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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官鬻爵论祖荫,高朋满座灌不循(1 / 1)

段不循回到屋里,当真先去查看了桌上那一沓宣纸。可惜挨张翻了一遍,始终没见到想见的那个名字,心里微微有些失望,看“伍千里”三个明晃晃的丑字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撕成了两半。

去灶上生了火,将带回来的饼子胡乱热了,就着罐酱腌菜,终于吃了顿踏实饭。

算起来这还是正月里头一顿踏实饭呢。

儿时吃这样简陋的饭蔬时,总要与爹娘闹,怪他们没本事,不给做荤菜吃。挨了一顿好打,眼泪就在眼圈里晃荡,依旧死犟着不肯哭,梗着脖子放狠话,说什么等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顿顿山珍海味,非鱼翅熊掌不吃。

那时候哪知道鱼翅熊掌的滋味,就是在宴席上见到了也认不得的,只是苦怕了,对人上人的日子充满向往罢了。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才知道原来鱼翅熊掌并不合自己的胃口,饿了最想吃的还是家常饭菜。

人果然是奇怪的动物,欲壑难填是他,心如止水也是他。

段不循目光落到被自己撕成两半的“伍千两”上,忽然很好奇,他这么多年挥霍着,吃喝着,天南海北地逍遥着、玩乐着——就不腻么?

名安打外边回来,先笑嘻嘻地给段不循打了个千,随后就着水壶嘴灌了口凉水,刚要坐下,一眼瞧见裂成两半的“伍千两”,立即忿忿道:“他怎么又来了!年前已经要了一千两,这才多久,又要五千两,真当咱们家有金山怎么着!”

说着也不顾段不循的脸色,径坐到他身边,“爹,您与我交个实底,当年伍民对您到底有什么恩情,值得您这么惯着他?”

这话在心里已经憋了好几年了,从前岁数小,段不循几句话就能给他糊弄过去,如今他也是个大人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段不循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张饼,“你谢三叔家的,尝尝。”

名安一撇嘴,“又想糊弄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就了口酱菜,吃完又夹了一筷子,“欸,这瓜片腌得好,咬起来脆生生的,咸淡也正好。”

指着另外一罐,“那罐没开呢吧?回头我给翠柳送去,她最爱吃这个。”

段不循扯出一个极为慷慨的笑容,目光和善,“还有什么想送的?一并送过去。”

名安嘿嘿一乐,无赖道:“这不是想着冉娘子也爱吃嘛!”

瞅着段不循又挤兑道:“银子几千两地花,怎么酱瓜就这样小气了?”

“这是你谢三叔家的。”

段不循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名安眨巴眨巴眼睛,回味出其中的意思,差点憋不住乐出声来,苦忍了半晌方道:“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不循面无表情,“不当讲就别讲。”

名安噎了噎,“……其实也没什么不当讲。翠柳跟我说,其实冉娘子与谢三叔在一起……结伴走路,不过是为了与那冉宝儿斗气。其实她心里并没有……”

“我知道。”

段不循淡淡道。

名安疑惑地抬眸,既然知道还喝什么醋,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

“为什么忽然与我说这个?”

“吏部那边不是有消息了么,四川那边儿出了实缺,最迟五月份就得动身了。我这一走,您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寻思着……”名安哽咽住,“寻思着您快和冉娘子好了吧,这样我走得也放心。”

段不循嗤了一声,“这不是好事么!”抬手给了他一扇子骨,“大男人少哭天抹泪的,看得老子牙酸。”

名安不好意思地将眼泪憋了回去,长叹一声,瓮声瓮气道:“您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懂点事,教我省省心了。”

“你他妈的……”

段不循还想给他一下子,又忍不住乐,指着他笑道:“说得好像你是我爹。”

名安磨磨唧唧又说了一堆,听得段不循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末了嘱咐道:“莫要因自己的出身就妄自菲薄,你既能顶上这个缺,到任后只管好好做就是。世事洞明皆学问,这些年你也学了不少,到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当个县官足够了。”

“可是,”名安到底底气不足,怯怯道:“毕竟是捐来的官。”

“捐的又如何?”段不循语气陡然尖锐,“你道是谁在卖官鬻爵?朝廷去年的开纳银子足有四十万两,比任何一项商税都高!买卖而已,又不是盗抢,只管挺直了腰板去做。”

“照您这么说,咱们反倒成了朝廷的大恩人了!”

“为什么不能是?”段不循反问,思及谢琅信中所说,仅平阳一府,皇庄占地竟高达三分之一,更别提凤阳、金陵和各藩王封地,因就又讥讽道:“多少凤子龙孙等着卖官鬻爵的银子养呢!”

名安心神一凛,凝神细思段不循的话,半晌又皱眉问道:“可是……毕竟是人家祖上打下的江山,子孙后代靠祖荫活着,似乎也不算是十分没有道理。”

段不循摇头而笑,“名安你记住,祖荫可以是银子,不能是权力。”

名安觉得这话是任何一本书上都读不来的,回头瞅了眼房门,见仍是严实关着的,方回过头来,“为什么不行?”

“权力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若是权力可以承继,主子就永远都是主子,奴才就永远都是奴才。”

小乞丐就永远都是小乞丐。

名安心里默默补上了几句。又忖,主子锦衣玉食,越生越多;奴才穷得响叮当,越活越是断子绝孙——往后还有谁供养主子?

那不就都歇菜了?!

