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母亲的事，林洵并没有曾经那样铺天盖地的感伤，时间早就让他接受了现实。
尽管姜江只有只言片语，还是被林洵看出心中的郁结。
“过去早就过去了，过好今天。”
“嗯。”
他知道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对姜江这种把悲伤养成习惯的人来说不太管用，就索性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吗，今天看见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
“婚礼？”姜江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迷糊了，“我分手了。”
“分手？”
“什么时候？”
林洵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表现得有点过于感兴趣了，下意识用吃来掩饰这片刻的尴尬。
但拿起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碗面已经见底了。
走出面馆的时候，迎面的凉风让姜江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挺直了腰板，任由冷风往衣领里灌，直面寒冷才能战胜寒冷。
但她不但没感受到寒冷，反而感受到一阵温暖。
林洵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给姜江戴上。
姜江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抢先。
“我穿太多了，有点热。”他说。
—
每个学艺术的学生在高三的时候要突破的一个大关就是集训，林洵也不例外。
放学时间的高中门口总是熙熙攘攘，转个身都会撞到身边人的肩膀。
姜江站在人群里张望，寻找一张熟悉的面孔。太阳有了些落山的趋势，阳光落下来照在姜江的脸上，睫毛的影子被映衬得又细又长。
姜江的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拍，扭头见是她要等的人，嘴角的笑意便不能受控制。
林洵弯腰以同等的笑意回应她。
两人靠的很近，互相依傍着走出人群。
走到人少的宽敞地方时，林洵突然停住脚步，“你在这等等我。”
说完就往一侧的巷子里跑去。
时间过去了不知几时，林洵依旧没有回来，这让姜江免不了有所担心。
她向林洵离开的方向张望，终于见到熟悉的身影奔跑而来。
林洵在她身前停下，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也渗出些许汗珠。
他伸出手，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手链，得意地笑着说：“送你的。”
姜江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
这是一串抽绳手链，上面挂着一个小银牌，银牌上刻着姜江的素描小像。
“之前偶然路过看到这家手工店，老板手艺很不错，我就画了幅像送过去，让他给我做一个。”林洵的声音有些轻，眼神一会儿偷瞄姜江，一会儿转到别处。
姜江戴上手链，把手腕举到阳光下。看着这个可爱的小手链，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她摸摸林洵的头，“真好看，走吧。”
二人迎着落日并排走，林洵的话匣子一路也没有收住。
“你知道吗，我把素描画拿给老板的时候，老板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让我别开玩笑。我说：要努力，要自信。哈哈哈.....”
......
这个周末过完，林洵就要去参加为期六个月的美术生集训，再然后是艺考、高考，时间半点儿也慢不下来。
姜江趁着下班时间来帮他收拾行李，要是有什么缺少的，也好在出发前补齐。
由于最近工作比较忙碌，姜江已经有一阵没来林洵的住处了。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往事不由涌上心头，方鹂的恩情又一次占据她的全部思绪。
掌心传来手机的震动，是一则消息。
公司新同事简昀发给姜江的，说是城南新开的公园绿化很好，约她去看什么......夹竹桃？这个新同事总爱无端向她献殷勤，还不止一次对她说她很特别。姜江不为所动，她在爱和感受爱这方面一直是笨拙的、缺乏天赋的。
看到姜江盯着手机，林洵顺口问：“是有事要忙吗？”
回复完消息的姜江边按灭屏幕边摇摇头：“公司新来的同事，社交达人，总爱私联同僚。”
不只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她对林洵隐瞒了实情。
林洵噗的笑了出来：“那他可算是踢到铁板了，你一定会成为他社交生涯的滑铁卢。”
这话倒也没错，姜江之所以是姜江而不是别人，大概就基于这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和生人勿进的性格。只有在一起长大的林洵身边才会稍稍外向些，不吝于露出笑容。她从不主动与人社交，也不希望别人来和她攀谈。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她与世界。
方鹂离世后，林洵所有的开销，除了美术学校的高昂学费外，全部都是姜江一人在负担。因而大学四年，姜江总是奔波在各种临时工之间，用工作取代课余时间本应有的休息。这种高压生活在她毕业工作后有所缓解，至少她不用每天在学校和各种兼职之间抢时间。
“未来的六个月里，每月一号给你打生活费，空余时间也可以打电话跟我说说最近的开心和不开心。”姜江看着正收拾画材的林洵说道。
林洵停下手里的动作，眉头轻皱，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开口道：“不需要，一直都不需要，我妈留下的够我用。”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姜江对于这方面总是偏执式的付出，像是被植入程序，非这么做不可。
