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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契(1 / 1)

温虞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白,他显然是闻声匆匆赶来的,气力不支,一手扶着门框,话语从紧咬的牙根间挤出:“我说,放开她。”

“哼,谁是你大哥?”裴吉对这个称呼厌恶极了,本来迷离的醉眼此时被怒火一激,多了几分暴戾,粗暴地甩开盛辞向他走去。

他比温虞高不了多少,体型却健壮许多,尤其是肌肉暴涨的手臂,看起来能将对方直接捏碎——温虞却依旧不卑不亢地与他从容对视,宛如一株秀挺的玉竹,狂风将临也莫可摧折。

裴吉醉醺醺地去摸腰间的达纳,却想起来,自己酒宴后乘兴而来,并未带在身上。

他本来一点都不想跟这个野种扯上联系,但是前不久与大楚的那一仗,明明是自己领兵驰援才胜得漂亮,父王却归功于这个杂种,是他诱敌贸然深入得以反击成功。荒唐!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能有什么功劳?!

哼!他早就风闻这个杂种将那个大楚将军软禁在偏院中,父王多次叮嘱他不要生事,他偏不。

一个战场上叱咤风云与他平分秋色的将军,竟然与那日楚楚可怜的“向雪”是同一人,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裴吉存心折辱,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个他从来都不待见的弟弟。哦,脸色很差?看来身体近来不好。也是,父王将他囚在地牢用刑那么久,再硬的身板也经受不住的。不知道那群庸医用了那么多珍贵草药,能让这个短命鬼多活几年?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伸手猛然掐住了温虞的脖子,望着对方呼吸不畅泛起红色的面孔,阴恻恻地笑起来,“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怕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同你那个娘一样让人恶心!”

最后一句落进温虞耳中,他像是被人触了逆鳞,神色陡然一凛,十指狠狠攥住裴吉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臂,用力之极,深深陷入皮肉,“你说……谁……恶心?”

裴吉吃痛,显然低估了这个弟弟的力气,空着的另一只手攥成拳,狠狠冲他小腹一击,“混账!”

盛辞手中金簪已经被她掌心温度熨得滚烫,理智防线越绷越紧——不,不能轻举妄动!他们都是西凉的人,纵然他们不睦,温虞也绝不是等闲之辈,等他们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不好么?说不定还可以趁机跑出去……

没想到的是,下一刻,温虞被他那一拳击中后,嘴角竟然溢出了鲜血,连出拳的裴吉都略一皱眉。

她一惊,不可能!温虞的身体她是了解的,绝非外表上看起来那么柔弱,裴吉力气再大,这一拳也不至于让他重伤吐血……除非,他身上带了更多伤!

果然,空气凝固片刻之后,温虞胸口迅速洇开大片暗红之色——难道是因为他取了心头血?!

裴吉的目光也随之被吸引过去,仅仅是怔了一瞬,他便挑起眉毛,了然笑道:“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啧,你要跟你娘一样的死法么?”

他边说着边松了手上力气,眼神多了几分怜悯——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他就不必多这个手了。

盛辞尚在惊愕,温虞却脸色大变,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巨大力气,竟然将已经准备转身的裴吉狠狠拽了回来,抓着他颤声道:“死了……你说她死了?!”

“杂种!放开我!”

裴吉暴喝一声,抬手猛地想把温虞推开,他的手却如同钢爪一般紧紧抓住了自己肩膀,眼神犹如阿鼻地狱流淌的黑色暗河,冰冷又疯狂,让他不自觉地有一瞬惊悸。

温虞寒声道:“你再说一遍,她死了?!”

裴吉不肯示弱,咬紧牙关忍痛怒道:“废话!死了那么多年了……放开我!”

他有些羞恼,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惊人的力量很快将温虞甩开。谁知刚一转身,却被他抓着头发往后一带,脊背重重撞在了墙面上!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裴吉刚从头晕眼花中恢复神志,一片冰凉的锋刃就贴住了自己的脖子。

窗外脚步杂乱,也许是下人怕裴吉闹事去请了卫兵,一团团或光由远及近,漏进屋中来,映亮温虞此时的脸,看得盛辞耳边“嗡”地一声。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毒蛇、猛兽,都无法比拟他脸上的阴翳,更准确来说,就像是地狱里炼出来的恶鬼,早已失去皈依轮回的希望,一心想把仇敌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人声渐近,温虞阴沉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响起:“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

火,越来越近的火。

浓烟抢先一步,呛得人口鼻剧痛,落下泪来。盛辞以衣袖紧掩,还是难以在黑暗中辨清前路。

这是一条极狭窄的地道,温虞正背着她疾行逃跑——一刻钟之前,温虞杀了裴吉,整个西凉王宫震惊,连夜启兵通缉捉拿,连这条隐蔽的地道也灌了火油,引燃断其生路。

裴吉死状凄惨,这倒不用可惜,但她在意的是裴吉死前到底说了什么,让一向自持的温虞突然暴走,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中暴起弑兄?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娘亲已经死了吗?是蒙素钊一直骗了他?

她当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温虞背起钻进了密道。现在听着这逼仄空间里他粗重的呼吸与脚步声,她只觉一颗心被高高吊起。能不能逃出去还尚未可知,被那些追兵捉住,他们都得被乱刀砍死。

蓦地,她突然想起他心口的伤——对,他这段时间看着身体越来越差,难道是因为取了心头血么?

