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铺了满地苍白，苏软深一脚浅一脚踩进积雪，拖着狐裘披风，往山后的松林深处走。
“贺子书，你在哪，贺子书……”
山间的路坎坷不平，她边走边喊，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气。
快到路的尽头时，经过前面最后两颗松树，似乎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就像天然的沙场。
这副场景，莫名让她想起她和贺子书在荒林里第一次接触到断死狱的场景。
当时路的尽头，同样两棵树后的平地上，是躺着的尸山血海。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她抖了一下，心跳得很快。
紧了紧披风，她穿过松树。
大雪簌簌，鹅毛的雪花一朵朵飘下来，将这块平地变成一片厚实的雪原，不见人际。
苏软扶着树，懵了一下，她记得贺子书就是往这边走得。
于是抬脚准备去雪原后看看，然而脚尖一钝，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扑了一脸雪渍。
闷顿间，她扭头向后，目光聚焦的一刹那，血液凝固。
贺子书安静地坐在树脚下，心口处的匕首深深埋进去，血液染红了整片胸膛，凝固在绸制的衣襟上，僵硬地发皱。
他双眸自然闭着，表情很安详，像在沉睡，只是鼻尖上积了一点落雪，墨发也被染成霜色，发尾被寒风吹坠出冰丝，却毫无知觉。
苏软慢慢爬过去，慢慢抚了抚他的脸，像从前那样。
冰冷得发硬。
“子书……”她颤抖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苏软怔然，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会这样呢？刚刚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死了，不应该的，贺子书说过，他已经摆脱断死狱了，再也不会有事了，可还是出事了，还是出事了！她早就该知道！
千万种可能瞬间在她脑海里疯狂乱窜，几乎要将她的脑袋挤爆，她痛苦地捂着脑袋，泪水不受控制地涌落：“贺子书，你起来，贺子书……”
她神思恍惚，呼吸不畅。
很快，她又想起什么，立马停住动作，开始脱衣服。
还有心血丹可以试一试，她从头上取下簪子，准备往心口扎下去，然而，突如其来的噩耗阻止了她的动作。
“目标任务完成，宿主成功脱险，即将为宿主开启脱离计划，请宿主做好准备，9，8，7……”
随着机械音的响起，苏软的视线里渐渐出现一串串蓝色电流，她的手指开始变得虚幻，贺子书的身体渐渐数据化。
“不，别，停下！”苏软大声喊着，然而无济于事。
“3，2，1，成功脱离。”
苏软眼前一黑，再睁开，出现在一块巨大的蓝色电子屏幕前，屏幕里记录着各种数据，周围是黑不见底的狭窄空间。
她几乎要疯了，站起来四处冲撞，大喊着：“放我回去，我要救贺子书，放我出去！”
然而这块空间过于狭小，她每走到黑暗尽头，就会被墙壁弹回来，最后瘫软在地上，看见一只虚幻的白毛狐狸出现在她眼前。
“小姑娘，你好呀。”老狐狸笑着和她打招呼。
苏软骂它：“呸，你装什么装，蛮不讲理的破系统，故弄玄虚，恶心！滚！”
老狐狸努嘴：“哟哟哟，小姑娘，你这么说，我可就真的走咯。”
说着准备转身。
苏软又爬起来想拉他：“别走，回来！”
老狐狸笑了：“这才对嘛，恭喜你，任务成功！”
苏软急着辩解，语无伦次：“我没有，我没有选择回家，你不可以强迫我回家，你放我回去救他。”
老狐狸：“不用急小姑娘，这里的时间是可以随意跳转的，你可以跳跃到任意一个时间段。”
于是苏软冷静下来，迅速道：“那我选择留在贺子书身边，你把我放到贺子书离开我之前的时间里。”
老狐狸摇头：“那可不行，你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只能选择回到新世界。”
“我没有选择脱离那个世界！”苏软怒吼。
老狐狸：“道理不是这样算的，主神不会采纳任务对象的意见，只要你触发了目标条件，任务就会自动执行，嫁给贺子书，条件满足了，所以你自然会离开，换句话讲，你既然知道嫁给贺子书会回家，为什么不去破坏，还任其达成呢？”
苏软默了，片刻，冷冷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最后的结果。”
老狐狸捂嘴，发出沙哑尖细的气音：“知不知道，也不影响你要回家的事实，你这么狡猾，应该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我来这里见你，就是给你解释这件事，回家之前，你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苏软脸色灰暗：“什么事。”
老狐狸开始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开始道：“你穿越前的身体，因为车祸已经被破坏，无法修护，最重要的事你也知道，那天本来就是你命中的大劫，即使改变跳跃时间，也无法改变将死的命运，所以我们为你选择了一个新的世界和身份，这个世界和你原来的世界科技水平相当，生活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在这个世界，你不会感觉到文化差异，一样可以过得很顺利。”
一番话说完，苏软的脸色不变，低声道：“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老狐狸挑了挑眉：“你要说这身形象的话，算是，不过我还挺喜欢这身狐狸形象，毕竟一团虚空的数据流可并不好看。”
说完，他又看了看时间，道：“好了，时间到了，你该进入新世界了，我们的合约也到此结束，不见了，我的小姑娘。”
声音消失的一瞬间，光线迅速被剥离，无数个数据流在眼前不断流逝，最后通往一个光明的尽头。
苏软睁开眼，她躺在一张床上。
昏黄的光线从外面透射进来，将小房子照得温馨亲切，窗户外面传来人流声，嘈杂的汽车鸣笛路过。
苏软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去。
夕阳西下，窗下马路边的河面上染了一层金黄，天桥上的行人牵着小孩往回家的方向走，她怔愣了一下，摸了摸脸。
