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摩托是前几年表哥考上大学的时候舅舅奖励他的，现在他已经留外地工作了，车子也就被闲置在家。
去年过年的时候表哥陈离枫还说，反正带不走，要不余悦你学一下？
后来她身量太小，实在驾驭不了那辆机车，最终不了了之，扔车库里吃灰。
虽然陈离枫提过她可以用，但总归是他的，余悦平时从不乱碰，现在要用，还是有些忐忑。
自从初中之后，余悦就和妈妈搬进了舅舅家，姥姥和舅舅都对她很好，她从心里把他们当做家人，但终究寄人篱下，总是觉得压抑拘束。
早几年连呼吸和说话都小心翼翼，现在大了，很多东西看开，不像小时候敏感，但她仍然没办法在这个家里完全不拘谨。
她其实不想带李慕临回来的，从没带朋友或同学回过家，她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没什么好带的，也怕对方来了会说：“你就住这啊”，“你家怎么这么小”。
但李慕临没有。
余悦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想法可笑。
怎么一对李慕临，她就总是有这种可笑的自尊。
她吸了半口气，还是没放弃：“你在这等我吧。”
她回家找钥匙，摩托的钥匙陈离枫交了她保管，因为平时出门要么步行要么地铁，车库和摩托钥匙都被她收了起来。
找到了，回巷口找李慕临。
女生站对面巷口，身后白墙青瓦，她身量小巧，站路边抬起胳膊，冲他招招手。
她没说话，无声的动作，静悄悄的。
李慕临就觉得很扯。
怎么偷偷摸摸的？
余悦领着他走到巷子里拐了个弯。
车库的门开在院子的一侧，不跟正门在一起，门楣不高，李慕临个高，得低头进去。
车库没很大，停着自行车，电动三轮，还有角落里有黑布罩起来的大家伙。
余悦掀开，扭头问他：“可以吗？”
车库避光，女生眼睛在昏暗里显得很亮。
李慕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
注意力回到正题。
“可以。你表哥眼光不错。”
看得出李慕临挺满意。
摩托么，余悦不懂，只记得这辆车要好几万，当年为了这个车，陈离枫奋发图强，拼死拼活硬是考了个211。现在也还是托付给她在角落里吃灰。
李慕临拧开钥匙，油箱满的。
余悦急着叫停：“别在这开，动静太大了。”
……还说不是偷。
李慕临耐人寻味盯她：“你确定我真能用？”
女生回的肯定：“没事的。”
行吧。
两人费劲地把这辆三百多斤的座驾从车库角落里挪出去。
李慕临长腿一抬跨坐上去，纯黑色的车身与他高挑的身材莫名地搭，五官轮廓更显攻击性。
余悦把炫酷的黑色全盔递给他。
李慕临单腿撑地，下压车身，到余悦可以轻松上去的高度，低沉的嗓音压下来：“上来。”
余悦看着被倾斜的车身，又转向紧挨着他的座位，不是很确定：“我也去吗？”
“帮我导个航。”
李慕临侧头，眼睛惺忪散漫半垂，下巴往后座一指。
他气场强势，轮廓的锋利，以及喉结坚硬的凸起，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
余悦跑回车库重新拿了个头盔跟上来。
车身被压的很低，余悦很轻松坐了上去。
两个人的座位很近，余悦被弄得紧张。车座没有靠背，毫无安全感，她想要抓住什么寻求支撑着力，又发现没什么可抓。
前面的人没回头，声音听着有些看戏：“别找了，没地儿给你扶。”
他后背好像有眼睛似的。
余悦：“那怎么办？”
李慕临语气有点混：“抱呗。”
散漫地嗓音传过来：“我又不收你钱。”
余悦还是没敢，她捏着李慕临腰侧的衣角，没敢用力。
引擎轰鸣，车身往前飞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搂紧了李慕临的腰。
男人的肌肉比她想象中更硬实。
她的心跳也随着车速飙到了极致。
李慕临嘴上说着抱呗我又不收你钱，还是没有猛给油门突然提速，不然她突然贴上来，整得被他占了便宜似的。
他本来也没想把人拽上，但是她家这地方，挺诡异的，巷子比一中那片还要错综复杂，他刚刚在巷口看了半天导航，那个缺德地图，居然显示他脚底下踩的地儿没路。
所以余悦现在成了一个人形导航。
