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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门(1 / 1)

沈湘的轿子是下午到达李家门口的,随行的家仆一直在往街上撒喜糖,因是拥了一路喧闹才下来。

却不料下来时,仍然是喜婆掀的轿帘。

“新娘子,到了。”

沈湘秀眉微蹙,并未多说什么,一旁的玉儿见状连忙来扶她,她举起镶金带银的团扇,一步跨过了门口的火盆。

今儿早上的时候,玉儿还在羡艳她,说什么‘小姐真是好福气,今儿个要嫁与那李氏公子’,现在却也是强撑着一张小脸,小声嘟囔着。

“这李家到底怎么回事?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婚俗?”

按照范阳的习俗,出嫁前是要跟着新郎官一起拜离高堂的,要在正厅哭个两三四声,称作哭拜,寓意女儿十分不舍父母,哭完再跟着新郎官走,这是脱离娘家前往新家的必需流程。

但今日李家并没有新郎来接亲,只派了两三个喜婆,都到府前下轿子了,也没有夫家人出现。

李家说这是他们家的习俗,但范阳城内看戏的路人都在调笑,连沈湘也能一下明白:这所谓的习俗,恐怕是编出来的幌子。

沈家今年二月才正式成为中原五姓七望的一份子,补了陇西李氏的缺,为了地位,也是为了合作,便让沈湘这个嫡女与同起范阳的另一脉李氏结亲。

范阳李氏传承五百年不倒,是本地有名的世家大族,沈家若不是凭借沈知年的官运,根本不可能在一代人内就赶上他们。李家可以不要官,但沈家要路子,本来两家不可能结亲,但不知怎的,二月中旬时分,有传言说李家小公子和沈家嫡女八字绝配,结成亲家是延年益寿,护家族无忧……

这种一听就知道是鬼扯的话,李家信了。

沈湘是家中嫡女,生的惊才绝艳,自然要为家族分忧,大哥当了朝中大员为沈家开路,二哥暗里行了商道为沈家攻上第五姓,而今天,她也要为了家族,拿下李家的好感。

她出嫁用的是最高的规格,带的也是最好的嫁妆,凤冠霞帔,玉环翡翠,绵延范阳城数十里,但李家仍然不领情。

“玉儿。”沈湘看了一眼不太高兴的贴身婢女,示意她不要再说。

高门大宅里张灯结彩,沈湘捧着团扇遮脸,跟着喜婆一步步走到大堂。

一路上枝树颇高,掩的府内明明灭灭,照不到多少阳光,看着十分压抑。

李家也根本没请客人设宴,厅堂之内宗亲们脸色冷漠,一点喜气都没有。

沈湘对这场严肃的婚礼感到不适,却依然对着高堂跪下。

一抹大红的身影被推到她身旁,丫鬟们随意抛出喜糖、桂圆、花生,喜婆便开始高喊:“一拜天地。”

成亲该有的接亲过门、撒吉祥、念婚书全部匆匆掠过,只剩个很随意的拜堂。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湘捧着的团扇沉稳如水,但旁边的新郎官却摇摇晃晃,余光瞥见甚是怪异,另一个喜婆赶忙上前来,帮她这位新郎官扶着拜堂。

谁家新郎官娶亲,还要喜婆扶着拜??堂的?

她心中一沉,李家这小儿子,莫非是个傻子?

想起今天遇到的种种,这个猜测逐渐在沈湘心中占据上风。??

沈湘作为嫡女的教养终究是让她承下了这些,一声都没有吭,但三拜时还是从扇下看见了一双薄脆如纸的手,颜色惨白。

她这一拜还未下去,就惊的一退,团扇瞬时拿开,露出对面新郎官轻飘飘的诡异身形。

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

喜婆按住了她的头,强行让她拜下这一拜。

“新娘子,坏规矩可不吉利。”

这声音沙哑之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在沈湘听来如同催命的恶鬼,她往后一缩:“新郎官呢!”

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堂中众多李家人却没半点反应,高堂上一位雍容的妇人反而摆了摆手,指着那地上的纸人:“这就是你的夫君。”

没人认为这一幕奇怪。

沈湘强忍不安。

喜婆高喊:“礼成!”

说完几个婆子就将沈湘抓起,被拦着不让进厅堂的玉儿早等的心急如焚,见沈湘被抓出来当即脸色大变:“ 小姐!”

喜婆们都生的粗圆肥硕,根本不是沈湘这纤细的身材能扒的开的。

几人穿过弄堂,她被丢进缀着红布的喜房,玉儿跟上却被拦住,沈湘吃痛从地上爬起,却见婆子们将檀木门关上了。

门口传来上锁的声音,还有玉儿惊慌失措的叫喊:“你们做什么!”

