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鸣马啼声惊了端王马匹,他双腿猛夹了下,随着马啼胡乱转动侧看向陈叙身影,扬了扬下巴看向青石。
青石也摸不着头脑,颔首对人说了两声失陪,要打马起步时被那老板拦住说要衣裳钱,他随意抛了块银子,赶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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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裹紧衣裳在府门前站了小半个时辰,等得双腿僵成木棍香兰还没回来,打算到里头去等,转身刚行上两个台阶就听有人叫她。
“福妹?真是你!”
来人身着灰色长袄,头发盘木簪,王福怔了下,在看到其身后背着的箩筐时脸上立即冲上喜色。
“赵大哥!”声音又惊又喜,也不管此前腿根僵麻,忙提裙上前,赵忠良扶住她一瘸一拐的身子,低眼关切问:“腿怎么了?”
王福扭扭脚,摇头憨笑两声没事,她从未想过在这还能碰见他。
赵忠良与他哥哥同岁,但两人性子简直天差地别。他早早就没了父亲,母亲含辛将其养大,不过好在他人刻苦又上进,跟着村里老头学医,有了救人这门手艺,加之村里郎中稀缺,现在可算是村里的香饽饽。
当年她洗衣裳累晕在河边,得亏遇见上山采药的赵忠良,才堪堪捡回条命,有回王福采槐花采的晚了些,等回去时已然深夜,赵忠良怕路黑不好走,挑灯一路将她送回。
“赵大哥这是又要去换钱吗?”
赵忠良嗯了声,颠颠后背箩筐里的在山上采的药材,苦笑两声收成不好。
也是的,今年入冬以来一连下了好几场雨,泡烂了不少药材。
他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姑娘,眼里柔和不少,思及这么长时间没见,不由感叹,“看样福妹在这过得不错呢,前些日子给你娘看腰伤,还听她念叨你呢。”
王福眼中怔了瞬,心中升起阵愧疚。
想起村屋苦寒的连炉子都没得烧,而自己在这吃喝不愁,整日在陈叙房中冷暖自如。娘有腰伤在家辛勤劳作,若是陈叙能准她回去探望两天就好了,起码能帮衬一天是一天,可是那人脾气怪,一听自己提起娘就生气。
就算平日再想也只敢偷着在心里琢磨两下,顶多再和香兰提两嘴。
“我也很想娘的,赵大哥帮我告诉娘,福娘在这很听话,等月银子发下来都给娘!”
赵忠良眼眸沉了瞬,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好。随后从胸口处掏出个茉莉花手串,套在她手上,就知道王福不好意思要拒绝,忙止住她摘下来的动作。
“我编了好些拿集市上卖,卖不出的最后也都分了,正好碰见你,你手腕细戴着好看。”
“那我给银子……”
“不用!”赵忠良笑两声,抬头看了眼庄贵雍华的侯府门,想着毕竟是名门世家,自己一个泥腿子不好在这过多逗留。
关切了两句王福便借口说天色不早要走了。
王福送了他两步,后回身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茉莉花手串。
晒干而成的花瓣与珠子相隔着用茎绳串起。
她站在原地,低眼仔细摩挲着上头珠子好久,花朵甜香温润,配着茎叶的鲜润气,确实稀罕人。
她挎带在手腕上,方一抬头,就见陈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跟前,王福忙正身喊了声公子。
那人却转身朝门内大步跨去。
徒留一阵阴冷风扫过她眼睫,王福眼皮抖了抖,回身跟上去。照做以前陈叙见她没跟上来会放慢脚步等等的,而这回像是浑身带怒走得生快,王福跟不上,便只能小跑。
陈叙走的快,王福跟不上。
风又大,不免得呛了口寒风,忍着胸中难受。陈叙在阶石上站住脚,陡然喝声怒道:“都下去!”
院里零零散散几个扫地仆夹着扫帚,领命慌张而出,王福不知道这个“都”当中包不包括自己,拢手抠挑着绦带,怯着目光正思索着
倏然一股猛力扯住她手腕,不及抬头,就被扯拽得险些要跄匍在地。
“你……”
陈叙满身阴郁,她不敢违抗只能由着他肆虐,他一连抓她行至里间后松了手,王福被逼到墙根处,揉捏着红彤的手腕骨,疼意后知后觉侵上。
抬眼看向他满目阴郁,全然不知发生什么。
茉莉花手串随着揉捏的幅度,一下下在他眼前晃着,陈叙眉眼处愈发皱结,伸手怒暴的抓扯下来,“啪”的声扔在地上。
“青石,把它扔了!”
