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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阁老识破小心思,冉姑娘怒斥老先生(1 / 1)

静临与银儿跪在书房的青砖地面上,心中俱都在打鼓,只是所忐忑之事各有不同。

银儿心里计较的是,刘阶会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静临想的则是,他与王干娘当年的情分到如今还剩下几分,够不够令他出手惩治一个六品知县。

刘阶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目光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姑娘身上来回移动。她们方才所讲的冤情,他其实是相信的。一是曲炎这人官声不佳,这等玩弄良家女子的事并非首次,他隐约也有耳闻。二是当今女子往往视名节如天,尤其还是未婚之女,如此豁出下半辈子来告状,图财图名分都不值得,大概只有为母报仇这一项才可说得通。

至于王素茵这位故人……刘阶想着,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

当年同村而居,正值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对活泼大胆的她一见钟情,便央了母亲寻媒人上门提亲,不想媒人铩羽而归,并带回姑娘的原话,“他长得太矮了。”

往后许多个挑灯夜读的时刻,每每要懈怠之时,这话便在他耳畔回响,如同亲耳所闻一般,清晰凛冽,提神醒脑之功,堪比头悬梁锥刺股。

再往后,当他的目光真正看透了故纸堆和八股文后的道,前行无须外力时,这话便慢慢淡忘了,连同王素茵此人,都被日积月累多如河沙的公事私事掩埋在记忆最深处。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时刻,能教宦海沉浮多年的刘阁老心中泛起沉渣,教他再次忆起从前这桩又心酸又好笑的事了。

如今王素茵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眼前就跪在自己的脚下,哀哀切切地诉说她母亲的冤死,哀求自己为她母亲做主,忐忑地等待自己的发话,刘阶心中不由涌起一股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满足感。

“你父亲呢?”

刘阶淡淡开了口,看银儿这孩子生得身量修长,想必她父亲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伟丈夫了?

他问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教人听不出情绪,这是为官多年养成的习惯,落在跪着的两个姑娘耳中便成了一股迫人的威势,她们两个谁都不敢将座上这位五短身材的小老头等闲视之。

银儿的心始终怦怦乱跳,说话的声都带着颤音儿,好在这问题是在家时便与静临合计过的,因此心中早有答案,于是便答道,“回大人的话,我没有父亲,母亲一生未嫁,我是她从野地里捡来的孩子。”

刘阶心里一震,微微有些动容。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王素茵是为了自己才一生未嫁的,只是她未嫁的缘故里毕竟包含了这一可能性,以至于他虽然早就不在意一个乡野妇人的爱慕,但知晓时仍未免心中愉悦。

静临偷眼瞧他的神情,只飞快地一瞥,便又收回了目光。

果然,没有男人不享受女人的仰视和爱慕,正如没有人不享受吹捧,即便明知对方在夸大其实,或是另有所求。

无论地位如何之高,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人性如此,总是不可免俗,这便给了像静临这样的小人物活动的空间。

“大人”,她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小心翼翼道,“实不相瞒,王干娘临终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务要我们两个答应,不可为此叨扰相爷,只是……”她哽咽住,喉头做出艰难下咽的动作,继续道,“只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两个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捏造耸人听闻的谣言,为求见相爷一面,冒犯之处,实在是……”

静临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求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帮帮我们。

这话不好说也不好听,意思便都涵括在抽噎里,既免了自己突兀求人的尴尬,也免了对方“凭什么”的反感。

求人这事的诀窍就在于,让人家主动说出来帮你,而不是迫于某种缘故——那不就成了以情相挟、教人为难了?

静临这点人情世故尽是在与嫡母、柳文彦和婆母小叔这些人的周旋中自然习得的,尤其是柳文彦,这人伤她最深,却也令她于人性上了悟最多。

只是她漏算了一点,那便是刘阶的城府之深,远胜于她日常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柳文彦。

于是,很不幸,她的小心机暴露得十分明显,并且招来了对方的厌恶。

她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刘阶的嘴角逐渐向上,目光却变得犀利,他早就看出来,王银儿是个老实姑娘,这位冉娘子却有些刁滑。

他这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行了一辈子的中庸道,最讨厌人家别出心裁,或是哗众取宠。可巧,冉氏的小心思明明白白写着,她想利用他老人家心中那点微妙,来个出奇制胜。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便是帮她,也得给她点教训!否则,她以为大明朝的阁臣是什么人,真能被她三言两语哄得昏了头,之后便勃然大怒地给她当枪使?

静临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看刘阶,眼瞅着他嘴角似有若无的冷笑愈发明显起来,心中便不由得咯噔一声,头也垂下去,做出个老实没主意的样子来。

可惜,现在装老实有些晚了。

“一面之词,教本官如何相信?”

正因没有证据,才不去官府,转而走刘阶这条路。眼下他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静临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接下来便听他又道,“即便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我问你,王银儿,你母亲之死与曲炎有何关系?”

“若不是曲炎玩……玩弄我在先,又派人威逼我服下堕胎药,我母亲便不会一病不起,她从前身体很好……”

刘阶目光中讽刺愈盛,银儿的声音便愈低,明明娘亲之死罪在曲炎,可话一说出口,就变成了牵强附会,就连她这苦主亦觉着理不直、气不壮。

“大人……”

“本官问的是她!”

