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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1 / 1)

孟修怔怔地看着花,沐星辰竟然没有求生欲吗?

他想起月华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救她,确实是一厢情愿,只顾平息自己爱欲之下的愧疚,根本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思考过。

游方严肃地看着他,“她的求生欲不在此。但这花开了大半,就证明丢失的那部分灵魂具有强烈的求生欲,也因此,它们不会轻易消散。”

孟修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作何打算。

游方将自己所知全部讲了出来,剩下的便只能靠孟修决定,他安静离场,将时间留给他思考。

孟修愣愣地给花浇水,连鬼修闯入也没有察觉到。

鬼修做足了准备,见孟修没有发现他,隔空一掌,待将人掀飞,才察觉到孟修的异样。

鬼城允许城民在官方登记后私下挑战,自孟修进城后,他的名字就被游方高挂在榜,是以许多鬼修前仆后继上门挑战,孟修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部分鬼修是为花而来。

但经过两月你争我斗,了解到孟修来此是为救人,鬼修们都十分佩服他,见他今日不在状态,鬼修立马停手,好心扶他起来:“你怎么了?”

孟修拒绝,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问了他有关九转还魂花的事。

鬼修大部分本是死物之魂魄修炼而成,死后便是烟消云散,任凭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们不需要九转还魂花,前往鬼城种植花的人也屈指可数,所以鬼修对此一无所知。

孟修失望地坐回九转还魂花面前继续发呆,看得鬼修一头雾水。

但此后院中再无鬼修来扰,孟修的名字仍然高挂在榜,大家都默契地没去打扰他。九转还魂花已开,与魂魄缔结关系,却是不能再移开,最终孟修在花和沐星辰周围布下重重阵法,耗损大半修为将小院与鬼城连为一体,强行破坏小院结界,鬼城之人必遭反噬,若沐星辰醒来也能安全离开。他还不放心,留下照清剑看花。

一系列操作看得游方又气又笑,一把将人甩出鬼城。

但孟修有一瞬间的迷茫,散失的魂魄犹如微末,他该怎么寻找?天大地大,又该去何处寻找?

他想了想,最终去了临江城。

强烈求生欲必然与她过往有关。

他没有去找沐北月,沐星辰将舒尔和雅雅交给商如君之时,孟修还疑惑,为何她不将人交给沐北月,以传言中她们的关系,沐北月绝对是最佳人选。但这几个月他已经冷静下来,足够理清桩桩件件。

沐星辰看着沐北月遭千机魔毒手,却未阻拦,看足了戏码才慢悠悠保她一命;沐北月见她态度亦不熟稔,陌生得好像擦肩而过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

他直接进了清乐坊。

这一次他走的是大门,楼上悠悠扬扬传来琴声,却在偌大的房里显得有些寂寥。青天白日,前来清乐坊听曲的人少,不如上次,仅在后院,便窥得坊中热闹。

门房眼尖,还记得这个和沐星辰一起同来的俊俏公子,当即殷勤迎了上来,“公子需要什么乐器?”

孟修道:“我找商如君。”

于是门房叫来侍者将他带上三楼房间,让他稍作等候。

不一会儿,商应扶着商如君推门而入。

商如君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正在病中,“孟公子久等了,您可是来看望舒尔和雅雅的?”

孟修摇了摇头,请两人坐下,道:“我是来打听沐星辰的一些事。”

提到沐星辰,两行清泪从商如君眼中夺眶而出,在得知沐星辰死后,商如君便一病不起,直到如今才稍稍好转,大夫说她忧思过重,不能再哭,商应连忙为她拭泪,轻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阿如莫要再哭了,星辰还是得偿所愿,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是啊,该为她高兴。”商如君点头答应,声音却悲戚道,“她从出生便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也好,死了就全都解脱了,只盼下辈子,她与乌夫人能够投生好人家,再世为母女。”

她冰冷地看向孟修,道:“孟长老请回吧,星辰的事恕无法告知。”

