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太和殿时已是傍晚，日暮西沉，天空吞噬掉最后一丝余辉，而太和殿的气氛，刚刚热起来。
都是世家子弟，彼此又年龄相仿，等赵瑶和赵泽安依着座位安排坐下时，左右两旁已聊的火热。
这个火热当然不包括赵瑶，她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两旁人兴高采烈的聊着时下上京最流行的胭脂水粉，思绪微微放空，飘到了一旁的乐成殿。
世家子弟们聚齐在太和殿，他们的父母，即各大臣及家眷会聚在乐成殿。皇上和嫔妃会先在乐成殿和大臣们闲聊一阵，之后才会过来太和殿，对各参宴者表示鼓励。
乐成殿此时也已聊的火热。自家孩子们参加比试，大人们自然不动声色的开始较劲。
太傅叶鸿瀚坐在位置上，旁边几位相熟的大臣觑着他的神色开始恭维：“叶二小姐前段时间做的一首诗名满京城，这次文试的魁首想来定是叶二小姐的囊中之物。”
“叶太傅真是教女有方，我家那闺女哪时候能有叶妃娘娘和叶二小姐一半的才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鸿瀚听着身边人的恭维，脸上挂着淡笑，不置可否，眼神瞥向对面一脸乐呵呵的赵明远。
赵明远，户部尚书，赵瑶的二叔，赵秉阳的嫡亲二弟。
赵明远同样被一群人围着恭维，他女儿赵莹华同样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上一年的赏学宴文试，赵莹华力压叶蓁拿了魁首，听说叶蓁回去哭了好久，对赵莹华更是不冷不热。
“赵小姐上一年的诗简直令人惊叹，14岁的女孩竟然有如此胸襟和才情，真是后生可畏。”
赵明远乐呵呵的听着身边人说话，户部侍郎的他天生一副笑脸，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样子，为官这么多年都没有和谁闹过冷脸。正敷衍的听着同僚的夸赞，就听见话音一转，有人似乎漫不经心的来了句：“听说长公主一行今日刚到上京？这...也不说提前几天来见见赵老夫人，未免有些过于不讲礼数了。”
“说来也是可怜，柔安郡主和镇北小将军小小年纪就没了爹，想来是疏于管教......”
话音还未落，就被赵明远笑眯眯的打断：“李大人，手腕上是被猫抓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擦过药膏了吗？”
正叭叭说着的李大人神色讪讪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打着哈哈顺着赵明远的话往下说：“擦过了擦过了，春日猫就是不安生，大家平日也多注意。”
赵明远顺着他的话开了另一个话题，不动声色的转了话头。
而因为家中小妾争风吃醋被夫人抓伤的李大人捂着自己的手腕，心里不住嘀咕：赵明远应该不知情吧？这事他瞒的可是很严的。
再看看赵明远脸上真诚友善的笑容，李大人觉得一向老好人的赵明远一定只是真诚关心自己，绝不可能是故意讽刺。
不过因着这一出，接下来的时间李大人一直低调做人，一直到皇帝来都没有再提起赵瑶一家的事情。
酉时三刻，周辅贤带着众嫔妃来到乐成殿。在众人跪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后，周辅贤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周苒面前，声音温润：“皇姐快起，朕早说过，皇姐不用如此多礼。”
周苒跪拜在周辅贤身前，长袖掩映下的手指微微攥起，声音却平稳冷静：“多谢皇上，然礼不可废。”
“都是一家人，皇姐未免太过多礼。多年前皇姐和皇兄对朕的照拂，朕一直记在心中。”
周辅贤说着弯腰去扶周苒，周苒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低着头再次称谢。
其他人也在周辅贤说平身后起身，纷纷夸赞起周辅贤的仁善，以及对周苒和先帝周黎的情深义重。
周苒就像是这场戏中的必要NPC，听着别人以自己为由夸赞周辅贤，内心一片漠然。
这场戏已经唱了这么多年，每次都是在周苒行过跪拜大礼后，周辅贤才会故作和善的说句“不必多礼”。周苒当然也知道，九年前丈夫赵秉阳过世时宫中送来圣旨时她就知道，周辅贤要的就是臣服。
周辅贤坐在上首，听着下面人清一色的夸奖，内心十分神清气爽。他的眼中闪过多年前周苒和周黎还是这宫中最耀眼的存在时，每当自己向他们行礼，他们总会和善的说一句不必多礼。
而惯会逢迎的宫中人，也总是会来上一句，太子公主仁善。
如今，终于也轮到自己来听这一句“仁善”了。
***
太和殿。赵瑶一边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打着哈哈，一边密切关注着积分的变化以及直播间的声音，努力从中多挖取信息。
而在那么多人观看和发表评论后，积分也从5.3慢慢涨到了6分。
还差4分。赵瑶低头轻抿一口茶，思索着接下来赚取积分的方法。
酉时正一刻，周辅贤带着嫔妃来到太和殿。宫中后位空悬，育有皇长子的秦妃坐在周辅贤身侧，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
周辅贤不动声色的瞥了赵瑶一眼，看到这个原文中的天命之女依然没有什么长进，稍稍放下心来，举起酒杯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就吩咐开宴，让众人不要拘束。
赵瑶同样微微侧目，用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023口中的窃取者。周辅贤今年三十有三，面容与周黎周苒相比不算出众，却好在气质平和，配上这些年日积月累养出的帝王之威，微笑着看过来时，也称的上一句温润仁厚。
