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落下去吧。”凰愿趴在金色巨龙的头顶，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沙漠铄石流金，夙情想让凰愿少遭些罪，就化出原型载着她。凤北卿倒还是人样，踩着飞剑，不紧不慢地坠在他们身后。
三人此行的目的正是漠北深处的封印大阵。
百年前，银冽去得突然，留下的线索又都被人毁去。夙情自觉担过修补各处封印之责，曾经来寻过几次，但没有动静的阵法他难以感知，而漠北的大阵恰巧近年安静太平，所以他每每都是铩羽而归。
“再飞一段。”金龙的耳朵动了动，不赞同道。贴近沙地的地方只会更加闷热难耐，即便知道凰愿有灵力护体，他也不想放凰愿下去。
“还是下去吧，”凰愿戳了戳夙情的龙角，“飞得太高啦，我感受不到。”
上古灵族设下的法阵都会刻意藏匿气息，一般难以被发现。灵族之间虽然可以感应同族灵力，但若不是亲手所设，感应之力有限，只在极近的距离内，才能探知到些微波动。
此时入了漠北，凰愿怕错过。
夙情拗不过她，换回人形，御着巨阙落到地面附近，降下了速度，默不作声地撑出个冰凉的结界。
烈日杲杲，火伞高张。
低处的地气蒸腾出扭曲的景象，果然是热得人心烦气躁。
此间已是毫无人为生活的痕迹，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只偶尔有一两只耐旱的小妖，但碍于凤北卿与夙情的气息，也不敢靠近，离开几十丈连模样尚未看清，就夹着尾巴跑走了。
但明明应是人迹罕至的沙漠腹地，远远地却有巨石的残骸矗立在那里，风沙摧之不倒。这些石头并非散乱无规律，而是一座座整齐地排列接连，围成四四方方的样子，长宽都绵延出千里，十分壮观。
茫茫旷野，稍见孤城。
这赫然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的模样。
面向他们的这堵石壁上有一个高达百丈的巨大方形空洞，想来是木质的城门被日积月累的侵蚀消磨完，但石块所制的门扉却留了下来，百年后还兀自立在原处，宛如是在坚守着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那是什么？”凰愿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漫漫黄沙下的隐约残迹。
夙情没有回答她，却放缓了御剑的速度，贴着沙面滑行靠近。凰愿忙不迭从巨阙上跳下来，跑了过去。
砂砾之下半隐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排文字。时隔久远，虽然被磨平了不少，但凹痕依稀可辨，一排是常见的流通文字，另一排凰愿也不认识，她将识得的那几个字念了出来：“古淩城？”
看来是这座名为古淩的城市的界碑。
“想必就是古淩的遗址了。”夙情收了巨阙，缓步走到凰愿的身后。
“古凌啊。”凤北卿也跟了过来，看着石碑若有所思。
凰愿同夙情，一个转世不过二十来年，一个不关心世事，两个人并不多了解古淩，但凤北卿常年在外行走，却是知道不少奇闻。
古淩城是在多年前消失的。
传闻之中，此城旦夕覆灭——
房内吃食汤羹尚余，盏中香茗尚温，但城中之人一夜之间皆不知所踪，只有鸡犬猫狗还在悠闲地啄米喝水，路过的鹰鹫盘旋不去、桀桀怪叫。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曾经繁华的古淩倏尔之间成为空城，数十万百姓，连带着守卫森严的王宫之中，那个万人簇拥的城主，一同都是音信全失，再没回来。
自此，世间再无古淩。
“北卿来过这里吗？”凰愿好奇地问。
“来过。”凤北卿走过去轻抚字迹，又抬头望着城门，似是在回忆过去，“那时候雀鸟告诉我在沙漠中见过小珎，我不知道范围有多广，也不知古淩是否有牵涉，就来此地查访过。”
他这些年将整片大陆犁了不知多少遍，起初只是为了找到银珎，后来渐渐失望，也习惯了四处流浪。
“原来如此，”凰愿了然，“那……”
“没有。”凤北卿不等她说完，就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呆了一年多，几乎是将整座古淩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是什么也没找到。”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其实我来之前，仙盟派过人来查古淩人的失踪案，查得一坨浆糊，毫无章法，不知道有多少线索被破坏了。”