孟修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恨意,难道他们知道了沐星辰在青岳山发生的事情?随即他苦笑了声,只怕沐星辰死的那几日,关于她在青岳山的过往都被仙门中人扒了个干净,甚至还有像临江城百姓对沐星辰的指点般添油加醋,随着英雄逝去,他的风评也跟着两极反转,不再是之前一味的夸赞,诋毁之语层出不穷,商如君不待见他也是理所应当。

孟修在前往鬼城之前,不乏百姓仙门中人说三道四。以往他觉得满城风雨必不是空穴来风,所以他信了百姓对沐星辰的指点,如今他才知,一个人的风评好坏,旁人都是妄言,世界想要给你怎样的评价,只需看谁更有声望,真实内里,只有相处过才有评判的资格。

这都是他应得的。但他并不难过,可能有沐星辰在前无意中将他骂清醒了,所以面对其他人的诋毁,他竟有种跳出以往满身夸赞的环境,面对真实世界的恍然大悟。

孟修叫住要走的两人道:“我来是想救她。”

两人脚步一顿,回头道:“你说什么?”

重新坐下,孟修将事情慢慢道来。

商如君死死抓住商应的袖子,神色急切,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你真的能救她?”

孟修道:“我想知道能激发她求生欲望的东西是什么?”

他对沐星辰的过往一无所知,从接触的记忆中寻找,也没有发现任何她眷恋的东西。

商如君毫不犹豫道:“乌嫀。五年前星辰陪同她阿娘在江边游玩,却碰上冼夷,乌夫人被冼夷所杀,星辰也被他打成重伤,全身经脉俱断,差点没有救回来……”

她说着又要流出泪来,商应将她揽在怀中,轻拍肩膀安慰,接话道:“那时大夫都说星辰伤势太重,没有存活希望,但她在床上躺了一年,还是硬生生熬了过来。”

全身经脉俱断?躺了一年?沐星辰以前竟然受过这么重的伤。

孟修的心里忽地一酸,沐星辰嚣张跋扈,张扬明媚,任谁见了,都以为是家里人溺爱过头,被保护得很好,不知天高地厚,他却不曾想过,她曾经有过濒临死亡的时候,“她以前,修炼过?”

“当然。”商应道,“她天赋卓绝,我只同她简单讲解几句,她便很快融会贯通,进益飞速。遇上冼夷那会儿,她不过才修炼两年,就已经快要突破金丹期,让很多人望尘莫及。若我能力再高些,教她的功法再厉害些,她的修为绝不仅于此。”

“沐城主没有教她?”

商如君嘲讽地冷笑:“教她?他和沐北月没有杀她,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孟修并非单纯无知的隐修,他从小便四处游历,见惯了人心魍魉,怎会想不到?只是他与沐北月一起长大,相信她为人品性,不愿妄加揣测,真正听到其他人对沐北月的评价,孟修心中那个高洁出尘的月亮形象,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隐隐有崩塌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

“孟长老没有听说吗?”商如君道,“沐如风与齐秀昭夫妻情深,被传为佳话,可齐秀昭死后第二年,星辰阿娘就嫁了过来,沐如风不喜欢她,待她冷淡,沐北月也以为是乌夫人破坏了她爹娘感情,恨沐如风的同时,恨上了乌夫人和星辰。乌夫人和星辰在城主府的地位,连下人也不如。”

“可事实是,乌夫人同沐如风有婚约在先,沐如风毁约在前,令乌夫人在乌唤城受人耻笑。后来,齐秀昭死了,沐如风又想着修两城之好,才重拾婚约。乌夫人是家中唯一没有修炼天赋的后代,在乌唤城本就不受宠,到了临江城又受到排挤,下人白眼,百姓揣测,沐如风都未曾解释过半分,任流言蜚语漫天飘零。乌夫人便想着若是有了子嗣,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一时糊涂,便设计有了星辰。可结果却是惹得临江城人人厌恶,星辰自小也受尽苦楚。”

