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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一)(1 / 1)

沐星辰走了,游方手下来报,说她离开了鬼城,孟修仍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一天之内,他就经历了大起大落,在大喜过望时天降惊天霹雳。

他满心欢喜等九转还魂花开,等沐星辰醒来,等她说:“孟修,我回来了。”

沐星辰是醒了,可她说:“孟修,我不想见到你,也不会喜欢你。”

这三年,他满怀期待规划他们的未来,他以为,沐星辰也是如此。

但他好像忘了,回应他的那个沐星辰,没有遇到糟心的身世,没有被他傲慢地对待。

那不是完整的沐星辰。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尽释前嫌,沐星辰难道一点触动也没有吗?

到底为什么?

他想不通。

“为什么?”游方和慕归一唱一和。

游方:“你不应该问为什么,你应该问,凭什么,凭什么人家要喜欢你?”

慕归:“凭人家在你身边处处受气?”

游方:“凭你身边,随意一人,都能朝她大呼小喝?”

慕归:“喜欢一个人,还摆什么谱?”

游方:“活该心上人跑了。”

孟修面色迷茫道:“我没有摆谱。”

游方啧啧道:“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沐星辰说你身边人都对她挑挑拣拣,想来这种事以前没少发生吧?刚才你们宗门那弟子说,所有弟子都有权利为你审核,也就是说,整个宗门,三四千人,都能对她指指点点,三年时间,你都没将身边人打点好,以后她随你回了宗门,那日子糟心程度不言而喻。喜欢一个人,即使她再强大,也不该让她去降服你的身边人。”

慕归赞同道:“她本来就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被随便一个人站出来大骂,搁谁不生气?刚才她还说要和你好好谈一谈的。你二人之间的问题,别人插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孟修低落道:“可是她说,她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慕归道,“你们一路行来,我都看在眼里,喜不喜欢,你感受不到?”

沐星辰是个爽朗敞亮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若不喜欢,碰她一下,都得被她报复回来。

千缘镜中的沐星辰,孟修很确定她是喜欢自己的,完整的沐星辰他就不知道了,“她说,她更愿意长眠不醒。”

“嗐,”游方道,“女人吵起架来,什么话都能往外冒。她说不愿醒,你就信?她阿娘去世,但她身边还有一群亲厚之人,为她念经诵佛,日日牵挂着她,她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能舍得下他们?”

孟修恍然大悟:“你们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慕归道:“那你还不快去追?”

沐星辰自认为说得足够绝情,没想到他们还有别样的切题角度。

宁愿长眠不醒,绝无半句虚假。大仇得报,所有人都有了归属,孟修与她又没有半点可能,唯余她孑然一身。以前的她或许向往修仙问道,现在的她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想找一个目标,竟是件困难至极的事。这样无所事事的活着,无根无萍,想想,就有些心累。

但她忘了,自己与普通女子的思维存在差异,她以为的事实,从普通女子的思考方式来看,当真是一时气话。

她召出青摇,一路向东,到了沐家祖坟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天上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时至二月,春寒料峭,寒风呼呼大作,处处厉鬼哀嚎,冷刀子刮人。

沐星辰的头发衣服被风撕扯,她却一无所觉,坐在乌嫀墓前。

墓碑还算干净,看得出来,时常有人过来打扫,没有因为乌嫀生前不受宠而受到忽视,但与右侧鲜花环绕、水果祭祀、香火鼎盛,堪称众星拱月的墓相比,就显得格外冷落可怜了。那是齐秀昭的墓,沐星辰看得有些刺眼。

她靠在墓碑上,手指滑过凹凸不平的字:沐乌氏嫀之墓。

心里一阵不爽,她抱紧墓碑,轻声呢喃道:“阿娘,让你受委屈了。”

天地悠远,无人回应,只有冷风传来隔壁坟墓的花香,催人得紧,沐星辰不知不觉靠着墓碑睡了过去,料峭寒春,丝毫没有影响她梦到乌嫀还在身边之时,温暖的手,有节律地拍着她的背,在耳边轻轻哼唱,哄她睡觉。

她睡得香甜,挤掉周遭世界的冷漠。

“星辰!”

“沐星辰!”