陌生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大脑，她扭头，从桌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这是一张泛着冰冷气质的脸，鼻梁高高耸起，眼窝凹陷，墨绿眼珠，短发，紧身背心。
镜子边放着一本日记，她翻开，里面是熟悉的方形文字，记录着主人从上学阶段的每一次经历。
她了然，成功了。
弄明白状况后，她转身，先去了趟厨房，过了一会儿，又走到卫生间，最后躺回床上，举起手里的刮眉刀，摩梭了一下，指尖很快洇出一滴血珠。
她闭上眼，将刮眉刀按进心口。
血珠浸透皮肤，濡湿衣服，发出细微的吸水声，苏软聆听着声音，手上用力，更多的血浸润出来。
世界慢慢脱离出她的听力范围，身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缓缓将她吞噬，她又一次跳脱了时间……
苏软再次睁开眼，重新回到刚刚的蓝色电子屏幕前。
一团蓝色的数据流静静立在角落，默默盯着她，不声不响。
苏软转身，面对着它，笑了笑：“又见面了。”
数据流不说话，一动不动。
苏软转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歪了歪脑袋，笑：“这就是你的房间？你平时就在这里休息？”
数据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熟悉的老爷爷音从电流里传出，言简意赅：“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苏软轻快道，“又得麻烦你啦，送我回去。”
数据流波动起来：“你一直在骗我。”
苏软愣了一下，摊了摊手，无辜道：“我哪有骗你，我不过是在向你取经而已嘛。”
数据流一听，一秒恢复平静，好半晌，才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骗你？”
苏软想了想，慢慢道：“起初一直不知道，不过我遇到了一个好人，她也是穿越者，她的系统可比你实在多了，从她那里，我知道回家的条件除了成婚，还有心血丹和丈夫的死，那时我就知道你在瞒着我咯，于是根据得到的情报，我猜，你怕我和其他穿越者一样选择留在原世界，对你的业绩有所影响，所以故意不告诉我全部条件，就是不想让我干扰剧情。”
“可惜……那个人还告诉我，从我穿越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随机的，这也意味着所有的事情可以因为我的举动改变，你以为把我投放到新世界就断了关系，但你忘了，我身体里还有主神奖励的心血丹，这是我和系统你之间最牢固的联系。”
“所以你以心血丹为桥梁，强行把我拉了回来，”数据流道，又说：”而且你算到贺子书会有一劫，想利用主神系统的漏洞帮他渡劫。”
苏软抬起下巴，弯唇：“你可以这么想。”
“你怎么知道我会送你回那个世界？”数据流问。
苏软答：“除了那个世界，还能去哪里呢？你会向主神帮我申请新世界吗？那你的计谋不就被揭穿了。”
数据流顿了顿，道：“你的聪明，超过了我的预估。”
苏软笑：“谢谢夸奖。”
“那么，就请你送我回去吧，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
大雪纷飞，树脚下的人安静无声。
苏软踏过积雪，大口喘着气，白雾在脸上拂过，她终于赶到贺子书面前，抓紧时间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气流在她手指上拂动。
她迅速解开衣裳，用簪子在心口处划下，第一滴鲜血流了出来，她用手指蘸了，送进贺子书的嘴里，然后捧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含化了，吻上他的唇。
片刻，身下的人动了动脖颈，咳嗽一声。
苏软退后，松了口气，抱住他。
……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窗前的一双人相拥坐在暖被里，抱着手炉嗑瓜子。
“你输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贺子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冒险。”
“亲我一口。”苏软把脸凑过去。
于是贺子书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亲完看着苏软哐当哐当摇骰子，有些郁闷道：“我也想赢……”
苏软气得用脑袋顶他下巴：“你还说！居然不告诉我你在断死狱学了摇骰子，然后故意耍花招，再趁机从我嘴里诓话，你活该，你该输得明明白白！”
贺子书痛得龇牙，又无可奈何，就用撞痛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脖子，可怜巴巴道：“那我一直输好了。”
“哼！”苏软不理他。
玩累了，两人就排排趴在窗沿赏雪景。
苏软嚼着杏干，看了看旁边。
俊丽的青年闭眼倚在窗栏上，浓长的柳眉舒展着，细长睫毛安宁垂下，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单纯小少爷。
雪地将青年的肤色映得更加瓷白，他呼吸均匀，睡得很安详。
苏软看着他，不自觉弯了唇，自言自语道：“子书，当初为了复仇，一个人在断死狱闯荡，一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我从密探那里得知你和姐姐安好，很知足。”
苏软意外了一下，没想到他听见了，担心自己吵到他，屏了屏息，但突然想到什么，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察觉到动静，贺子书睁开眼：“怎么了？”
苏软一脸怒容，气鼓鼓道：“原来当初就是你把我离开无屠的消息传出去的！”
贺子书愣了愣，哈哈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哈哈哈哈……”
苏软气不过，锤他一下：“你还笑，混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