静临刚一开口便被刘阶打断,慑于他面上的微微不耐,她只得住口不言。

刘阶横了她一眼,复又将目光落在银儿面上,“你方才说’玩弄’……按说你未出阁,本官身为你的长辈,论理不该与你说这些。”顿了顿,他目光中又流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轻蔑之意,“可你实在是已为妇人之身,本官便要与你说道几句。”

银儿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通红,像是溺水之人憋闷至极时,皮下的血液渐渐渗到表皮。

“他如何玩弄了你?是强迫还是引诱?抑或是二者皆非,实在是你自己,”刘阶加重了语气,将这最后几个字迅猛地砸向银儿,“实在是你自己不能洁身自好,反倒自轻自贱,以至于你母亲因你重病,最终撒手人寰!”

“王银儿,你今日的下场,连同你母亲的故去,始作俑者并非曲炎,而是你自己的不贞。本官说的对也不对?”

银儿被这话砸中了心中最虚之处,整个人不由得摇摇欲坠。

静临气得胸膛起伏,一手扶住银儿,一边朝刘阶怒目而视,此刻这位极人臣者面上的轻蔑落在她眼中,无异于柳文彦和柳兰蕙的假仁假义、仗势欺人。

“大人此言差矣!”

话一出口,她便隐约意识到,她将要反驳的不止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而是他那肃然端坐的姿态所代表的等级威仪与纲常伦理。

因此,这种反驳多少沾带一些大逆不道,因而也就有了一丝悲壮的味道。

静临十八岁的女儿心胸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情感,便被这情感鼓荡,出口的话也跟她的身体一样,愤怒地颤抖。

“银儿自幼无父,又被王干娘千呵万护长大,是以心悦斯文,更对年长的男人心存向往。只是她如今才十七岁,既无法分辨斯文与斯文败类,也无法分辨真正的爱护与刻意的引诱……她是在吃了亏之后方才明白这个道理的——大人!于我们这样既无书可读,也无有先见之明的长辈指点的女儿家,长一智或许就要吃一堑,不经事便不会懂得——这也能是我们的错么?可是曲炎……”

静临提到这名字便恨得切齿,“曲炎他已年届不惑!他身居高位,读过许多书,懂得许多道理,对我们便如对一只小猫小狗般,起兴则施恩予惠,让人以为那是他的真心,事后则弃如敝屣,以至于翻脸不认人,于上元夜派遣十多个持刀衙役上门威逼,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服下那堕胎药!”

静临将脊背挺直,带有徽州方音的官话因激动而略显含糊,“大人,孰是孰非还不分明么?难道这一切不是那衣冠禽兽造成的,反倒要责怪银儿这样无怙无恃的弱女子?”

刘阶已经许久未曾被人这样当面顶撞,便是段不循这样的儿徒,与他意见相左时,也要以更委婉的方式进言。

冉氏这丫头的确胆大,刘阶心中微有些赞赏,更多的还是恼怒,他冷眼瞧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终于没有自恃身份,开口反驳道:“一派胡言!若果真如你所言,这事全怪曲炎一个,而与王银儿无涉,那么本官倒想问问你,为何今日跪在这里的偏偏是你们——而不是旁人?”

“哈!”

静临被刘阶的这句轻飘飘的反问激怒,一霎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便情不自禁冷笑一声,“车轮碾过,多少蝼蚁丧命,大人也要拈起一只虫尸,轻描淡写地质问它,’为何死的偏偏是你’么!”

“大胆!”刘阶的面上终于显出三分怒色,嘴上的胡子一翘,“你是在责问本官?”

“没有没有,”银儿急得拉静临,“我姐姐是关心则乱,并无忤逆大人的意思。”

“不敢!”静临亢声答道,嘴角却浮起一个凄然的笑,“大人疾言厉色,小女只能回答’不敢’!”轻轻将衣角从银儿手中挣脱,她又直视刘阶,笑道:“正如银儿面对曲炎,明明不情愿,却要说’别这样’,明明很难过,却要说’没什么’!”

银儿泪水滚落到手背,因畏惧而冰凉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原来这世上竟有一人这样懂得她,就连她自己也在心中责怪自己下贱,她却敢在相爷面前抗声,说错不在她。

如此,便是这仇最终报不得也不恨了。她是个性子柔韧的姑娘,她不愿意为了恨意活着,更愿意为了静临这样在乎自己的人活着。

静临自己心里却知道,这一刻她与银儿本是一人,曲炎与柳文彦、柳兰蕙和柳茂也是一人,而刘阶,她看向脸色铁青的刘阁老,愈发觉得他面目模糊,最后经抽象为“权力”二字,那是官对民的权力,也是男人对女人的权力。

“相爷大概是想说,君子要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而我们面对曲炎,既无法抗拒好处的诱惑,又不能承受权势的威逼,便是十足十的小人吧?哈哈!敢问相爷,便是朝堂之上的大人先生,又有几人能做到孟夫子所言,又有多少大臣,貌似铁骨铮铮,实则沽勇谏之名钓直臣之誉,以举贤不避亲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说来说去,无论是官员还是草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一样怯懦自私,所谓的勇毅亦不过是顺势而为、另有所图罢了!既如此,为何偏多我们女子如此苛刻?”

“放肆!”

刘阶终于被她激怒了,“来人!将王银儿轰出去,将冉氏绑了送去顺天府尹衙门!”

段不循已经随师母在门外偷听了许久,一听到这话,终于顾不得旁的,急急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老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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