可惜，现在赵瑶怎么看都只能看出他的阴暗猥琐。不仅偷了自己的东西，还想出那等阴暗的法子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不要脸的垃圾！
秦娆坐在上首，悄悄看了眼赵瑶，随后看向立于下首的自己的侍女。待看到侍女微不可见的点头后，脸上浮现一抹淡笑，端起酒杯，娇笑着看向周辅贤，声音刚好够众人听到：“皇上，今日赏学宴，臣妾特命人采了御花园中各色花上的第一颗露珠，配以园中开的最盛的凌霄花，在树下封存了九九八十一天，酿制出这春风酿。祝大家春风得意，才情凌霄。”
“秦妃有心了。”周辅贤赞赏的看向秦娆，秦娆俏脸一红，撒娇一般娇嗔的看向周辅贤，随后看向下首，示意自己的侍女为众人呈上春风酿。
两列侍女鱼贯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呈着在银色杯子中微微晃动的春风酿。酒液清冽，混着淡香，被依次放到众人桌子上。
众人再次跪拜，口中高呼：“多谢陛下，多谢秦妃娘娘”。然后在周辅贤和秦娆的微笑中，不住称赞这春风酿的清冽甘甜。
赵瑶坐回座位上，眼神冷冽的看着眼前这杯春风酿。直播间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无数声音大叫着响起：“就是这杯酒！就是这杯春风酿，里面下了药！”
“不要喝，小阿瑶千万不要喝，喝了就完了啊。”
“我已经不敢往后看了，就真的躲不过吗？”
“这是她的命啊...她的一生，从那个垃圾作者落笔的那一刻就定好了。”
命吗？她从不信。赵瑶指腹在酒杯上划过，神志愈加清明，一幕一幕回想着当初幻境中的场景。
幻境中她和众人一同喝了这杯象征美好寓意的春风酿，向来酒量不错的她却在喝下春风酿后微微头晕，偏生还有侍女不小心洒了酒液在她的衣服上，她只得先回房间换衣服。
酒的后劲越来越大，她回房间的路上就感觉身子发软，还以为是酒的后劲太大，加快步伐想要赶紧到房间先休息一下，结果刚推开门就觉得脑袋一晕，直直的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就是她衣衫不整的和秦妃的侄子秦文宣躺在一处，房门大开，秦妃带着一众妃嫔和大臣夫人站在门外，眼神嘲讽又轻蔑的看着自己。却在周辅贤赶来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梨花带雨的哭诉秦文宣的不对，句句在认错，句句却都在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秦文宣的母亲樊蔓同样跪倒在地，声声泣泪说自己的儿子犯了大错，却又一边说会八抬大轿娶自己过门，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阿娘...赵瑶闭了闭眼，实在不忍回想当时周苒的眼神。她站在人前，素来挺直的脊背第一次微弯，似乎一瞬苍老，看向自己的眼神夹杂着疼惜和安抚，还有赵瑶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像是深深恨意，和无尽后悔。沉甸甸的情绪似要把周苒压得喘不过气。明明是春日，却像有萧萧冷风从她身体中吹过，整个人都支离破碎。
再后来，就是周苒献上了半块阳州兵权，以换得这件事的人言消散，同时也让秦家歇了求娶的心思。可纵是周辅贤亲自下了封口令，这件事依然如雪花般，悄无声息的传遍了上京。赵瑶在上京的名声本就差劲，这样一来，更是为人所不屑。
流言一句接一句，雪崩一般，裹挟着他们向更深处滑落......
......
赵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自己桌上的春风酿，余光瞥到上首一直在看向自己的秦娆，心底冷笑一声，压下心中的冷冷杀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瑶动作极快，秦娆看着赵瑶用帕子擦拭唇边的酒液，放下心来，娇笑着对周辅贤敬了杯酒，悠闲等待着下一幕的到来。
赵瑶同样微笑着，微风一吹，脖颈处微微发凉。
那是被她倒掉的酒液。
赵瑶自小习武，身手早已鲜有人及，又在兵营里和那些兵士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若真是不想喝酒，纵使速度再慢十倍，这些上京荣华富贵养出的公子小姐们也看不出破绽。
“呀”一声小小惊呼，随后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到赵瑶身前，惊慌失措的不住磕头：“郡主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求郡主责罚。”
来了。
赵瑶看着自己衣裙上被泼洒的酒液，想到幻境里发生的事情，面上笑意更盛。
“无妨。”赵瑶微笑开口，徐徐起身，向周辅贤告退：“陛下，柔安去换身衣服。”
周辅贤点头应允，赵瑶随着侍女的引领走出太和殿，身后还有秦娆娇声的夸赞：“不知不觉柔安已经长这么大了，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貌。”
柔安。
温柔、安顺。
这是九年前周辅贤登基后，给赵瑶的郡主称号。
赵瑶在唇间咀嚼着这两个字，扯出一抹冷笑，平静无波的面具落下，眉目间泛上丝丝冷意。
温柔安顺？
呵。
秦娆，且就拿你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