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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家了(1 / 1)

忒提斯葬礼的这天,是蒙德难得一见的阴雨天。

温迪今日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服,也没再带着平日里那颜色亮眼的绿色贝雷帽,一改往日里活力的装扮,添了几分正经的严肃。

他环顾了一圈,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发现有几个人真心在为她的死而哭泣,他们的难过情真意切,压根不像她口中说得那样,没人在意她。

想来也是,她一直都是这样。

把自己圈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去听任何自己不想听的声音,自然而然的,就把爱她的声音也一起隔绝在外。

所以她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爱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味的以为自己不被人喜欢着。

如果忒提斯看到有那么多人因她哭泣,她大概又要窘迫到想就地自尽了。

温迪漫无目的地想着,余光瞥见同样在后排的凯亚和罗莎莉亚,小幅度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干脆起身坐了过去。

罗莎莉亚没跟凯亚一起坐着,倚着柱子,半瞌着眼,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

看见温迪过来,两人对着他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他似乎只是想和自己相熟的酒友一起待着,在凯亚身边坐下后就没再开口说话。另外两人也自觉,没在这庄重严肃地场合上开口说些什么——至少现在不该说什么。

教堂里来参加葬礼的人称得上多,稀稀拉拉的分散着,黑白遗照摆在桌前,后方是雕刻精致的棺材。

牧师语气悲伤地念说着悼词,胸前的双手合十,脸上的哀伤分不清是真是假。

温迪对忒提斯最早的印象,就是女孩子站在吧台边,抱着菜单怯生生地问他需要点什么。

她还没有成年,虽然被允许在酒馆做兼职,但也只是些收银点单之类的打杂工作。

递出菜单的手背上即使已经痊愈,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皮肤的颜色不一,那是抓痕愈合过后的模样。

温迪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就离开了。手撑着下巴故作思考了好一会才说:“要一杯午夜之死。”

十七岁的忒提斯应了声好,转头和离得不算远且听的一清二楚的查尔斯重复了一遍。

似乎觉得这样有点傻,忒提斯耳根通红,抱着菜单窘迫地站在原地。

温迪贴心地指了指另一边,告诉她那边也有人要点单,为她化解了这个别人眼里并不尴尬的场景。

忒提斯松了口气,赶忙快步走过去,接着忙其他的去了,还不忘回头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温迪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早就知道忒提斯了,就算只是第一次见面,风也会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把她的故事带到自己身边来。

身为西风骑士的父母在半个月前意外身亡,也没有亲戚,独剩还未成年的忒提斯一个人。

那时的忒提斯并不太会使用化妆品,眼下的乌青没遮好,双眼无神,疲惫又憔悴。加上手背上不均匀的肤色,一看就知道她最近并不好。

精神上的。

父母是西风骑士,于是忒提斯父母的朋友们从小就认为她未来也会成为西风骑士,并且对她抱以期待。

而忒提斯并不想子承父业,但她性格内向,不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她害怕自己拒绝他们会露出失望的神情、并且责备她。

所以忒提斯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想法,按照长辈们的期待,一步步,踏上了那条与她心目中截然相反的路。

久而久之,这种期待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所以在她的父母死后,忒提斯狠狠地松了口气——她终于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拒绝继续在这条名为守护的伟大之路上走下去。

悲伤之余,还带着点小小的窃喜。

而她的善良和道德又告诉她,这么想是不对的。会拿父母的死当做逃避借口的她卑劣至极。

各种各样的情绪组合在一起,变成古堡的高墙,将她圈在一方天地里,再也不敢踏出去。

忒提斯沦为自我情绪的奴仆,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一切不想听见的声音、不想看见的场景都挡在外面。

连带着爱她、关心她的声音也一起。

她从不敢正视别人的脸,所以生活里的一切都按照她想象中那样发生,看不到其他的场景。

她认为他们会对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她认为他们会因为她的拒绝而责备她;她认为自己活着不被任何人需要。

这就是一直以来束缚着忒提斯的,

——她自己的执念。

直到快死了才解开的执念。

现在想来,她的疾病大概早就有迹可循。

忒提斯的心理状态一直不太好。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感让她长期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她选择让自己好受点的方式就是烟酒。时间长了,身体自然也就变差了。

就算后来有稍微注意些减少了不利于身体健康的行为,但树枝的根被藏匿于心底,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悄悄枯萎、腐烂。