“沐星辰?”

有人不断地喊她。

好吵,沐星辰蹙眉,不情不愿地醒来,睁眼便是一群魔气冲天的乌鸦,铺天盖日,不断攻击她,皆被一个好心的红衣女子拦在结界外面。

但红衣女子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想来是认识她的。

那女子扭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漫天黑气下,红衣如火,“星辰,你醒啦?”

沐星辰一愣,“小姨?”

这女子正是乌嫀的堂妹,乌唤城城主的小女儿——乌煦和。

小时候,乌嫀和沐星辰生活困难时,得乌煦和照拂过一段日子,所以沐星辰还记得她。后来她外出游历,与她们断了联系。

沐星辰站起来,手中结印,灵力随着手势不断运转,一掌爆出,乌鸦嘎嘎叫着溃不成军。

乌煦和擦了擦汗,朝她比了个赞赏的手势,“几年不见,星辰已经这么厉害了。”

乌鸦散去,天光大亮,沐星辰看着她道:“你怎么会在这?”

乌煦和随手拿出一把鲜花,放在乌嫀墓前,“此次回家路过临江城,过来看一眼姐姐,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安心了。但魔修无休无止的纠缠也不是一回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沐星辰一掌破开坟墓。

速度之快,乌煦和都来不及阻止,“你这是做什么?”

“迁坟。”沐北月送她的陪葬不少,金银玉器一应皆有,沐星辰看也不看,取出只剩骨架的尸体,放入纳戒。

乌煦和对乌嫀和沐星辰的生活也了解一二,道:“迁了也好,我同你一起去吧,姐姐去世那年我还未归家,正好帮一帮忙。”

沐星辰既没答应,也未阻止,转身飞向临江城,乌煦和跟在她身后,随她落在清乐坊门外,见到这一条街的装扮,也不奇怪,沐星辰上青岳山后,她便来过临江城祭拜,她那些事迹不用打听,全是城中百姓的谈资,随处可听。

不过她并不相信,那些人嘴中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嚣张蛮横气死乌嫀的人会是沐星辰。犹记得初次见到沐星辰时,她用彩色的丝线扎着两个丸子头,长得冰雪可爱,聪明伶俐,会软软地叫着她小姨,也会勤快帮她倒茶,孝顺贴心,最是讨喜,怎么也无法与听到的形容契合。

沐星辰推开清乐坊的大门,坊中白日一如既往地安静,清乐坊营业时间在下午及晚上,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沐星辰也没打扰,径直上了三楼。她在清乐坊有一间专属的屋子,乌嫀死后,她大多时间都在这里休养,只是不知,她死后,那间屋子可还空着。

走廊上静悄悄的,沐星辰也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房门。

门开时,她一愣。她的房间被改成了书房,半个清乐坊的人都在这里趴着睡觉,他们手下全是誊抄好的纸张。

商应不算修士,却吸纳灵气,修习术法,耳聪目明,些微动静就足够他醒来,他抬头还有些睡眼迷蒙,看清来人,亦是一愣,随即狂喜,盯着沐星辰像是怕她消失不见一样,推了推旁边人道:“阿如快醒醒,星辰回来了。”

商如君听到沐星辰的名字,条件反射般醒来,下一刻,起身就朝沐星辰奔来,“你回来了!”

沐星辰将她抱住,“君姐姐,我回来了。”

商如君紧紧拽着沐星辰的衣服哭道:“沐星辰,你吓死我了。”

其余的人早在商应说话时跟着醒来,围在沐星辰身边,见商如君哭泣,情不自禁跟着默默垂泪,望着沐星辰欣慰极了。

沐星辰心一软,拍了拍商如君的肩膀,看着面前一众关心自己的人道:“都别哭了,我这不都好好回来了吗?”

商如君抬起头,青黑的眼皮的肿成核桃,“快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沐星辰拉她到桌边坐下道:“不用担心,完好如初。”

商如君这才道:“恭喜你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沐星辰笑了笑,垂眼看到桌面上的墨迹,“你们这是?”