半晌，无人应答。
林洵又道：“小时候我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万事都得依靠你，但这不意味着你要一同负担我的经济方面。我妈积攒了些财产，虽说不上多，但也够我长大成人了。我真的......不想看你这么累。”
“你不能理解我。”姜江微微侧身，披散的头发使林洵无法从侧面看清她的脸，也看不清个中情绪，“这是我报答她的方式。”
她思索了半晌，又说道：“你今后的人生长着呢，方老师的资产先留着，未来对你用处很大。”
语毕二人都没有再说话。这样的争执不止一次，无论是十一岁、十五岁还是十七岁的林洵，都无法理解姜江。
送走林洵的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正好。林洵拖着行李背着画材，坐上了去集训基地的大巴。在临上车之前，他总是磨叽着不肯走，直到司机师傅再三催促才上了车。
走之前，他对姜江说：“等我。”
林洵离开之后，姜江的生活变得空落落的。虽说偶尔会收到林洵发来的消息，但距离终归是远了，交流也随之减少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只剩自己一人，任谁都不太好受。姜江看着手腕上的小手链，对此深信不疑。
她的爱好很少，为人也孤僻，唯一的爱好就是光顾新开的餐饮店。
每次走在上下班的路上，她都会留心街边的商铺。若是看到新开的餐饮店，准会在周末拉着林洵来吃，吃完再小声点评一下味道，最后斗胆议论议论这家店将来的生意如何。
有一回姜江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西点店，姜江和林洵迫不及待得成为了第一批顾客。这家的甜品样式都太过精美，二人左挑右选买了一大袋，刚走出店门就拿出样式最好看的开吃。
酸溜溜的水果和厚重的奶油浇灭了二人的热情。
“中看不中用。”林洵毫不留情地说。
他想继续吐槽，却被姜江扯了扯衣角，示意他回头看。
西点店的老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脸已经快垮到地上了。
那以后，每次姜江路过那家店，都会获得店老板的一个冷脸。
今天她在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一间刚开业不久的糖水铺，装修可谓精美，有成为网红打卡地的潜质。她下意识得想叫上林洵一起来，但想到如今此地只有自己一个人，便遗憾作罢。
秋天很快就来了，姜江是很爱秋天的。夏天太热，冬天太臃肿，秋天的气温则刚好够一件外套。每年的这个时候，姜江的穿搭都是没有图案的深色系外套加上牛仔裤。
她喜欢穿着大外套，把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夜深无人时就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在头上。
这状态对她而言是如此舒适，心灵也因此得以有片刻心安。
简昀对姜江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只不过对姜江这样冷淡的性子而言，这热情偶尔也会成为一种困扰。
入秋后的天气很奇怪，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天气预报上也是一水儿的“天气晴”，一到晚间反倒下起雨来了。
天已经黑了，公司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同事在坚守。
简昀一直观察着姜江的动向，心想这么大的雨，一定是老天赐予的刷好感度的好机会，也算是给他一年四季随身带伞的美德的褒奖了。
姜江前一秒准备离开，简昀后一秒就关闭了电脑和工位上的灯。
就在他准备上前询问这大雨天回家路上是否需要他帮忙撑伞时，姜江自己竟从包里掏出了一把伞。
聪明如简昀，立刻在脑子里想出了第二套方案。
“姜江，好大的雨啊。”简昀上前用套近乎的语气说道，“我没伞，回去怕是要淋湿了。”
姜江知道他心里的花花肠子，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东西。
“最近气温下降得厉害，人容易感冒。哎，这个雨呀。”简昀又添油加醋地说道，造作的模样令观者有些忍俊不禁。
姜江看了看窗外，雨势很大，一时半刻没有要停的意思。没有雨具确实寸步难行。
“走吧，送你一程。”她对简昀说。
所幸简昀的住处离公司不过两个拐弯，若是远了，姜江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冷眼旁观了。
正因路途不远，简昀就更要趁着难得的机会多攀谈几句。他委婉得问了喜好之类的问题，可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是姜江不想告诉他，是她这个人真的很无趣，哪还有什么喜好可言。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跟林洵去探店。
“我看你很少跟其他同事聊天，交集也很少，是不喜欢公司氛围？”简昀问道。
“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那工作以外的地方有好朋友吗？总是一个人的话会很闷吧。”
姜江陷入回忆和沉思中，片刻后说道：“有一个弟弟。”
简昀又与姜江探讨了穿搭的问题，夸它的穿搭很有个人特色，很随性却又让人挪不开眼。
姜江简直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前面就是简昀的住处了，他停下脚步：“姜江，这一路都是我在说，你在答。难道你没有想问的吗？比如......对我有没有一丝好奇？”
姜江几乎是不用思考就给出了答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