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鱼鱼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瞧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气，孟芫一合计，打算弄些新鲜吃食给汤汤鱼鱼补补。
至于弄什么，她还没想好，与其在家想半天，不如去供销社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菜和肉。
她叮嘱汤汤鱼鱼有什么想吃都可以说，俩崽崽点头，乖巧的模样看得孟芫心都软了几分。
只是，在路过一只雄赳赳的大鹅时，汤汤鱼鱼都走不动道了。
部队没有养大鹅的，他们也没有见过，乍一看有个人溜着一个白白的，脖子细长细长的东西从眼前走过去，大摇大摆，威风凛凛，汤汤鱼鱼是又新奇又羡慕。
他们要是能有一只大鹅，一定很厉害。
孟芫自然也看到了，那是一只肥美的大鹅，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只余一道菜，铁锅炖大鹅。
三人内心的想法莫名达成一致。
羡慕，想要。
路过的大鹅昂首阔步，扑棱几下翅膀，精神抖擞走在最前头，突然转了转头，豆大的眼睛对上一道直勾勾的目光，浑身羽毛一紧的大鹅偷偷撇开眼，走起路来身子摇摇晃晃。
鹅的娘嘞，好可怕的人，怕不是要吃了鹅。
孟芫看了大鹅一眼，依依不舍和俩孩子说：“走吧。”
有缘无分啊。
鱼鱼朝大鹅挥挥手，大鹅晃着满身的羽毛，鹅掌迈得嗖嗖的。
鹅怕啊，鹅再不走，鹅没命了！
养鹅的婶子见状却没有走，她鼓起勇气和那个看鹅的姑娘搭话，“姑娘，你想要鹅吗？”
孟芫没想到这只鹅真的是要卖的，“婶子，鹅怎么卖？”
“不卖钱。” 张婶子局促的搓手，朝四周看了看，“你有布票吗？”
她家姑娘要结婚了，她想给孩子多扯两块布做衣裳。
布票孟芫有，不说远的，秦秩前几天还给了她好几张，她迅速在心里算了算大约有多少布票，她一估摸，顶多能省出做一身衣服的票。
那只低头叨草的大鹅少说也有八斤，养鹅的人家少，孟芫以前在黑市见过有人卖卤鹅肉，一斤一块多，活鹅价格要低一些，八毛还是有的。
“婶子打算怎么换？” 孟芫低声问。
“俺这只鹅八斤六两，一斤算你七毛。” 张婶子本身是打算去城里碰碰运气，看这只鹅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出来前特地称了重，心里有数，“俺要七尺的布票，你再给三块钱就成。”
八斤六两的大鹅，一斤七毛，六块多一点，价格算是可以，孟芫也没再砍价，“成。”
张婶子松了口气，能成就好，不用再大老远跑城里。
“那婶子和我回去拿票？” 孟芫带了钱和票，只不过票是肉票，布票还在家里。
“行。” 张婶子见孟芫是从东边过来的，他们附近的人都知道那边是部队，住的都是军人和家属，她心里面有底，不怕孟芫骗她。
家属院这边不让人随便进去，孟芫和张婶子说了声，让她等一会儿，她进去拿票，张婶子也应了。
孟芫领汤汤鱼鱼回家拿票，鱼鱼知道舅妈要买大鹅，乐得牙都瞧不见了，手舞足蹈和姐姐说那只大鹅有多威风。
孟芫心情也很好，面上都是笑意，只是听到鱼鱼说要和大鹅做兄弟时，神情一顿，再看汤汤也点点头，显然很认同弟弟的想法。
孟芫裂开了。
我以为你们俩那么喜欢那只大鹅是想要吃它，结果你们是要和它做兄弟。
那我算什么？我这个想要吃大鹅的人算什么呢？
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嘛。
“舅妈，你说好不好？” 鱼鱼眨巴眨巴眼睛问她。
孟芫该怎么说呢，她能说她买大鹅是为了拔光它的毛，用一口大铁锅将它炖熟，然后在锅边贴饼子，吃铁锅炖大鹅么。
当然不能。
“好啊。” 她打算先缓住鱼鱼，然后再无意说一嘴铁锅炖大鹅有多好吃，她不信这个小吃货不会馋得流口水，同意和她一起吃炖大鹅。
“舅妈真好~” 鱼鱼笑呵呵给舅妈发好人牌。
孟芫正准备接下这张好人卡，一抬眼隔老远瞧见自家门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孙向娣陪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倒是和气的很。
和气倒是和气，可为啥坐她家门口，还往地上吐瓜子皮。
孟芫看到一地的瓜子皮，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她扫了好久的地！！！
“舅妈……” 汤汤抬头望见家门口的人，脸色刷的一白，她攥着孟芫衣服的手一紧。
她看到那个人了，那个不给她饭吃，打她骂她的人。
汤汤乌黑的眼睛不禁流露出几分恐惧，她扯了扯舅妈的衣角，“舅妈，她是……奶奶。”
不是的。
汤汤在心底否认，她不是她的奶奶，她的奶奶只有妈妈的妈妈，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孟芫闻言心一紧，没想到王家婆子真的有胆子找到部队。
她低头看了眼汤汤，见她瞪大的眼里满是惊慌，握着她衣角的指尖太过用力，显得有几分发白，孟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舅妈……” 汤汤带着哭腔说：“她是不是来带我们走的。”
她扬起小脸，眼里有泪花打转，“我不想和她走。”
那个人会骂她是赔钱货，会说以后把她卖到山里换钱，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可怕，汤汤虽然小，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是真的想这么做，所以汤汤不敢多吃一口饭，她吃一口，那人就会骂她一声。