她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摸索他心口,果然一手腥黏。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在背着她逃跑?!

“温虞,放我下来!”

他脚步不停,气喘吁吁间挤出一句:“前面……就是出口了。”

“放我下来,这样你会死的。”她极力克制着自己,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我给你包扎。”

身后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犹如要吞噬猎物的巨兽般扑来。温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下一刻,足下被突起的石块一绊,猝不及防地向前摔去!

——盛辞却没摔着,被他咬着牙抱紧怀中就势一滚,免去被遍地石子挫擦受伤。

她已经来不及再思考,刚想扶起他继续往前,却发现,火势已经停住了,堪堪止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

原来前方是个湿凉的洞穴,大概是上方有水源经过,不断渗下水滴,聚汇成一汪浅潭,火见了水,自然被熄灭势头,烧不过来了。

死里逃生,她刚庆幸一瞬,就察觉到自己满手的血腥,赶忙爬到气息奄奄的温虞身边,慌张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火光映亮他惨白如纸的面孔,点漆般的眸已经慢慢暗淡下去,薄唇微颤却发不出声音,已经无法回应她的话了。

绝望如潮水奔涌而来,狠狠攥住了盛辞的心脏。她手指有些颤抖,轻轻覆上他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那天看到之时,不是已经愈合起来了吗?怎么会崩裂成这个样子?

血,好多血,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他不是一向命大吗?他还能活下来吗?

她一直有随身带些伤药纱布的习惯,可是那些普通的止血药物,明显无法医治这么重的创口,流这么多血,无异于已经上了奈何桥,谁都无力回天。

她无助得像冰天雪地里无依无靠的婴孩。脸上无声地湿润了,她哆哆嗦嗦地抬手去摸——湿的。

自己竟会流泪。

“咳咳……”

几声轻咳响起,盛辞木然地转头望去,来人雪发布衣,竟是白仙仙。

她愣愣道:“白老,怎么在这……对,救他,快救他!”眸中燃起希望之火,她赶忙起身,不由分说拽着面色凝重的白仙仙到了温虞跟前。

温虞长睫低垂,面前人突然出现,像是在他意料之中,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白仙仙却没有如她所想那般,立刻施展医术妙手回春。他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忍,却还是开了口:“这……我不能救。”

盛辞还当他是介意温虞的身份,忙道:“治罪的事日后再说,你先……”

“不是老夫不肯。”白仙仙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他是药人,这事你也知晓。但你可知药人取心头血救人的代价?天道有常,无人可违,只能以命换命。药人起死回生,这的确不假,但需订立血契,他不死,你便不能活。”

“……什么意思?”盛辞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突然想到,那日自己的确是伤得极重,难道能挨过生死关是凭温虞取心头血救治?

这些天来,她气色渐佳,温虞却一天天虚弱下去……倒真是像白仙仙口中所说,“订立血契,以命换命”。

“殿下。”白仙仙叹了口气,“每个人寿数有限,他将自己的寿数给了你,自己就……这很公平,我看他倒也甘愿。”

说着,他弯下了身,苍老枯槁的手拍了拍地上温虞的肩,“老夫若未猜错,你母亲应当是……灵兰神女?”

温虞未言,眼中惊异却无声证实了他的猜测。白仙仙见此,面上惋惜之色更深,他道:“孽缘因果,终是轮回至此……这炼化药人的巫术,真是害人的东西。你刺杀裴吉,是他已经将灵兰神女身陨之事告诉你了罢?”

“什么……”盛辞颓然跪坐在地,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力气。

“所谓灵兰神女,其实不过是肉体凡胎。南疆部族中灵兰族一支,每百年都要送去无数女子炼化。成功成为药人的,便是灵兰神女,要护佑部族平安,作为一味灵药,必要时须以命换命求得族中血脉不衰。当年蒙素钊袭击灵兰族,为求族人平安,她自愿被掳去养在深宫……都说她是寂寞而死,实际上,药人的身体不同于常人,何等顽强,怎会抑郁而终?蒙素钊自与淮安王一战后生命垂危,后来却奇迹般康复了,从此便不再上战场。老夫猜测……”

“是她取心头血,订立血契救了蒙素钊?”盛辞颤声补全他的话,指节已经攥得泛白。

温虞费力地抬眸望向盛辞,平静道:“殿下,是我负了你。我以为……呵。”

一声轻叹,将她心中千思万绪缠成一团乱麻。

时至今日,盛辞不得不承认,如果要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在自己眼前死去,不比剖心之痛轻多少。

白仙仙在一旁看着她,心中煎熬,几番纠结,终于还是道:“咳,殿下若是存心想救,老夫倒有个法子,只是不大……”

“说!”盛辞几乎是嘶吼出声。

白仙仙擦了把额上冷汗,道:“我在南疆,年少时听闻灵兰族有一巫术,药人订立血契后可以将两人的寿数匀一下,本来能活八十年,之后就是两人各活四十年。但不知这巫术是否靠谱,老夫从前也没试过,恐怕弄巧成拙……”

温虞一怔,摇头道:“不可,殿下……呃!”

盛辞扣住他脉穴,令他动弹不得,沉声道:“现在,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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