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拾星眼皮都懒得抬，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大家都在说自己的家庭，我正好想到了，就说了，谁知道那群网友那么厉害，还能扒出我姐姐是谁。”
“那你解释一下吧，就说你当时说错了话。”李青说道。
李拾星突然扔了手机，坐起来，“爸，你存心害我吧？我要是说我说错了话，那那些网友指不定能臆想出来我诬陷，我的名声怎么办？”她靠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李拾月，“反正她也不在荧幕上出现，她要网友的爱戴也没有什么用，忍了算了呗。”
“她不需要出现在荧幕上，但是这件事影响到了她的工作。”黄鹤云偷偷拍了拍李拾月的手背，“我们是夫妻，这件事也影响到了我。影响到了我的工作和生活，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我们可以打官司，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解决。”
“呵，我又没说是谁，你打官司找网友呗。”李拾星冷笑道。
“你说了呀，你当着全国人民的面明确指名了，你姐姐。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除了月月还有别人？”他看着她，“要是还有别人，那好办了，只要澄清你说的另有其人就好了，只要不牵扯我们家，你怎么说都行。”
十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哪能你说什么就听什么，她抬头，不服道：“我不止是学生了，我有工作的，我赚那么多的钱，他们不会让我出事的。”
李拾月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把路上想好的所有谈判说辞都抛到脑后，她突然明白一件事，“你根本不是在倾诉苦衷的时候不小心牵连到我的，你是在报复对吗？”
“对啊。”李拾星不想否认，“我就是在报复，凭什么从小到大我都要让着你，凭什么爸总是向着你，就凭你早我几年出生？就凭你从小养在爸妈身边，和他们更亲近吗？”
“向着我？”李拾月被逗笑了，她还真是没觉得李青向着她，她站起身，喊道：“小时候，你拿铁的保温杯砸在我头上，我哭了，李青过来只问我，你怎么不会躲！你弄坏了我娃娃的衣服，李青从来只会说你还小，不懂事！你的好表姐，许荔，在我家！当着我的面，跟你的好表哥骂我丑！李青有替我说过一句话吗？你们大年三十围坐一桌，我只能待在房间，我有说过什么吗？你们在客厅欢声笑语，你们是一家人，我只是个客人，他偶尔，对着我这个客人客气几句也碍着你的眼了吗？”
“你少拿这些说事！”她也站起来，“你怎么不说你每天都在睡觉，无时无刻不在睡觉，爸为了让你睡觉看电视连声音都不让开，我稍微把电视开点声音就骂我！这些你怎么不说？他从来都向着你，连你没日没夜的睡觉也纵着你怎么不说？他为了让你住好，还给你租房，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那你怎么不说我是用什么换来的！”她气得指着电视，“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正常！我失眠！在宿舍里，我从来都没有睡好过，我想周末多睡一会儿，可是你呢？在客厅里把电视声音开得连邻居都能听见，要么就是在客厅大吵大闹，和你的同学疯跑！我受够了！你问李青为什么向着我，因为我精神崩溃！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他越是打我，我就越是用力，我把一切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差点砸了电视，这才换来周末一点点休息的时间。”
她抹了下掉到面颊的眼泪，真是烦人，每次吵着吵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让她霸气都霸气不起来，“租房？那不是因为他不想和神经病住吗？他为了能让你在家好好看电视，都恨不能给我租房让我再也别回来了，你还说他向着我。我失眠到每天头疼，喘不上气，心脏疼的时候我都以为我要死了，可就是没有人带我看医生，内科离心理科就那么几步路，可就是不愿意过去，宁可把那个心电图拍个百八十遍也不愿意掏钱去重新挂个号。”
“为什么？”她自嘲一笑，“因为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一只狗，一只只需要给水给饭就能活的狗，狗突然开始咬人了，那就关到笼子里，迟早有一天会自己痊愈的。你知道你的好父亲给我说什么？他说我的疯病要是再不好，他就搬走，等我去上大学了，有一天回家，突然发现人去楼空，手机也打不通，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以后我所有受的苦都是我自找的，千万别给他说。我说我可能病了，他说那他就报警，做几天牢什么病就都好了。”
李拾星愣住了。
她是愧疚？不是。
她只是本能害怕，她对李拾月的痛恨有一半来自于这份恐惧，她害怕姐姐的嘶吼声，害怕家里摔摔打打的声音，即使已经长大，知道姐姐打不过她了，她也下意识地害怕这些声音。
有时候她会觉得，李拾月也没有错，可就是痛恨，恨不得没有这个姐姐。
李拾月深吸一口气，她还记着，在李青租给她的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她连烫伤都无人管。