腰上那双手，害怕地扶着他，又不敢用力，手指不安地张着，捏他腰侧。捏了会儿又松开，一到拐弯的时候又收紧。
像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腰腹的皮肤上挠。
挠的他发痒。
李慕临沉默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抱紧点。”
声音闷在头盔里，像是不耐烦。
余悦只好用手腕箍住他。
皮肤的触感，和男性炙热的温度让她脸颊发烫。
前座的人把车速缓缓提了上去。
七月的下午，顶着最毒辣的太阳，还带着头盔，余悦被闷得喘不上气。
前面开车的戴着全盔，比她捂得还严实。后座的位置高，她坐上去几乎与李慕临齐平，感受着他宽挺的肩背。
梧桐的阴影交错在身上略过，引擎的轰鸣声，风在耳边呼啸。
余悦小心翼翼用手腕扶他，始终没敢真的抱他。
前面人背很宽，有十足的安全感，仿佛有全世界被他挡在面前。她坐在车座的后面，一前一后，就像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但余悦并没真的觉得她是他青春里的女主角，她只是觉得，这样一幕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以后，也有一个女生会像这样坐在他的后座。不会拘谨，会抱住他的腰。
反正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为什么不现在抱住他呢？
心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一瞬间，她多么想趁现在装作害怕，自然而然地抱住他。
但还是被仅存清醒的意识按捺住。
“你是不是很喜欢摩托？”
坐了很久，她问出了一个憋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
那还是高二的时候。
余悦第一次从班级群里加到了李慕临的好友。
她从没找过李慕临聊天，只是每天发说说，想在浏览名单里看见他的名字。
那年高一分班时，分班表里有李慕临的名字，但他没来。后来听别人说，他们班本来有个本部初中升上来的帅哥，中考完飙车把腿摔断了，休了一年学。
所以她高二的时候，李慕临刚上高一。
高二的教学楼和高一不在一栋，再次看见李慕临是在班级通报栏里。
贴了很大一张告示，全校张贴通报高一2班李慕临早恋，回家反省两周。
出于对女生的保护，通告栏里没有那个早恋对象的名字。
但从那以后，余悦连发说说刷屏也不再做了，不敢再打扰李慕临。
后来她又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当时那个姑娘，也爱玩摩托。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摩托？
也喜欢会飙车的女生？
随着这个问题，血液也一下子涌上心头，开始燥热起来。
她既后悔问出这问题，又怕得到李慕临确切的回答。
李慕临带着头盔，隐约听见身后有声音跟他说话。
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他刹车，单手开卡扣一把将头盔摘下来。
刹的突然，余悦小幅度地往前冲了一下，碰到他的肩膀，赶紧往回缩。
头盔被塞她跟前，李慕临：“拿着。”
他没回头，余悦望着男生修剪干净的后脑勺，上身微前倾，打开的肩背宽又有力，无穷的安全感。
伸手把头盔抱在怀里。
风把他的T恤吹起，李慕临骑车载着她，她从未觉得有如此安心。
李慕临这次车速没有很快：“你刚说什么来着？”
余悦：“我没……”
突然一道哨声尖锐掐断他们的对话。
一个交警把他们按了下来。
交警一看他们这一男一女的搭配，表情立马就变得调侃：“后座都知道戴头盔你不戴，耍酷是吧？小子，够野啊。”
李慕临：“……”
余悦抱着头盔伸出头，想为他辩解：“我们带了的。”
交警是个大约四十岁颇健硕的大叔，指了指脑门：“小姑娘，头盔是要戴脑袋上的。”
他从口袋拿出罚单：“行了，报身份证吧。”
用笔敲了敲机车的壳：“驾驶证。”
李慕临：“……”
“没带。”
交警一顿，看着他，耸肩表示不好意思，胳膊往路边一抬：“那请吧。”
