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宁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向西边落下,直至落入禺谷,不见踪影。西天的云霞却还笼着一层浅淡的金纱。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消失无踪的时候,青木峰传道台上,五位金丹真人身穿斑斓羽衣,头戴羽冠,于乾坤袋中取出五色灵玉各千方,其余珍奇碎玉不计其数,置于传道台前,躬身再拜道:
“长留诸弟子,献五色灵玉千方,敬奉白帝。”
那灵玉化作五色轻烟,袅袅不绝。
长留神祭三年一次,选一年中落日最盛大的日子。
掌门算好日子,早传谕弟子们各备好一块灵玉。
此时众弟子跟随五位真人下拜,身上灵玉也各散作轻烟。
青木峰上五色轻烟缭绕,缥缥缈缈,有如仙境。
五位金丹真人正一正羽冠,又拱手躬身道:“请历正。”
长留五大主峰上皆射出一道灵光来,五色灵光在空中汇集,竟化作一只五采的凤凰,那凤凰清鸣一声,在空中盘旋飞舞起来。
青鸾也高叫一声应答,两翼张开,化作一道青光,和凤凰一起在空中舞动。
这时一阵古雅的琴音传来,是掌门庄修文在弹奏“白帝琴”,青木峰金丹真人江昶在旁边鼓“颛
顼瑟”,琴瑟之音浑厚,流于天地之间,恰与凤凰、青鸾二神鸟的舞蹈相和。
不知过了多久,凤凰、青鸾二神鸟舞毕,落在青木峰梧桐树上吃起练实来。
五位真人端立,拱手再次拜道:“请百官。”
燕子、伯劳、鷃雀、锦鸡先飞到天上,伴着琴瑟歌舞一阵,也飞到灵田中饱食灵谷。
之后空中百鸟云集,遮天蔽日,鸟鸣啁啾,也不觉吵闹,只觉得圆润有如珠玉。
群鸟集于天上,好似地上群臣宴于宫廷,有时落于灵田之中吃些灵药、灵谷,吃饱了,就又飞到天上谈笑歌舞。
一时百鸟“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一个月前掌门算好日子,各峰上灵谷、灵药就不曾收割,都留在神祭这一天祭“神”。
此时虽有成千上万的鸟儿取食,却也尽够了。
待等群鸟尽皆饱餐一顿,凤凰长叫一声,和青鸾飞舞在前,群鸟纷纷跟在身后,二神鸟就携百官“逛御花园”去了。
浩浩荡荡一行“鸟官”飞出青木峰“巡山”,要绕长留逛三圈才走。
而那灵力化成的凤凰则会在长留盘桓三日散去。
等到青木峰上群鸟尽去,天色已经很晚。
月明如镜,天上三三两两坠着几点星子。
“神”的庆典结束,而人的庆典才刚刚开始。
几位金丹真人换下羽衣,拿出些灵酒小酌起来。
平日里弟子们各在五峰修行,少有相聚,乘此良夜,众弟子也纷纷排开几案,拿出些灵酒小菜,邀上三两好友谈笑。
也有不少弟子前往灵田里捡些鸟儿剩下的灵谷、灵药来,准备酿酒,三年后神祭正好拿出来喝。
三年前经历过神祭的弟子们自然是早有准备,这厢傅箐箐、方玉衡、奚宁、宋天成、乔和玉几人聚在一起,却是有菜无酒,到底少些滋味。
却听有新弟子欢呼一声:“多谢徐师兄!”
原来徐景行早有预料,为众新弟子准备了些灵酒,可自取用。
四人也取了些灵酒,谢过徐师兄。
七八碟小菜,一两盅灵酒,几许微风,一轮皓月。
邀三两好友,携一山同道,实在人间乐事。
傅箐箐不好酒,倒了一杯慢慢小酌。
奚宁第一次喝酒,轻轻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回味却有些辛辣。一口闷下去,便有些晕陶陶了。
方玉衡和乔和玉一见投缘,正在猜拳斗酒,拿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做赌注。嘻嘻哈哈,倒也热闹。
宋天成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着喝着,这个黝黑的,七尺高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我想家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修炼,就爱泡在田里。上了长留,也还是种田,修为没怎么涨,一年多还只回家两次。”
“这仙修的有什么意思!”
几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
方玉衡杯子往几上重重一放,拿酒倒满了,拍拍宋天成肩膀,举杯一饮而尽。
“莫思身前事,且尽手中杯!”
宋天成本来是个乐观的性子,今日偶有所感,坏了气氛,也觉得不好,举杯应和道:“且尽手中杯!”