她的眼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她眨巴下眼皮，挤掉眼泪，整个人倒下去，被黄鹤云接了一下，瘫软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李拾星，你是李青的独生女，也许曾经不是，但以后是了。他是你亲爱的父亲，值得你为了他的宠爱去和我一争，可对我和他来说，早就只剩下一层法律关系了。我们解决了这件事，以后两家互不来往，你就当从来没我这个姐姐，我就当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好吗？”
李青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
李拾星站在原地，许久，才张嘴，“我说了，我帮了你就是害我，我不会帮你的。”
“不需要你诋毁自己。”李拾月舒缓了一下情绪，平静道，“你只需要解释一下，白玉盘不是你姐姐，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说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我也不想你把从小到大的桩桩件件都讲给他们听，我不想像个罪犯一样接受他们高高在上的评审。”她缓缓抬眼，目光在李青和李拾星之间徘徊，“如今能澄清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分成两家人，从前我不是你的姐姐，以后我更不是你的姐姐。反正我们从小到大说过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我们都互不需要。就像李青说的，你们人去楼空了，也换了一个手机号，以后我再受什么苦都不会回家里来哭。”
李拾星没说话。
李青叹了口气，说道：“星星，你就答应了吧，帮你姐姐说几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向着她！”李拾星气得站起来，扫落了茶几上的东西，看来李拾月走后的这些年，她也学会了这些本事。
她气得哭出来，“为什么你不关心我？为什么你不想想如果我在网上说清楚了这些事，我会是一个什么处境？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事业可能全部都毁了，为什么你总是向着她说话！”
“不是我向着她说话，你这次做得确实过分了。”李青到底是年纪大了，再生气也不跟她吼叫，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我过几年退休了，你们再怎么说也是有血缘的姐妹，以后你们还要互相帮忙呢。你要知道，你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你姐姐，你看我，要是没有你姑姑，我多辛苦啊，你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拾星捂住耳朵，大吼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听不得这些话，每次听到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就忍不住用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将这些话堵起来，她越听越心慌，越听越烦闷，她恨李青总是在自己面前提李拾月，也恨为什么李拾月那么混账，李青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李拾月都恨不得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他还在这里说什么亲人亲人亲人的。
李拾月看着坐在沙发上，继续一言不发的李青，他的头上，已经满是白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们都那么不懂事，都像疯了一样。
她又看向李拾星，她突然又不嫉妒她了。
她一生出来父母就离婚了，她没有见过李青和王梅梅恩爱的样子，也从来没有跟李青和王梅梅同时出去过。
三岁的时候，奶奶指着瑞瑞的妈妈说，这个才是你妈妈，王梅梅是月月的妈妈。可王梅梅又拉着她说，我才是你妈妈，那个是你爸爸新娶的老婆。
一直到六岁，她连自己的妈是谁都分不清。
小的时候，在奶奶家，每天盼着爸爸或者妈妈能来老家看自己一眼，长大了回到爸爸家里，又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姐姐，她期盼着姐姐能像许荔一样对自己好，给自己买礼物，逗自己玩，可从来没有。
她在记事却不懂事的年纪，看着姐姐一次次气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妈妈带着瑞瑞姐姐走了，没过多久，她又有了一个阿姨。
幸福生活没几天，她又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曾经好像一直认错了母亲。
李拾月永远都体会不到那段时间李拾星的脑子有多乱、心里有多害怕，就像李拾星永远都体会不到李拾月的崩溃。
她们都没错，只是在这个魔窟里被一点点吸干了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