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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1 / 1)

正厅

桌上菜肴繁多,但气氛却压抑无比,汤匙碰撞碗沿发出的脆响在这都显得分外大了些。

老太太搁下筷子温声道:“学究在咱们这也上了一段时候了,叙儿觉得如何?”

“什么如不如何。”还未等陈叙作答,老侯爷抢先自顾道:“学究自然是最好的学究,学不学得好也都看他自己。”

陈叙低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话不全乎。”老太太哎了声:“有些学究光自己肚子里有墨水但洒不出来,教出的学生个个提笔忘字。”

“祖母安心,学究极好。”他出声淡淡回应。

老侯爷放下擦嘴帕子,眼神往也没往人身上放:“修行在个人,自己不出力,学究能帮你什么?”

青石走进看到三人,犹豫了下,随后看了眼陈叙。

陈叙垂眼,将碗筷放下,“祖母,孙儿饱了,先回去温书了。”

“啪!”一双筷子拍在桌上,老太太看了眼脸色不好的老侯爷。

回头对他道:“去吧,别太累着。”

陈叙起身告退,出了屋子青石就喋喋不休道:“说是王福被人抓见偷了你房中一块玉,梁嬷嬷正罚板子呢,公子快去瞧瞧吧!”

“偷东西?”他眯眼,吐了口气。

*

“啊!”

“啊!”

“……”

芙蕖一声声上下气不赶趟的痛叫声,相比于旁边挨板子的王福的一声不吭,她那里显得尤为狼狈。

看着身板幼瘦,腰背单薄的王福,连那些施杖之人忍不住都轻了几分。

芙蕖哭喊:“嬷嬷,奴没做错,奴只是抓着偷盗之人……”

说罢她又痛叫一声。

“奴没盗……嗯……”王福咬唇,忍着痛闷:“没偷窃,那是……是奴的……”

梁嬷嬷声色严肃:“我打你们不是为了谁偷谁没偷,而是府中容不下吵架生事之人!”

“梁嬷嬷,我何时叫你动过我的人?”

声音凄寒,隐约发怒。

梁嬷嬷看向声头出处,挥手示意执杖人停住。

青年看他们停下手杖,脚步放慢,目光扫着看着春凳上的两人,最后慢慢凝在那撮瘦弱的背影上。

“公子,这两人吵嘴争夺,老奴正按规矩罚她们呢。”

陈叙将目光从王福身上抬起,方要转身对梁嬷嬷说话,就听另一条凳子上孱弱的嗓音。

“公,公子……”他看向伸手从凳上爬下的女子,发鬓蓬乱,双肘费力往自己身边涌动,声音断续:“奴看见王福窝在……在你房中偷盗,还,还招摇着将玉石挂在脖子上……”

她说了许多,但陈叙似乎将她声音当做背景板,耳中只听到前面那几声孱弱无比的“奴没有”。

梁嬷嬷道:“那公子看要如何……”

陈叙道:“嬷嬷糊涂,我房中何时有过玉石?”

对面脸色轰然,尤其是趴在底下挣扎着的芙蕖,只见其脸色煞白,身子瞬间僵住。

他淡淡扫过,对青石说:“将人抬回去,找郎中。”

青石应声,示意几个人抬着春凳。

王福感到身下摇摇晃晃,额上冷汗滴滴黏连在发丝,她吐了憋在胸中浊气,缓缓闭上眼。

这次她并没有趴在春凳上抬出去,而是抬回去。

*

亏得只是刚开始打,没几板子还未伤到筋骨,加之施杖人下手松了几分力,王福只将养了一两天便又能起身下地了。

“好了?”陈叙看着她又抱着不知从哪采来的野花,这次是粉白。

王福说:“奴在以前上山砍柴时常伤着,都伤出硬骨头来了,没几板子,奴没事的。”

对面人不应声,目光在她身上浅浅游走,看着人将花熟练的插在花瓶里。

他问:“外头不少好看的,怎的偏采这些野花?”

王福摇摇头:“嬷嬷不让的,这些野花也找了好久。公子若不喜欢那奴不采了。”

“呵!”陈叙笑了声,遂起了身,“我将你采的黄花留了好几日,你问我不喜欢?”

王福眼前一亮:“那公子是喜欢了!”

他没应,细长手指将桌案上的宣纸收拾整齐,“福娘,走吧。”

王福哦了声。

最近这几日,他有事没事会唤自己几声福娘,开始自己总要顿下,不光如此,还觉得公子轻轻唤她时的声色极其怪异,像是故意逗弄般。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王福心头一直装着事,想着怎么跟他开口。

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回肚子里,她泄气。

面前人突然停住步子,自己没留神撞了上去。

这声闷痛叫她惊回了神,将要跪下求错时,面前人出了声。

“何事?”