待到泥土被挖开之时,下方的污秽暴露在眼前,却也早已无药可救。

温迪站起身来,带着那只独特的双色郁金香走到最前端去,献上了第一枝花。

他盯着那张黑白遗照看了一会,照片里的女生没什么表情,容貌和气质与几天前他见过的,相比起来更加稚嫩。

忒提斯不喜欢拍照,保存到现在的照片也不多,能够用来当遗照的照片更是少,而这张是她成年后的证件照。

后来莎拉小姐去她房间收拾遗物时翻到的。

忒提斯的东西还不少,收拾好后都放在了有固定居所的莎拉家里。

莎拉问他,需不需要带走点东西当做纪念。

温迪拒绝了,除了剩下几瓶她自酿的酒以外,什么也没拿走。

有了第一人起头,其他人也纷纷为其献上一枝花,唯独那一枝双色郁金香在其中格外显眼。

犹如日出之际的第一缕阳光。

他没有待到葬礼结束,献完花后没多久就先行离开。离开之时,雨已经不再下,似有日出之兆。

换下了那身繁重的西装,温迪带上了一把小铲子,跟着纸条上的地址一路找到了城外。

侧门出去,沿着城墙往西走到第三棵树下。

这里离蒙德城并不远,只是鲜少会有人来这里,想来是忒提斯不敢一个人走太远。

东西埋得并不算深,温迪很快就挖到了忒提斯留的东西。

一坛貌似已经在这埋了很久的酒。包裹着坛口的牛皮纸上还有些泥土,温迪把泥土全都吹走,迫不及待打开深吸了一口。

醇厚、还带着着点酸涩的气味扑面而来。

温迪就着干净的边缘尝了一大口,蒙德城里最常见的蒲公英酒,但却是独一无二的蒲公英酒。

宛若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不论酒与夜,都令他沉醉。

坛子不大,温迪一连尝了好几口,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二。

犹意未尽地咂咂嘴,温迪把坛子封好、放到一边,又把挖出来的坑重新填好,这才带着那坛“忒提斯的馈赠”离开。

他带着酒坛回了城,再一次来到天使的馈赠,找查尔斯要了个差不多大的空酒瓶和漏斗,把酒转移到了瓶子里。

塞好塞子后,温迪拿了根绳子系在瓶口上,一手牵着细绳的另一端,把瓶装酒放进了果酒湖里冰镇。

他打算到晚上再把酒瓶捞起来,然后带去给忒提斯的其他朋友尝尝。

大家一起,才会更加美味。

眼看时间还早,温迪在岸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起来。

目光无意与几米开外钓鱼的楠塔克撞上,温迪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就看见对方张大了嘴巴无声说着什么,食指竖在嘴边,又指指湖的方向,看上去十分焦急。

温迪一看就懂了。这是要他别讲话不然会惊动湖里的鱼呢。

温迪没再说话,小心翼翼地起身把细绳系在树干上,然后慢慢地朝楠塔克走过去。

楠塔克拼命朝他摇头,温迪了然,回以一个“绝对会慢慢走”的眼神。

可刚靠近,原本集聚在鱼钩周围的鱼群就像受了惊似的蜂拥而散。

楠塔克:“………………你?”

温迪看看楠塔克,又看看还未平静的水波,向前的脚步停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沉默半晌,楠塔克无奈地叹息一口,收回了鱼线,打算重新下钩。

温迪也顺势凑了过去,调整好姿势就不再动,生怕等会鱼群聚集,又像刚才那样散开。

“你……”楠塔克欲言又止,“算了,不跟你计较。”

温迪玩笑道:“其实计较一下也可以。”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楠塔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挂好鱼饵的鱼钩重新丢进湖里,“不过你怎么在这?”

温迪反问:“我不在这应该在哪?”

楠塔克怪异地看他一眼,试探着说:“……你女朋友不是死了吗?”

还没到点啊,你现在不应该在教堂吗?

温迪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忒提斯意识不清地靠近自己,小心翼翼地问:

“我快死了,温迪你可不可以跟我谈个恋爱?”

次日她醒来,温迪起了点坏心眼,给她描述了个和真实情况有着天差地别的场景。

其实她酒品很好,也没发酒疯,除了当时坐的比较近的客人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得了绝症的事情。

后来出门所感觉到视线也都是忒提斯自己的心理作用。

或许路人的视线只是无意扫过她,但对于敏感的忒提斯而言,这些目光就像被放大了数倍,让她无所适从。

温迪没回答,也没有解释,只是轻笑了一下,抬头看着远方。

被误认成恋爱关系,也只是因为离开的那夜被人看到了,以为他们是要去趁着月夜私奔。

楠塔克好像已经不在乎能不能钓上鱼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忒提斯有时候会坐在这附近看风景,虽然接触不多,但我看的出来,在她的父母死之后她好像一直都不开心。”

楠塔克顿了顿,接着说,“说不定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也别太难过。”

温迪用笑容回应他的关怀。

他当然知道。

只是温迪觉得至少不能让忒提斯带着心结郁郁而终。

他知道忒提斯不喜欢被人关注,所以选在了人少的半夜出发。

从那一天开始,在忒提斯生命的最后四十四天里,他们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旅途。

特瓦林带着他们飞向高空,遨游在耀眼的星河与万家灯火之中,狂风将她的裙角吹的翻飞,展开的双臂宛如纯白的羽翅,去拥抱世界。

灵魂挣脱了桎梏,飘荡起来,打响了自由的第一声钟,回声一下一下,传到很远的地方去,传到旅途的终点。

温迪站在铁门外,用钥匙轻巧地打开了拴着的锁。站在界限之外看着里面的忒提斯,朝着她伸出手。

忒提斯拿着洒水壶,一时间愣愣的,视线穿过遥远的距离在空气中相撞。

最后,她丢下手中的东西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温迪抓着她的手,一起奔向远方,未曾停歇。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旦停下就会被立刻拖入深渊。

直至远离那森林深处的古堡,远离那片雾霭重重的森林。

温迪抬起头,微风四起,发梢被吹动,晃出点点幅度。雨停、乌云散去之后,太阳探出头,飞鸟遨游在空中,挥动着翅膀,飞出禁锢的牢笼,飞向高空。

——直至到达旅途的终点。

他起身,将手伸进湖里,抓住水下那瓶泛着凉意的千风佳酿挥了挥,波纹层层荡开,替忒提斯将困住双眼的迷雾吹散,将捂住双耳的手移开。

温迪轻声呢喃,声音随风逐流,让自由与周遭普通的、阴暗世界清清楚楚地分割开。

或许前端会是雨天、晴天,是湛蓝的海、鸟语花香,但在抛下令人厌烦的过去后,就不会是一片黑暗。

□□的旅途终有一天会结束,但灵魂的旅途依旧会继续走向远方。

而现在,我们需要回家短暂地休息一下,为了接下来的旅途,为了接下来绚丽多姿的景色。

“晚安,忒提斯。”

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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