“可乌夫人有错吗?她只是想过得好一些,这有错吗?沐如风一城之主,权势无人能及,做不到爱惜别人,又何必娶来践踏?他倒是全了好名声,却让无辜之人吃尽苦头。至于沐北月,只需一个冰冷的眼神,望风而行的下人就能让她们举步维艰。她从青岳山回来那段时间,竟然流出爱妹如命的传言?真是笑话,当时星辰可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不仅从未来看过一眼,不仅如此,她还举办庆功宴,烟花热闹了三天三夜。”

商如君骂着便骂到孟修头上,“孟长老也不遑多让,你与沐北月皆是一丘之貉,表面名声修炼得极好,内里实则腐烂透了。星辰在青岳山,因孟长老也吃了不少苦头吧?你们这些人受人追捧惯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面孔,恐怕‘谦卑’二字早就因人而异了……”

“阿如。”商应到底忌惮孟修,轻声呵斥她适可而止。

商如君恨恨收声,孟修却艰涩地吐出:“对不起。”

商如君骂的是事实,那时他确实快要得意忘形了,理所应当认为全世界都该以他为好,是以听到沐星辰不以为然的嫌弃,才会有种被人拆穿的恼羞成怒。

商如君又要开口,商应急忙将话头转回原路,道:“这些年来,星辰同乌夫人相依为命。乌夫人死那年,我们都以为星辰撑不过去,哪料她硬生生挺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报仇。此后再未提过,但一举一动皆是寻找快速提升功力的法子,遇到挫败,就独自在昏暗的蜡烛下不甘地嚎啕大哭,哭完又继续翻阅典籍,很多时候,都不眠不休。”

“面对我们,她仍然表现得很乐观,却会在不经意间大发雷霆,陷入自我怀疑。有一次,坊中有客人提了乌夫人一句,若是平时,星辰将人打一顿便会扔出去,但那次她将人揍得半死,拉也拉不开,疯癫模样,将我们吓了一跳。那时我们才知道,她其实焦躁、痛苦、易爆易怒,几欲发疯,只是凭着报仇的信念在支撑。”

“她一生所求,也不过是看着乌夫人颐养天年,为她养老送终。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那便只能是乌夫人在世了。”

从清乐坊出来,孟修脑海中不断重复商应和商如君描述的另一个沐星辰的话,她自小被排挤,却生活乐观:她被千夫所指,却仍保持善良初心。可上天却并未放过她,在她生活欣欣向荣之时,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乌嫀死了,她失去了支撑生活的信念,变成了只会不择手段的修炼机器。

孟修的胸口突突的跳起,狠狠撞在肋骨上,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沐星辰哪是被人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她明明只是一个问天无门、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只能强自安慰的小可怜。

他眼睛酸涩,仰天闭了闭眼,召出照清剑,取道去了善水镇九原山。眼前大雾四起,他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一重青山万憧影,隐入茫茫雾海中,金晨破晓流云散,风雨皆为转瞬空。”

雾隐山流传着这样一首诗。

传说雾隐山是预灵族设下的牢笼,里面拘押了穷凶极恶的大魔头魂魄,只要勘破此诗便会放出魔头。

修仙界便将其当做是存放魂魄的法宝,皆欲求之,雾隐山初开之时,人妖魔成群结队过来寻宝,最后却是勘破了此诗,但这诗不过是雾隐山的环境描述。

雾隐山常年大雾弥漫,风吹怒号,云雾流动,如置大雨之下,普通人一进入不久便会湿透衣裳。然而一旦红日破晓,便会雾消云散,露出雾隐山独特的景象,在水面上折射万千相同倒影。

修仙界众人寻了许久,只放出了一只被封印多年的小妖怪,指甲盖大小的法宝也没瞧见,久而久之,大家便认为这不过是那妖怪用来诓骗他们救人的借口,便统统离去了。

后来也有人又重新进来搜寻过,皆无功而返。

再后来,便再也没有人踏足。

孟修听到商应那句乌夫人在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里。

沐星辰的那点魂魄无法进入冥界转世轮回,本该随风而散,既然存留,看到了乌夫人的魂魄,那便只能是这里了。

孟修放出灵力,将雾气催散,时值正午,太阳高悬,退去浓雾,雾隐山露出本来面目,山峰倒映,水面呈现出数不清的影子,就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每一瓣碎片中装着一重雾隐山,真真应了那句:一重青山万憧影。而岸边的人也仿佛幻化出了万千分身,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个完整的影子,密密麻麻分布。若叫胆小之人看了,还真有些瘆得慌。