她不敢吃，只能灌凉水喝，凉水喝进肚子可难受了，可她饿啊。
柳树条细细的，抽在身上可疼了。
汤汤眼含祈求，“舅妈，我不想回去。”
孟芫心头一窒，弯腰摸摸汤汤苍白的小脸，温柔的声音莫名蕴含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只要汤汤不愿意，谁都不能带走汤汤。”
汤汤心砰砰直跳，舅妈说没有人能带她走，她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和弟弟舅妈舅舅一起生活，她侧过头，正好对上弟弟黑黑亮亮的眼睛。
“姐姐不怕，鱼鱼会保护你。”
“汤汤等会儿去找颜姨，她会领你去找……”
“孟芫，你家亲戚来了。” 孙向娣的大嗓门听得孟芫青筋直跳。
孙向娣简直是家属院的搅屎棍。
“汤汤等会儿去找颜姨，她会领你去找郑叔叔。” 她已经被孙向娣这个大喇叭喊住了，汤汤对王家婆子惧怕，最好还是支开她。
“汤汤不要。” 汤汤不想去，“舅妈，那个人会打人，她会打舅妈。”
在汤汤心里，舅妈漂亮又柔弱，肯定打不过王家奶奶，她不能让舅妈受欺负，她可以挡在舅妈前面，舅妈就不会受伤。
舅妈对她很好很好，汤汤不想她被人欺负。
“汤汤会保护你。” 她用稚嫩的声音说着保护，眼里的慌乱还没来得及褪去，却又渐渐充斥着保护舅妈的决心。
“舅妈不怕，鱼鱼也会保护你和姐姐。” 鱼鱼肉乎乎的小手握拳，对着空气挥舞了几下。
他是男子汉，他要保护好大家。
孟芫在两个孩子面前向来是充当大家长，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照顾两个孩子，保护汤汤鱼鱼不受欺负。
可现在，还没六岁的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用稚嫩的嗓音说要保护她。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堵得胸口难受，孟芫一时失声，她抿了抿唇，“鱼鱼，舅妈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颜姨家，让颜姨找郑叔叔，就说你奶奶来抢孩子了。”
其实抢是不敢抢，孟芫只是怕王家婆子闹起来，不小心伤到汤汤鱼鱼。
鱼鱼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舅妈，又瞅瞅姐姐，他不想去，他去的话，没有人保护姐姐舅妈，她们受欺负了怎么办。
可是姐姐不想去，鱼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芫看出他的犹豫，“在鱼鱼回来前，舅妈会保护好姐姐的。”
“还有舅妈。” 鱼鱼小声提醒。
“好。”
躲也躲不过，孟芫干脆领汤汤朝王家老太太走过去，鱼鱼刚才一直在她身后，她趁王老太太和孙向娣说话的功夫，让鱼鱼先藏到路旁的大树后面，那棵树树干粗壮，鱼鱼人小，正好藏得住。
余光瞥见鱼鱼藏好了，她才和汤汤继续向家里走去，她握住汤汤的小手，轻声安抚她，“别怕，舅妈会保护你。”
汤汤咽下心里的担心，用力点了点头，她相信舅妈。
王家婆子听了孙向娣招呼那人的声音，隔老远望过去，她这两年眼睛不好用了，看东西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瞧见个人影。
等二人离得越来越近，她才看个清楚，一个长相妖妖娆娆的女人领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孩过来，她多瞅了一眼，还是不认识。
不是说秦家老二才娶媳妇不久，咋还带了个娃。
她没认出汤汤。
一是汤汤三岁时又瘦又小，黑不溜秋的，哪里像人家牵的这个小女孩，白嫩好看。
二来，王家婆子不认为谁家会好好养着大姑姐的娃娃，又不是钱多闲得慌，顶多做个表面功夫，给口饭吃，给件衣服穿，说不定养的还不如她好呢。
不过她心底倒是安定不少，那俩娃娃不受喜欢才好，到时候她多劝劝，人当个包袱扔了，她再捡回来养着就成。
也是老大家的劝她，说老大和老二被下放都是秦家捣得鬼，让她来一趟，哄两个孩子回去好生养着，等秦家气消了，她家老大老二也能回来。
王老婆子是信秦家有这个本事的，要不是知道秦家本事大，她当年也不会同意让小儿子娶秦家那个当兵的女娃娃，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一天天不着家，搁军营里和男人混，要不是家世好，给她提鞋她都看不上。
幸好是个命薄的。
王老婆子心底庆幸，可不敢说出口，秦家老二那是个混不吝的，她怕的很，所以老大家的让她来一趟，她不想来，不是愿不愿意，是不敢。
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又无意间听到秦家老二结婚了，她都不敢过来。
她想秦老二护着外甥外甥女，他新娶的媳妇不一定会愿意养着两个拖油瓶，这么一想，她顿时有了信心，硬是坐了两天硬座过来。
王老婆子原本在等小媳妇开口问，好拿捏她，谁知道人家瞧也不瞧她，只顾往自家门前走。
这小媳妇可真不懂事。
孙向娣见孟芫只管往家走，也傻眼了。
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见王老婆子和登记的人说她是秦家姐姐的婆婆，来看自家孙子孙女。
孙向娣一听，不正是孟芫姑姐的婆婆，她可听说两家关系不咋好，心思一动，她签了字，把人领了进来。
原本打算看一场好戏，瞅瞅孟芫焦头烂额的模样，哪成想人家根本不接招。
孙向娣赶忙领王老婆子进了秦家的门。
“孟芫，你不认识你婆婆了。” 她一着急，喊出来的话颠三倒四。
孟芫转过身，故作不解，“谁婆婆？你婆婆？”
反正不是她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