仙盟曾反反复复派遣无数修士前来调查，却只如水中捞月，一无所获，渐渐地就变得无心也无力再关注这个偏僻的地方。
如此一来，倒是给了散修可趁之机。散修常苦于资源有限，禁不住宫殿之中宝藏的诱惑，循着味儿蜂拥而来，名为探寻真相，实则觊觎珍藏，但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一去不回，另一小部分即便逃出生天，也在之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地销声匿迹。
于是仙盟弃之不顾，亡命之徒不敢再踏入城中。盛极一时的古淩，彻底沦为了一座空无一人的鬼城，剩下残羹冷炙与遍地狼藉，伴随经年不断的风声还在呼啸。
时隔多年，真相依然如雾里看花。
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碎石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凰愿。她按捺不住好奇地进入城门，沿着大路走过去。另外两人见她神色凝重疑惑，也不阻拦，默默跟着走了进去。
从外边那圈城墙来看，古淩不算小，占地甚至能比肩中心要城。即便是半埋入黄沙，断壁残垣间也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繁盛。
在这天气不定的大漠之中能守护如此大片的城池，城主定然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一路过来，有不少没有屋顶、没有门的四方小石屋，城中的建筑多是石制的连体小楼栋，都不高。想来是风沙之力过大，木材少见，石头的更结实些。
三两个缩地的法术捏完，三人已经循着矗立在中心的高塔，走到了内城大殿的近前。
方才还在剑上时，这里就是最引人注目的所在。
中央的巨大建筑依稀被修成了宫殿的模样，高挺的石柱撑起内里空旷的明堂，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独门别院。整个内城被连成一排的石壁围住，与外城的低矮石屋形成对比，格外显眼。
无论是宏伟的宫殿、还是高耸入云的石塔，都宛如在静默地诉说往日的辉煌。
“这里应该就是城主宫殿了。”夙情回头问哥哥，“我听说从前古淩城主在当地与皇帝无异？”
“的确是城主的地盘，城主叶氏处理城务与居住都在内城里。”凤北卿上次来的时候距离古凌覆灭时间不长，侵蚀不严重，还可以见到存留的牌匾与建筑的全貌，其功能显而易见。
“怪不得修得富丽堂皇。”凰愿感慨。
大漠深处，天高皇帝远，城主在这里便是说一不二。
据说，古淩的第一位城主是位合体期的修士。这位城主不光修为了得，于治国与经商也颇有天赋。他把持着传说中上古灵族留下的秘境的入口，依靠前来的修士与过路商队挣了不少钱，又将城中百姓分类管理、按需分配。
偏远的古淩被他治理得紧紧有条，城中人无有不夸赞其贤明勤治。
但这位传奇的修士却在仅仅一百年后，就传位于子嗣，从此杳无音信。有说他云游四方的，有说他羽化登仙的，城中传闻甚嚣尘上，但没有一个被证实。直到多年前，上古秘境枯竭，之后没多久，盛极一时的古淩便覆灭了。
就在不到百年间，城中建筑被风沙磨蚀得厉害，大部分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貌。只有城中心的主殿，似乎是被什么延缓了岁月，还留有大部分的结构。
凰愿盯着眼前不自然的景象看了片刻，半晌之后，她散出灵力，仔细寻找召唤自己的东西。
漂浮在空中的灵源被银白灵力凝聚，拧成一丝光线向殿内延伸，将目标指向了某根石柱旁边。
明堂内十分宽阔，凰愿站在百尺高的石柱旁显得格外娇小。
许是因为在室内不经风沙的缘故，石柱镂空的雕刻还保留完好。其上神龙盘旋而下，眼圆睁而面怒，就在龙首边一颗被吐出的圆珠上，有个残缺而古老的阵法被点亮。
此阵粗粗看去像是作守护之用，繁复的符印围绕着一颗不知名的白色石头，交叠了几层。凰愿伸手拂去附着的浮沙灰尘，抵着下巴研究了一会儿仍旧毫无头绪，于是朝着身后招手：“阿情、北卿，你们快来看。”
两人闻声走来。
令他们意外的是，居然连游历四方、见多识广的凤北卿也没见过这东西。
