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李拾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李拾月也不想再继续纠缠，就带着黄鹤云离开了。
就算是离开了家，她也不能松快地吐一口气，她得左右环视着，防着王梅梅在附近堵她。
她就像一个通缉犯，只有躲躲藏藏才能呼吸。
她害怕见到不相识的叔叔，害怕见到陌生的弟弟，更害怕见到陌生的母亲。
“其实我不社恐。”她突然说道，“我喜欢打本，我喜欢和人说话，但是和他们，我就是热络不起来。”
妈妈这两个字有千斤重，李拾月曾经也是很敬重这个称呼的，她不愿意把别的阿姨叫妈妈，却被李青逼迫着，小时候，她一度觉得自己对不起王梅梅，可一次次，王梅梅用她的实际行动，将这两个字变成了轻飘飘的一捧土。
黄鹤云牵住她的手，放慢了步子，“你其实没放下，你也害怕有一天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你不爱王梅梅，不爱李拾星，不爱那些亲戚，但至少，你爱李青，对吗？”
她垂眸，“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他强势、不懂教育、不讲道理，但从小到大在我身上也花了不少钱，如果不是还对我有感情，我再怎么撒泼都没用的。没有人吃不了硬，他可以打我，打到我害怕，打到我奄奄一息，打到我再也不敢和他闹，如此，我唯一的退路也没有了，我只有去跳楼，他也可以清净不少。”
她靠在他身上，“我曾经想过，如果他把我当狗一样养，只要不顺从就打，没有自由、没有怜爱、没有人权，就像后爸那样对待我，我能熬到十八岁吗？我不能。这些我都想过，我知道他对我还有感情，可能剩得不多。我也知道这些话我不能对他说，我要是说了，他可能还会因为没有打死我而沾沾自喜，以后这就成了他吹嘘的资本，他会给亲戚说，你看，我女儿那么混账我都没有打死她，我真是个好父亲。我若是从他嘴里听了这些话，就是真的去跳楼也不会让他担上这个好父亲的荣誉。”
“杨柠檬昨晚还给我发消息了。”黄鹤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把这件事给李拾月说一下，“也没说什么，就是挺担心你的，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来看看你。”
“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我就说我最近和你在一起，你也还好，这件事应该快解决了。”
说起杨柠檬，李拾月的脸上总算是有点笑容了，她仰头望天，感慨道：“我看杨柠檬最近几天的朋友圈，都还挺好的，看上去支持她的人还不少，总算是有些收入了，虽然不多。我觉得能在北京生活下来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几个，有一个人过得好也算是万幸了。”
黄鹤云低头，挠了挠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事。”他回过神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带你去看看医生？”
“不用。”她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说起来我的苦也算是到头了。大学以后，一直挺顺的，室友对我特别好，老师对我也特别好，最近几年又没有工作，浑浑噩噩了那么长时间，也都还好。等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争取把事情解决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笑容一僵，“其实我想到解决办法了，我不想拖累你，明天，我一定解决好。”
“什么解决办法？”黄鹤云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什么好方法。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你就别管了，肯定能解决就对了。”
“我没什么好拖累的，我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孑然一身，钱也都够花，就算一分钱没有，光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也够活完下半辈子了，你可千万别为了不牵连我做一些你本不想做的事。”黄鹤云担忧道。
“嗯……放、放心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拾月结巴道。
她这个样子，黄鹤云真怕她明天二话不说拿刀上去砍人，看来只能多做两天跟班了。
“我们出去玩吧。”李拾月突然兴奋起来，“我知道附近公园里有一个超级大的摩天轮，不知道还开着没有，应该还开着吧，那么大的设备要真是倒闭了也不好拆除。”
她笑脸盈盈地挽住黄鹤云的手臂，“走，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小时候想坐一直没机会。”