“按照沈家的规矩,新娘子要在婚房坐个半天,侵染相公的气息,以此才能正式成为夫家的人。”

喜婆高喊:“床上的被褥正是新郎官亲自盖过的被子,新娘子记得多侵染侵染。”

沈湘脸色一白,她回头只见房内空无一物,桌子凳子俱是没有,而婚床上却是铺着一层薄薄的红被,颜色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长至及笄到现在出阁,一直都是沈家捧着的嫡女,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她也一板一眼的学习宅院管理,公事公办,只因她母亲说,她是嫡女,将来也是要嫁与人家做当家主母的。

沈湘想过嫁出来后都会遇到些什么牛鬼蛇神,李家分支众多,如果高堂不喜她相公这一脉,她就让相公尽快分家;如果相公宠妾灭妻,她就牢牢捏住后宅家里的命脉,让妾室不敢反抗,再让玉儿把事情闹到官府去,李家好名声,肯定不会容忍此等丑事……

出阁前,她自认把能学的都学了,能想的都想了,却仍漏了如今这种诡异的情形。

想起在大堂内同她行礼的纸人,沈湘一下就心头发冷,那床大红妖艳的床被,她也是一下都不想碰。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门口传来玉儿的拍门声,沈湘立马靠了上去,看见门上映出的影子:“玉儿!”

“小姐,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刚才那几个婆子叫人抓我去婢女房,我等人走了才又绕过来的!”

玉儿声音放小了些:“我刚路过西厢房,看见数个丫鬟捧着铜盆、香胰、方帕,那盆中水还有一股浓重的草药苦,我胆子大,跟上去瞧了瞧,发现她们穿过弄堂拐进了一个闭门不出的院子!”

“那几个喜婆竟从那院子出来了,她们抓走小姐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那院子,那院子的规格,像是府内少爷才会有的待遇!”

“小姐,我就想,那院子里……住的莫非是姑爷?”

玉儿未曾见到她在厅堂行礼,也不知道为何礼成的二人要分开,却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毕竟李家没有设宴,各种流程都行以简化。

沈湘心中浮现一种可能,却仍故作镇定:“玉儿,你够机灵,跑得快,看能否跑回沈家通风报信?”

话说到这份上了,玉儿也一下心领神会。

李家这婚礼如此轻视沈家,小姐不想嫁了!

刚过门就悔婚,这怕是能当饭后谈资五六十年,但是若是今天不走,沈湘觉得她以后再也没机会离开李府了。

“小姐,我这就去,范阳的高门大宅一般会在西边挖狗洞,日落之前,我必带着沈家亲人来见您!”

门上的人影消失,沈湘一颗心却仍在狂跳。

草药?李家这是拿她冲喜?她这未曾谋面的相公,是个病秧子?

种种思绪萦绕心头,她又饿又累,在地上坐着很快就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摸了脸。

粗粝不堪,专属于下人的一双手,只是一抹,沈湘白嫩的肌肤上就透出红痕。

她于梦中惊醒,却看见是抓她过来的几个喜婆。

“新娘子,你这样坏规矩可不行。”

几个婆子神色阴冷,抓起沈湘就往红色的喜床上丢,她一下吃了一嘴被褥,却感觉喉间发痒,咳嗽半响后,竟吐出了一小撮头发!

她脸色煞白后退,一点体面也顾不上了,整齐的婚服此刻也凌乱不堪,透出脖颈下那一抹翠色。

沈湘捏着衣领爬起,强装镇定:“这是什么?”

“少爷的头发。”喜婆未再多言,再次抓住沈湘,将人一路拎起,阴暗的走廊中,沈湘发现天色不对,天上泛着青色,而东方则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现在是清晨!

她掐了掐手心,抿住红唇强压不安。

她在那喜房地板上睡了一夜和一下午,期间玉儿都没有回来找她!

沈家也未曾派人来过,她的父母平日里可是最疼爱自己的,如果知道沈家被骗婚冲喜,就算是五姓七望,也一定要亲自上门,将她找出来带回家!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种可能,沈湘稳住声线:“敢问阿婆,我那陪嫁侍女玉儿现在何处?”

几个喜婆阴恻恻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回应。

沈湘从她们眼中看出了讥笑,当即心脏狂跳起来。

她被扔在行礼的厅堂之上,这一回肃穆的李家人依然冷漠的站着,而厅堂之中,正放着一具开了棺的、檀木雕花的棺材。

沈湘腿一软,差点走不动路。

高堂上那妇人却是蹙眉:“上前来!”

沈湘这才一步步挪动着上去,她很怕看见玉儿那张清秀的小脸,即便知晓一个婢女不可能入这种规格的葬,但仍是心跳加速,怕的身形发抖。

但等她大着胆子上前,却发现棺材中躺着一个男人。

眉目清朗,面容俊美,肤色煞白僵硬,身着大红喜服。

沈湘脸色白了。

贵妇人面色不善:“过门寡,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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