“不扔!”她倏然失声。
“扔了!”
“不扔!”
“你再违逆我一次试试!”陈叙声音陡然提起。
王福止声红了眼眶,脚跟贴墙根,费力想挣脱他逼仄的角落,满眼焦急看着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手串,青石困在其中左右为难,局面僵硬冷然,他持在原地不敢应声。
陈叙低眼看着她双眸,里头有怯,有惧,有慌,还有头次对他表达的不满的反抗和怒意。
他错愕了瞬,别扭矛盾意味在心底彷徨而出,他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失态和不经意间的狼狈。
不对的是他似乎恼怒冲头,搞错了生气方向,
不免得冷笑一声。
自己为寻料子熬了几夜跑遍满京城的绣坊,被她直接卖了换钱,而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随意送的破花串,她仔细得跟个宝贝一样。
几朵花就这么值钱?
裹不了体保不了暖,徒留恶香浑荡。
可笑至极。
王福虽怯,但还是嘟囔出声,“你又生……”
“我又生哪门子气是吗?”陈叙打断,直接将她后边话补出来,他后退一步,朝青石伸手,青石偷看了眼陈叙,将东西递上,随后略带同情的看了眼王福,心中轻叹。
他捏着一角,松了指头,姜黄色衣料如波浪般垂下,随后“咚”的声将王福推在墙壁,把料子贴在她身上,比量着问:“这块布,福娘是不喜欢吗?”
面前人身子猛地缩了下。
“说!”又是一声逼怒。
王福蜷起手指,抠在墙面上,脑中已然僵住。
“奴……”
话音未完,就听“砰”的声,料子猛地摔向她胸口,陈叙转身大步跨出。
逼仄压迫感褪去,屋内逐渐沉冷下来,王福腰腿俱塌,她撑着墙,余光瞥到地上残零败落的手串,在风中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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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寒风刀片般掠向庭院,吹的檐下灯笼忽明忽暗,周遭沉寂,静如鬼狱。
青石不敢吭一声,直直站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屋内人有声响,他侧身看到不远处有人猫腰躬身在草丛里寻着什么。
伸手挑起灯笼照了照,见是王福在那,又是叹气。
估计是急的不知道该如何,又不敢出现在公子面前,只能在草丛里踱步吧。
“福姑娘这是又叫公子撵出来了?”
青石替过她手里灯笼,和自己手里的并在一块。王福抬手勾发,抿唇苦笑,看向东厢房里微弱的昏光。
“姑娘也是不该的。”
青石把灯放在地上,叫她用着,随后转身离去。
她将目光从房中收回,继续打灯笼。
寻了很久也没再寻到了,她直身歇两口气,攥着手里几朵五颜六色,老侯爷口里“上不得台面”的野花。
这是之前她采的放房里养的,叫香兰弄断几只,本想再采点来着,只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叫老侯爷发现,一夜之间府里的野花都没了。
在原地踌躇很久,从怀里拿出写好的宣纸,犹疑了会儿,低身贴墙根走到窗下,如往常般,陈叙敞着窗子。
透过窗口,里头静寂的骇人,只有一根烧了半截的烛子照出雾光。
王福露了眼,接着小心翼翼把那盆花搁在窗沿上,随后把手中的纸放在花盆边上,窗子正对陈叙席案,他应该能看见的。
但等了许久,人都没来,反倒是几根脆弱的花快被冷风吹折了,她心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抱膝在廊檐下坐着。
寒风吹鼓衣袖,冻得王福肩颈打颤,抱膝,把头枕了上去,双手不停在小腿处上下摩搓,企图升出点热乎来融一融腿里冻意。
儿时砍完柴下山时不小心滑了脚,咕噜噜滚了好几番摔伤了腿,自那之后每当夜里骤冷时,她腿骨总会隐隐刺痛。
昏黄灯焰随风摇晃,地下映出单薄骨瘦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另一修长身影拉扯在地,一点点将那可怜的身影覆盖。
王福回过神,不及抬眼,就见一张纸飘落在她跟前,她拾起,顺而头顶传来陈叙不冷不热的声音,“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