段不循眼见他又呆了半晌,面上又忽然现出一个老成的苦笑,心里便猜到他要问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爹说的甚有道理,可那又如何呢?莫说如今的世道,就是往前再翻两千年,权力不都是辈辈相传的?尧舜禅让也不过是传说而已。唉!从前我没想过这些,整日都兴兴头头地,乍然懂得了这个理,竟然就觉得悒悒不乐了。什么县官不县官的,如今也提不起劲头了。”

名安哭丧着脸,端的是个苦恼的模样。

段不循的笑也被他带苦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放平缓了,劝道:“道理如此,不能不懂。可为人处世,还是要学你谢三叔,莫要学我。”

“……大伙背地里都说谢三叔太嫩,不像你……”

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名安咽下后半句话,睨了段不循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两步,站得离他远了些。

段不循哭笑不得,“我懂的,你谢三叔未必不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归根结底还是乐观,相信事在人为;而自己则悲观到底,选择了冷眼旁观罢了。

见名安还等着自己继续往下说,段不循摇摇头,“总之,赴任以后,将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顾好了,莫要太贪,莫要太懒,莫要太昏,莫要太狠——做到这四点,你就胜过官场大多庸蠹了。”

-

第二日上元节,段不循还没起来,伍民就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在金满楼摆酒,“请弟弟务必赏脸一叙”。

名安要跟着,“那厮最能劝酒,我去了也能帮爹挡挡。”

段不循拒绝得干脆,“顽你的去,今日不同往日,别教姑娘家等你。”

名安有些不好意思,服侍他披上外衣,“人家冉娘子也等着你呢。”

段不循面无表情,对着铜镜整了整大帽,嘴角隐隐露出点春风得意的意思,“罗唣什么,我又不能吃一天。”

金满楼包间里已经十分热闹。

段不循到门口时,就听里面有人道,“诶呀呀!这身斗牛服可是气派,小人还是头回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又有几人从旁附和,“可不是,这得多少银子?瞧这上面的绣线,小人一时眼晕,还以为是穿了一套宅子在身上呢!”

一阵笑浪。

“这你可就说错了,”笑浪落下去,“是银子的事么?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伍老爷是什么身份?那是段大官人的哥哥!段大官人是谁,那可是刘阁老的弟子、咱们圣朝天子的师兄!”

附和如潮。

一道漏风似的嘶哑嗓子浮出水面,先是嘿嘿乐了两声,后又高声道:“胡说什么,勿要张扬、勿要张扬!”

段不循用脚一踢,门开了,包间顿时噤声,众人齐齐朝门口望过来,随即齐刷刷站起身来,形成一个圆环——唯独伍民在主位坐得稳当,成了圆环的肥胖缺口——脸上的笑还在,睨过来道:“不循,你可是来晚了,不罚一杯说不过去吧?”

段不循不动声色,目光在这群人脸上挨个扫了一圈,掠过柳祥,又回到伍民脸上。

柳祥黑冠素服,显然还在服丧之中,面上却甚热情,越过众人,几步迎上前来,对着段不循抱拳唱了个肥喏,“段大官人大驾光临,实令晚生荣幸之至,快请上座——”

伍民也伸出手招了两下,“过来,坐哥哥旁边。一晃又一年没见了,咱们兄弟好好叙话。”

又高声道:“娘们儿呢,快上来,你们爱的段爷来了!”

一群花团锦簇的姑娘闻声涌出,娇笑着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拥着段不循走入包厢之中。

-

静临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个晚上,始终不见段不循过来叩门,期待落空就成了恼,悻悻地将衣裳换了、妆卸了,一整晚怏怏不乐。

晨起,银儿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有的是热闹,昨晚他兴许是怕耽误你休息,这才没过来的。”

静临嘴上说“谁要他过来”,心头却又重新雀跃起来。拣了件玉色对襟、光粉色重绢裙子穿了,又剪了灯笼形状贝母亮片贴在额间,头上斜插一枝玉簪花样珠钗,整个人打扮得粉嫩生生,莹然耀目。

中间名安来接翠柳,静临想过去问一句,怕被他笑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名安在门口高声道:“我爹被人请去吃酒了,临走前特意说了,一定早些回来。”

静临绷着脸儿,“谁问你了。”

银儿忍笑伸出一根指头,作势要戳她的嘴角,“我看看这里是什么,这笑涡都能兜住一匙蜜了,还绷得住么?”

静临忍不住也笑起来,追着银儿闹作一团。

至天擦黑时,外边终于有了动静。

银儿笑道:“诶呀,这倒回来的巧,这个时辰正好出门去。”说着便不由分说将静临往门外推。

门打开,就见段不循被两个艳妆女郎一左一右架着,红头涨脸,酒气熏天,两脚似是已经软了,不大站得住,只能紧紧搂着两位俏佳人当拐棍。

一见静临便抬了头,鬼迷日眼地笑了起来,硬着舌头道:“等、我,换了衣裳就、就来。”

那两个女郎喘着粗气,实在被段不循的体格压得辛苦,又不知静临是他的什么人,一时不敢造次,只问:“这位娘子,我们将官人扶到哪间屋去?”

静临已经气得俏脸冰寒,闻言顿时瞪着眼睛骂道:“扶到他老祖宗的坟包上去!”

转身回屋,将门摔得“咣啷”一声。

俩女郎面面相觑,幸好戚氏听到动静出来门外,“诶呦,段老爷怎么喝成这样?来,你们俩跟我过来,这边走……”

段不循软脚蟹似的任由旁人架着、拖着,好容易进了屋,心里想着,“她生气了”,头一沾枕头,就死一般地睡过去了。

片刻鼾声如雷。

那两个女郎有心留下照顾,却被戚氏连请带推地引出了门,“大过节的,就不留两位了。”

两人早听说过段大官人慷慨大方的名声,好容易争得个伴宿的机会,谁成想他竟被灌成这个样子。眼看好处没捞到,又平白做了一路苦力,脸便也酸了,啐了戚氏一口,骂了句狗眼看人低的老奴才,也就只能忿忿不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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