有个嘴快的小姑娘道:“这是祈福词,过几日上巳节,大家伙想着抄写祈福词,做成星辰灯为姐姐祈福呢。这三年,清乐坊每年都给星辰姐姐放了星辰灯,定是上天看到了我们的诚意,才让姐姐回来了。”

上天?上天带给她的除了苦难,还有什么?沐星辰不置可否,但对他们为自己放灯祈福的举动,由衷感动,星辰灯便是许愿所用的天灯,上巳节放天灯又有祈福平安无灾的意义,她心中一酸,轻声道:“谢谢。不过我已安全回来,这些祈福词大伙儿自己用吧。”

大伙儿还想和沐星辰说说话,她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此番回来,还有些事。”

商如君便让其他人出去,自己留下来,担忧道:“星辰,你不是还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沐星辰取出空白的信纸,执笔蘸墨,道:“只是一点小事。”

商如君刚松一口气,便看到沐星辰下笔勾勒出两个字的形状——休书。

紧接着,又看到:母乌嫀,有夫沐如风,聘妻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夫妻十六载,冷漠无情,任其受苦嗟磨,未尽夫君之责、父亲之守、为人之义,虚伪歹毒,狼心狗肺,不配为夫,不配为父,今立此休书为证,弃之不往。立约人:沐星辰,同意人:空白。

乌煦和瞪大了双眼,震惊道:“星辰你……”

她竟不知沐星辰行事如此惊世骇俗,竟然代母休夫,还要找被休的人签字画押……这样看来,城中百姓所述之事,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她这一出声,商如君才注意到她,“这位姑娘是?”

乌煦和家中排行最小,比沐星辰只大了十岁,又是出自修仙世家,驻颜有术,容貌仅比沐星辰稍大一些。

“这是我阿娘妹妹。”沐星辰吹了吹字面,折起来放进纳戒中,“君姐姐,我先走了。”

乌嫀长在修仙世家,却缺乏修炼天赋,在家不受重视,与佣人无异,嫁过来后,也只是一个工具人,连生存都无法保证,以前她总说,待日后修为大成,便带乌嫀离开临江城,远走高飞,那时不是看不出乌嫀的心动,奈何她在修行一道总是折戟沉沙,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为了报仇又和仇人同归于尽。

如今她回来了,自然要带着乌嫀和沐如风一刀两断。

“星辰!”商如君叫住她。

“嗯?”

商如君一路见证沐星辰成长,见过她狼狈惨淡垂垂危矣,也见过她发疯到癫狂,对这一封休书并不惊讶,道:“先吃点东西,待会叫上商应一起去吧。”

沐星辰笑道:“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要自己解决。”

推开门,商应便守在门口,沐星辰颔首示意,和乌煦和离开了清乐坊。

商应看了眼商如君,连忙跟上沐星辰,但他刚踏出清乐坊,沐星辰已经不见了人影,他彻底放下心,他怕沐星辰重生后修为损毁,显然他和商如君都多虑了,沐星辰的修为远比他高深莫测,完全不用担心。

出来后,念及少时恩情,沐星辰好心提醒乌煦和,“此番我去,便是与临江城结仇,你真的要同我一起?”

乌煦和不仅不害怕,反而高兴道:“星辰,你终于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在生我气呢。”

沐星辰知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乌嫀虽和她是亲生姐妹,却是同父异母,乌嫀母家不显天赋全无,乌煦和的天赋不出众,不过是依赖母家地位,处境才比乌嫀好一些,乌嫀的遭遇亦非出自她手,还在她们最困难的时候及时出手,她不会无故迁怒。

“你没有错。”

乌煦和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并没有错,但造成乌嫀悲剧的乌家人她不会放过,她的心一紧,乌唤城城主乌焰好歹是疼她宠她的爹爹,她娘对她更是亲厚,她不能看着沐星辰杀了他们。

“星辰,我知乌唤城对不起姐姐和你,倘若你将来要报复乌唤城,可否留他们一命?他们毕竟,罪不至死。”

沐星辰就知道乌煦和跟上来另有所图,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冤有头,债有主,孰是孰非,我自有分寸。”

乌煦和哆嗦了一下,不敢说话了,分寸?怎样拿捏的分寸?见她面色不虞,也不敢再问,等会就有个现成的例子,看完她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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