王福心里凉嗖,吃惊于眼前人的洞察力。

方要温吞说出无事时,就感觉到对面人目光在自己脸上划移,如同蛇身般滑凉。

嘴皮没把住直接道:“奴谢公子之前的救命,还为了奴说房中无玉石。”

原是这事。

陈叙嘴边哂笑,默了会儿,低眼凝着面前人,转身,衣角柔软擦过王福手背。

“你多心了,我房中本就没玉石。”

下午未时时刻的日头是最毒辣,晒人之时,且又十分容易倦怠困懒。

姑娘们撑头用扇半遮打哈欠,而屏风外的公子爷们早已趴在桌上睡起鼻鼾。

更不用说后头候着自家主子的奴婢,一边歪一个头,都睡了过去。

不多时,李少城起身下阶,往山林间走去。

王福依靠在木栏上,倦懒扑面,正欲昏睡时,就感到前面投来沉冷寒凉的视线。

她下意识惊醒,看到陈叙正回头看着自己。

忙又规整坐正身子,垂头。

待那条视线离去,她才慢慢松出气,可刚松气,困意就再次袭卷头脑,王福又忍不住闭眼。

要睡过去时,她后肩膀处被人点了点。

王福睁眼,带着几分懵神往后看,是个脸生的小厮,她并不认识。

“公子在山林南方等着你,说是有事找。”

她揉揉眼看向第三张书案处,那边空空荡荡,只剩几张宣纸搁在上头。

“快些去吧,别让公子等急了。”

王福嗯了声,起身提着身下宽大的袍子往出走。

小厮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后收回自己监视的目光,低身走回竹林边上轻咳了两声。

林子里有团黑影迅速闪过。

林间参密,疏影幽深,石子路分毫人影未沾,周遭阴凉凉。

冷风簌簌灌入她肥大袍子,王福忍不住哆嗦了下,伸手将肩上衣裳搂紧。

午头虽热,但这林子中却十分阴冷。

再走几步就出了林间,那边日头毒得很,稍站一刻便晒得人头发晕。

山林南边?

王福心中嘀咕。

她虽伺候陈叙不久,但也瞧得出他怕热,每到中午最热时便要将身子过一遍冷水。

晚上入眠,四窗大敞,连王福有时都冷的喷嚏,他却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像是感觉不到周身的冷凉一般。

如此,公子怎的会选在这里?

下刻,她止住脚步,心中觉出不好。

而另一边陈叙手中执卷,走过台阶,方从一旁耳房中出来。

学究每每下午来时,都要在偏院处喝口冰乳小歇一会儿才来上课,好学者趁此时也会拿着书卷询问此前难以理解的文词。

今日他去时,王福正倚栏困倦。

陈叙转身,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他抬臂挽袖,衣态整理好后,将目光向后放去。

栏边缺了身影,他蹙眉,眸光闪过一丝暗郁。

*

越是阳光明媚刺人,越是照的人心头发寒,王福不敢再往前走。

她胆儿小,自认不聪明,但也知道往前定然不是公子在那。

可那个脸生的小厮是谁?

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奴子,何人会如此大费周章?

王福往后退了几步,终是没走到刺眼阳光处。

回头,倏忽,余光处瞥到一壮实身影隐在山头,不用去看,自己就能感受到那目光朝向自己的寒森。

王福拔腿就往回跑。

“哪儿跑,给我追!”后头声音急急追来,紧接着脚步声匆乱一片。

耳边蝉鸣惊叫碎成渣子,阳光晒得人恍惚,她片刻也没停歇往回跑。

四周封闭,就算喊叫也无人能听见,何况还会暴露自己当前的藏身位置。

慌乱心跳几乎是要鼓破胸脯,汗流浃背。

她感到头晕眼花,脚底越发沉重。

王福之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们村中有不少缺了婆娘的寡夫,瞧见谁家有未出嫁的姑娘便瞪着狼眼,恨不得立即吞了。

她人小跑不快,于是她娘不停的教着她该如何躲避。

不过王福没想到的是,在这富贵森严的侯府,自己竟也遇到这种破烂事。

“好妹妹,别怕,哥哥我呢不是要欺负你。”

王福将身形缩在山坑处,一手提着衣裙,一手捂嘴。

“我想跟你玩个游戏,怎么样,京中游戏好玩的可多了。”

她屏息不敢出声,浑身汗毛竖立,警惕万分。

李少城和身边小厮四处寻找未果,开始没了耐心,“死丫头给我滚出来,小小的奴子,本公子还动不了吗!”

王福知道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山头就这么大,自己迟早会被他发现。

她眼珠子滚了个个,心下一屏。

抬步跨出,从地上抓了把湿黏黏的草土,将身下袍子刺啦撕下一缕包裹住黏草土。

小心趴在山石上,缩头盯着外面的四处寻找的二人。

找准时机,她用力一抛。

“嘭”得声。

李少城听他身后有响动,急急扭头,瞧见那片熟悉的衣角。

“给我追,在后面!”

二人匆匆往后头跑去。

王福见二人离去,提着褴褛的袍衫下去,赶忙往湖边奔走。

她知道,并且肯定,二人发现有诈肯定会往自己这边找来。

王福蹲身搬着长满湿苔藓的卵石,手中忙不迭将其堆叠到湖岸边。

随后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奔跑。

只要跑到公子那里,便是安全的。

“好你个狗奴才,敢骗我!”

果不其然,声音从后追来,王福脚步越发紊乱,身体滚热,似在被火燎。

“啊!”

“主主子,啊啊!”

身后两声清脆的哗啦水声响起,跌落水中瞬闷音惯耳,格外明晰。

王福心口提着的气松下来,她回头看向水中乱扑腾挣扎的二人

姿态狼狈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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