“这术法倒是奇特，里面掺了古淩的文字。”他摆出和凰愿一样的思考姿势，茫然的表情都很相似。
原来是同门口那排不认识的字风格相似。
“除了守护，好像还有别的用途。”凰愿说着将指尖点在阵法的边缘，银白的灵力流泻出来，沿着字符缓慢向前游走。
起初还算顺利，但每当遇到被磨蚀的部分时，灵力就会变得滞涩，艰难地补全了三四处之后，几乎是无以为继，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所有的符印勾连起来。
她换着法印试了好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半晌，终于放弃了似的嘟囔着：“这个好难补啊。”
一旁的哥俩侧目，心说连凰愿都修不好的东西，着实是稀奇。
“被侵蚀的程度太高了。”夙情估摸着原因安慰她，“且古淩文字少见也不流传，光凭感觉几乎不可能复原。”
“嗯。”所幸凰愿也不气馁，反而兴奋道，“难为这个阵法如此残破居然还能正常运行。可见设置它的人控灵之精妙，太难得了。”
这个阵法被折叠了空间，内里由一个个巨大而复杂的术法构成。能在清气稀薄的地方凭空创造覆盖全城的守护阵，着实是个大手笔。
“许是城主设下的。”凤北卿猜测，“这么大的动静，只有初代城主叶则渊能做到。”
“啊，”凰愿听到名字终于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东西，“我在话本上见过这个人！”
奇人如叶则渊，自然少不了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他既无师承，也无门派，却凭着自己的力量成为合体的修士，横空出世。众人皆道他是天纵奇才，木秀于林难免惹人觊觎，却直到他离奇失踪为止都没有人窥见一二。
凰愿曾经在白榯那里借来不少有关他的话本。
有一些是穷小子不当心坠落山崖却大难不死，还得天眷顾，意外发现古境，独占秘宝……又或是出身世家，却因为嫡庶有别，纵使天赋出众也被迫害打压，于是盗了功法叛出世家……
来来回回，不外乎是历经千辛万苦修成正果，最终建立古淩，威震一方。当然也有冷门的本子另辟蹊径，不讲生前讲身后，只谈借刀杀人、暗度陈仓的阴谋阳谋。其中曲折离奇引人入胜，有几本她格外喜欢的，甚至买来收藏在了书架上。
既然修补无望，凰愿也不再浪费精力，转而将手贴在阵法上。阵法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排斥她的灵力。
漫漫黄沙、富丽宫殿之下，居然别有天地。
灵力七转八弯地渗入地下深处，建筑的结构在眼前展现——
一座主殿、五座陪殿，园墙、门阙、祠堂、厢房等一应俱全，连道路系统与排水设施都十分完善。随着深入，凰愿却如遇到阻碍似的，逐渐变得越发吃力，宛如被额间沁出冷汗模糊了视线，朦朦胧胧地什么都看不真切，直到拐过某处，甚至进入了死胡同，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但已看见的结构与方才俯视所见的断壁残垣一一重合，不差分毫。
“底下好像是个镜宫，大概是祭祀用的地方。”凰愿收回灵力，拍去摸了一手的沙子，“下面的气息感觉好熟悉，我想进去看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是封印？”夙情问道。
“不知道。”感觉太过模糊，凰愿不敢肯定，“被什么东西阻挡了，我确定不了。”
“无妨，”夙情倒是不担心，“我与大哥都在，下去看看就是了。”
凤北卿点头赞同：“来都来了，且去瞧瞧，也好安心。”
“嗯！”凰愿得到支持，放下心来，试图解开法阵。
她原本抱着解不开还有夙情与凤北卿在的念头，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这东西补起来难，解起来倒是简单，银白灵力毫无滞涩地顺着残留的字符流转一遍，竟然轻易地破解了。
粗壮的石柱移动起来意外地毫无声响，绕着固定的支点缓慢旋转到某个位置，露出一个八尺有余的甬道，黑黢黢的，也没个梯子绳子，看来不是很欢迎外人进入。
凰愿扔了颗随手捡的小石子下去，半天都不曾听见回响返上来。
她扁扁嘴：“好深啊。”
“许是有禁止，我们先下去。”夙情只朝凤北卿看了一眼，后者就了然地点头——
自己打头阵，哥哥垫后，凰愿走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