这幅场景孟修并不陌生,以前他也来过,只是不得其门。

他将沐星辰的魂魄放出来,她安静地躺在莲花座上,眼睛紧闭。孟修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魂魄,心中有所感应。灵魂之间有所牵引,孟修便将沐星辰的魂魄带了出来,果然刚才有了预感,他随着指引跳进水中,往下游,看见一个漩涡。

漩涡上翻涌着一幅幅陌生的画面,里面草木林立,有小桥流水人家,还有陌生的人影,端的是世外桃源,祥和世界。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孟修不知道这是灵魂之间的牵引,还是宝物现世时机成熟,

他顾不得思考,将青莲收好,朝着漩涡游去。

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多久,他醒来,头顶是湛蓝晴空,地上是绵软黄沙。

孟修知道,这是成功了。

他欣喜地爬起来,往四周望去,入目皆是漫漫黄沙,不见丁点生机。

他抬头,万里晴空,辨不出方位,便随意挑了一个方向飞去,夜幕降临,他仍未看见尽头。他又看了眼天象,北极星矗立在勺子顶端,于是朝着北方而去。

又过了一天,孟修还是没有看见哪怕一棵绿色的东西,他好像陷入了迷宫,但北极星的方向告诉他,并没有走错。他滴水未沾,已是精疲力竭,这里灵力消耗的速度惊人的快,他不敢再动用灵力,留着维持体征。

尽管如此,他翻山越岭,上下爬坡,日夜兼程赶路,还是消耗了不少。他又拿出沐星辰的魂魄,却再没了感应。

孟修有些焦躁,他莽撞闯了进来,却不了解这里是什么地方,骤然陷入困境,心情不可避免的差。

他有些懊悔,却不得不撑起来继续赶路。

孟修见过最大的沙漠,只需他飞上半日,便可成功离开,这里却似乎永无止境。他不由得想起青元空间,不是路无止尽,而是在空间中,看似尽头,实则是开始。

孟修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朗朗天空后,便寻了个地方休息。

他充分睡了一觉,睁眼日暮天垂,北极星挂在天空,离他近了一些。

他有些挫败,这说明,他并没有走到尽头。顺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北极星便应该离他越来越近,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他还是准备将这里当做隔离结界,强势破开。

再走下去,孟修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葬身于此,不若赌上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他聚灵力于掌心,往天上击去。灵力冲上天空,像流星一样流窜,却很快没了踪影。于是他又往地上击了一掌,却只溅起一阵尘沙。

孟修苦笑,还是失败了么?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正当他陷入迷茫之际,突然大地震颤,刮来一阵大风,黄沙铺天盖地袭来,风声呼啸,触目惊心。

这是沙尘暴!

孟修当即刨了一个深坑趴下,成功避开龙卷风。

风沙平息后,他从土中伸出头,一身狼狈,却顾不得身上泥沙,眼睛慢慢瞪大,眨也不眨盯着不远方移动的亮光,害怕那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一场空。

那亮光越来越近,正是朝他而来。

夜色黑沉,孟修只能看见灯笼映出的半截衣裳,一身素衣,观她身材,弱质纤纤,该是个女子,与沐星辰相差无几。

孟修的心猛地狂跳,开始进行不真实的猜测。

待人走近,孟修仍然呆呆地趴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女子在他三步开外站定,灯笼中的火光恰好勾勒出孟修沾满泥沙狼狈的模样。夜晚凉风朝着女子迎面拂过,带起一阵漂浮的泥沙,直直扑向她漂亮清秀的面孔,将她的衣袖裙摆高高扬起,然而女子却丝毫不受影响,眼也没闭,垂眸对上孟修的双眼。

“沐星辰……”孟修口中呢喃一声,精神一松,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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