做摩天轮应该也算是一种执念吧，小说里男女主的亲吻很多都是在摩天轮上的，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的时候，会有绚烂无比的烟花，真浪漫啊。
这么多年过去，这座摩天轮不仅没有倒闭，还升级了，上面挂了彩灯，换了个颜色，小房间里的木头椅也换成了沙发椅，如果晚上来一定别有一番景致，不过烟花是不可能了，城市禁放。
黄鹤云拦住要去买票的李拾月，“为什么不晚上来？”
“来都来了，总不能在这里等到晚上吧。”
“可以啊。”
出乎意料，李拾月原本也是想在这里等到晚上的，但怕黄鹤云拒绝，现在离日落至少还有五个小时，傻愣愣地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或许能等，但黄鹤云一定会觉得她有毛病。
李拾月迈出的一只脚收回，退回到他旁边，“那我们去涂个石膏吧。”
“啊？”黄鹤云没听明白。
“你没涂过吗？没事，我也没涂过，我记着附近有，我带你去。”
黄鹤云确实没玩过，不过倒不是没有机会玩，而是不感兴趣。小时候妈妈带着他来涂，基本都是他妈妈在涂，他在旁边看着，涂完以后，妈妈再拍个照片，发朋友圈，配文：我宝贝涂的。
李拾月看着各色各样的石膏，有些为难，“我们要一个还是要两个啊？”
“一个吧，涂完如果时间还长就再涂一个。”
沉甸甸的小猫被他小心地拿在手上，他一时恍惚，他记得小时候和妈妈出去也是这样，妈妈忙着找各种材料，他就跟在屁股后面接着，妈妈给什么，他就都拿在手里，妈妈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母亲对这件事真可谓是情有独钟，每次见到了都要涂一个。事后还非要说是他涂的，她只是陪孩子。
小时候不反驳，高中的时候还知道抗争一下，说：“我涂的才没那么丑。”
他接过李拾月手里递过来的照片，又放回了架子上，“我们自己涂吧，我不喜欢粉色的小猫。”
“好呀，那你喜欢什么颜色？”李拾月问道。
“嗯……黑色吧，感觉黑色的小猫很有灵气。”他思索道。
“好。”李拾月爽快道，“你的小猫怎么会没有灵气呢。”
两个人分工合作，李拾月大面积涂色，黄鹤云画细节。
“诶呀！诶呀！诶呀！”
李拾月画了三笔，黄鹤云诶了三声。
“怎么了？”李拾月不解道。
黄鹤云也不解，好笑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细的笔，你是生怕咱们这五个小时涂完了是吗？”
“我怕拿大笔涂出去了。”李拾月一时不知所措。
黄鹤云递上大笔，“没事，等会儿修整的时候再用小笔，你不觉得用大笔很爽吗？”
这句话高中色彩老师也说过，三笔过去背景铺完了多爽啊，想当年他都是握着两把刷子整的。
不过李拾月不觉得，虽然她也觉得范画上明显的笔触很好看，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是不敢用大笔挥上去，也不敢像同学一样，沾点喜欢的颜色揉在背景里，到了集训的时候，她的画虽然不丑但也中规中矩，小心翼翼到连被人多看一眼都难，老师讲画的时候也经常忘了它。
黄鹤云撑头看着她，看着她拿着大笔束手束脚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忍不住问道：“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但是真的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来学美术呢？你文化课学的那么好，感觉你也没有很热爱美术，最后还去了美院，就不为自己的文化课惋惜吗？”
她拿笔的手一顿，在猫猫的嘴上留下了一滴黑色颜料，“呃……我……我精神内耗吧，我害怕在普高会遇到之前欺负我的那些同学，所以选了这个山里的学校。我当时想的是，我好歹也有点喜欢美术，应该不至于画得很差吧，结果联考还是只考了一个普通二本的分数，幸好美院有一个史论专业对专业课要求不高……”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黄鹤云疑惑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的娃娃，“对不起，我骗了你。”
“呃……我知道。”黄鹤云是怎么知道的？
那肯定是李拾月自己说的。
李拾月是个傻的，想瞒着都不知道上点心，开始说的本省美院，结果那天突然说自己在湖北上学，不过那天两人情绪都不怎么样，他就没追问。
“我报了美院，以我的分数，要录取肯定也是没问题的。”她坦白道，“但是我实在是想摆脱一些人和事，就偷偷把第一志愿抹了，没跟任何人说，我爸一直以为是黑幕才没录上，毕竟我分数是肯定够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压根就没报这个学校。大学之后，又突然非常想家，就瞒着所有人又偷偷回来了。”
“那高中老师……”
“他们记错了，他们一直记着我上的是美院，我也没反驳。而且当时……”她不敢看他，“当时有你在，我不希望老师追问，也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事，更怕你会……会瞧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