去了他脸上的冷汗，降下了眼眶周围的温度。冰冷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睁开那双已然黯淡的双眸。
呼吸在洗脸中被短暂抑制，再度停下手中动作时那种得以呼吸的快感让他知晓生命的存在。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用袖子擦了擦脸，毅然决然走向教室。
他站在走廊窗口，阮锦星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旁，低头认真书写着什么，像是一朵莲，屏蔽了周围所有的纷杂。
“小星，你怎么看？”坐在阮锦星前面的曾恬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薛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已经变得敏感的他知道她们正在谈论他的事情。
阮锦星抬头，微笑摇摇头，道：“我不清楚。”
“诶呀，那很明显就是薛阳干的嘛！”她一只手放在阮锦星的桌上，分析道，“你看，我们全校唯一一个最后见到崔向阳的人，他有足够的时间作案。还有，我刚才可听说他爸是警察，现在证据缺失，又没有验出什么来，随随便便给人崔向阳安一个自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锦星手上的动作顿住，抬眸望向曾恬，“那万一就是崔向阳自杀呢？”
“那怎么可能！”曾恬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有力地反驳阮锦星的观点，“那崔学长可是我们学校学长团的阳光学长，他啊，就是那种所有人都在垂头丧气的时候能说脱口秀的人啊，有他在，别说抑郁了，沮丧的情绪全部消失。”
薛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能观察到阮锦星动摇了。她不知情，但是她相信事实。
而目前的事实就是他薛阳是崔向阳见的最后一个人，因为楼上有他的脚印，早晚会被验出来。
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眼眸低垂着看向自己的脚尖。
“那……这样的话，好像……不是他推的。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阮锦星支吾着，声音不大，但站在窗边的薛阳也能从哪模糊不清的声音中分辨她说的内容。
心脏沉闷一跳，像是坠入无尽深渊。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向教室门口，里面的议论声不断，其中以曾恬的最为响亮。
“当然跟他有关系，我跟你说小星，他可是你同桌，那可是杀人犯，你可千万要小心。见着面就躲，咱们都别跟他硬碰硬。”曾恬还在一脸严肃地说着，却没有发现薛阳表情冷漠地站在门口，眉宇间是克制的痛苦和愠怒。
“但也不能断定就是……”
阮锦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巨大的门板撞击墙面的声响，惊得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薛阳一改平时的温和，罕见地竖起全身的尖刺，一字一顿道：“好笑吗？”
他嘲讽一笑，话语中的锐利不减，“议论完了没有！”
“薛阳你干什么！明明就是你做错事情了，你还……”
几个男生指着鼻子骂他，眼中怒火燃烧，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这让薛阳心里的委屈达到顶峰，可是面上却更加冷漠，他踹了书桌一脚，弄出巨大声响，勉强唬住指着他鼻子骂的几个男生。
“我说了，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去见了崔向阳，但是我亲眼看见他回的宿舍，你们不信自己去查监控！”
薛阳尽量让自己的话掷地有声，他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坚定道：“我没有推他下楼！”
教室后方传来轻笑，齐允烁倚在墙边，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嘲讽地拍手鼓掌。薛阳眼睛微眯，凝视着那来者不善的人。
他一步一步走到薛阳面前，薛阳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头顶风扇的旋转声、齐允烁的脚步声、还有自己极快的心跳声。
齐允烁在他面前一米站定，桀骜道：“你按你的说法，是崔学长自己跳下去的？”
薛阳无言以对。
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崔向阳会跳楼自杀。
哪怕因为一些带有针对性的话语。
“对啊，没有人会相信他自杀，那么……”
齐允烁比薛阳高半个头，自带的气场让薛阳不由得低下头。
“听说，是你杀了崔向阳。”
薛阳梗着脖子，额角青筋暴起，争辩道：“不是我！”
“你证明不了。”齐允烁的眼睛仿佛一滩深邃的湖水，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感。
忽而，那湖水泛起波澜，点点笑意如涟漪绽开，紧接着薛阳便听见他极具毁灭性的一句话。
“对了，忘记告诉你，昨天，宿舍楼的所有监控，因为维修需要，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