地方还没到。
车给扣了。
—
摩托的后座本来就硬，李慕临开的又快，颠簸让小腹产生了更多不适。
疼痛袭来，余悦在路边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
李慕临根据交警指示停车去了。
她在想这个事要不要跟表哥说，如果说了他肯定要问，如果他问起来，问是谁骑的，她没法答。
她驾驭不了那辆车，全家人都知道。只能是被她擅自借给了别人。
她一个女生，能把摩托车借给什么人呢？
她正在为此苦恼，一只手突然在她面前晃了晃。
李慕临的手指修长，骨节清晰，青筋明显。
这双好看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叫她回神。
余悦抬眼，一看见他，再次陷入为难，烦闷地把头低下去。
她身形纤细，低着头蹲地上，抱着膝盖。一阵风吹来，单薄的身影就像飘摇的一株小草。
李慕临身体一顿：“不是你别哭啊。”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拿驾驶证去交个罚金就能领出来了，放心我肯定给你弄出来。”
暴晒的下午，地皮被毒辣烈日烤的滚烫，李慕临头一回觉得，有点束手无策。
他从小什么恶劣的事儿没干过？他爸快成班主任办公室vip了。
但把女孩弄哭，还是头一回。
余悦抬起头：“我没哭。”
李慕临好像总以为她要哭。
她思索了下，自己抱膝盖蹲着这个举动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像在哭，其实，她只是月经第一天觉得不舒服。
于是松开胳膊，直起来一点脊背。
细嫩的手指放在鞋上，挺起肩。
李慕临弯腰正对着她，半蹲着，手撑膝盖，表情里有点无措。
头一回从这嚣张又拽的人脸上看到这种不知所措的色彩，余悦没忍住，笑了一声。
李慕临：“……”
行吧，没哭就行。
余悦笑着又收敛回去，憋笑看着他，温和又柔顺地说：“对不起。”
李慕临扫着她脸，圆润饱满的面颊，一仰头眼睁得老大，努力憋笑轻咬着嘴唇，平时唇色很淡，一咬倒是红润不少。
“你想笑就笑。”
年纪轻轻的，本来就肆无忌惮的年纪，想笑还忍着。
他都没意见，她道什么歉？
乖的也太过分了。
李慕临思索着，这姑娘这么乖估计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偷摸把家里的车开出来还让交警扣了，怕也很正常。索性直接蹲下来，手肘搭膝盖：“这事儿怪我，回头家里人问起来你尽管往我身上推。”
神情姿态依旧闲散，锋利的眉眼，桀骜不驯。
他把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余悦不由自主地，望着他。他神情还是那副懒懒的调子，情绪从容不慌不忙，逆在光里，太阳把他额前发丝照的金色发亮。
李慕临一看她那愣愣的样子，眼睛圆圆的，乖顺又老实过头，没心眼三个字就差刻脑门上了。生怕她给自己找麻烦，耐着性子：“要是家里人没发现呢，你也不用特意说，免得挨训。明天我领出来给你送回去，装自然点儿，骗人会吗？”
余悦睁着眼看他。
李慕临：“算了，往我身上推吧。”
余悦没那么傻。
也在这一瞬间，混乱的思考之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反正只是一个晚上，明天还回去，不会有人发现。
这个决定让她浑身的血液一下沸腾，紧张又刺激。
因为这个决定，这件事仿佛成了一个秘密。
让她控制不住地兴奋。
表面上看，这好像是他们俩的秘密，其实，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跟喜欢的人有了一个秘密。
蹲着手机在口袋里硌得慌，李慕临拎出来，在手里捏着转着玩。
哪怕两人一起蹲着，李慕临身躯也明显比她高得多。
“路上你坐后面跟我说的话我没听见，你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我很什么？”
他挑着眉，古怪地盯着她看：“我很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