也一饮而尽。
方玉衡又捡了不少百鸟留下的羽毛,编了五顶羽冠,一人头上扣了一顶,笑道:“得,这下我们也做了‘鸟官’了。”
众人又欢笑起来。
有弟子兴起,驱使火灵力燃了几堆篝火,一群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即兴唱道:
“五采玉,敬白帝;种灵谷,食百鸟。灵酒祭了五脏庙,且歌且舞人欢唱。世间极乐兮在长留……”
有灵兽的弟子也把灵兽放出来撒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气儿乱窜。
奚宁喂了两只长得像猿猴的“狌狌”,摸了两把大马“鹿蜀”,看着“狸力”汪汪叫着跑来跑去,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奚宁举目看去,众人皆是开怀畅饮,不似平日里持重清修。
一山的酒香、菜香、烟火气,不似长留仙山大派,倒像是凡间了。
世人都说快活似神仙,殊不知,这凡人眼里的“神仙”最快活的时候,却也不过是几个凡人。
·
五峰上灵光集成的凤凰,在长留天空上盘桓了三日,一声清啼,又散作一场灵雨,洒落长留。
奚宁看着几点青色灵光落在身上,不入丹田,只在经脉间游走,接连冲破双手孔最、列缺二穴窍。
灵光散处,长留众人皆有所得。
那凤凰灵光尚未散尽,天边却黑压压扑过来一大片乌云,黑云翻墨,却不下半滴雨,只径直朝天水峰而去。
有弟子喃喃道:“看来是徐师兄要筑基了!二十岁的筑基,天才中的天才,不愧是单水天灵根!”
奚宁也跟着往天水峰去,看见方玉衡、傅箐箐他们也都到了。
长留炼气期的弟子都差不多齐了。
灵根驳杂,修行无望的,来见个世面。那有望筑基的,则来积累积累经验。
修士炼气期须打通全身经脉穴窍,自凡体而入灵体。
这打通经脉的顺序须是从易到难,先打通两手五条经脉,再通躯干上七条,全身十二条经脉打通,就到了炼气八层。
只剩下正中的任督二脉。
通督脉入炼气九层,通任脉成炼气十层。
这两条经脉却最是难通,多少修士,正是折戟与此。
凡成就炼气十层者,就半步迈进了筑基的大门。
只需积蓄灵气,功行圆满自然筑基。
徐景行步入练气十层虽然不久,今日得这凤凰灵光馈赠,体内灵力蓄积已满,也是机缘已到,引来了这筑基的天雷。
方玉衡几人还是凡人时,就已听说修士凡晋升大境界,必然要经历雷劫。
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料想必然威力非凡,正欲看看徐师兄怎样应对,以后自己若能筑基,也好有个准备。
徐景行抬头看一眼天空,见劫云虽然已至,雷劫却还在酝酿。便不慌不忙,从储物袋里掏起东西来。
先是往身边一溜摆了五个阵盘,随后又拿出白玉簪、青云盘、火云珠大大小小数十件法器来,皆摆在身前一米开外。接着又捧了一堆灵草灵药出来。
眼看劫云迫近,天雷随时要降下来,他又解开一个灵兽袋,放出五只窃脂鸟来。
方玉衡不解道:“这阵盘、法器就算可以帮忙抵挡雷劫吧,怎么摆在一米开外?这就算了,这一堆灵草还有这窃脂鸟能干什么?”
旁边已经筑基的厚土峰师兄咧嘴一笑:
“阵盘是我们厚土峰的,法器是曜金峰的,灵植是青木峰长老送来的,窃脂鸟么,是天水峰师弟们从秘境刚捡回来的。
咱们长留人少,好不容易有人筑基,谁肯放过这个便宜不捡!”
“筑基雷劫,怎么说是捡便宜呢?”
“这阵法、法器经雷劫劈过,说不定可以留下一丝雷劫之力,威力更上一层楼。
灵植历了雷劫,去除杂质,能更上一个品阶。
这窃脂鸟本身属火,天雷一劈,说不定能觉醒雷火之力,怎么不是天大的便宜呢?”
两人说话间,第一道雷劫已经劈下,徐景行一身青衣因风鼓荡。
他抬手掐了个灵诀,一层水障护住周身。
雷劫劈下,被水障抵挡大半,剩下小半入体,徐景行神色不动,显然是尚有余力。
周边阵法、法器等果然也被雷劫稍稍波及,吸收雷劫之力虽不如徐景行从容,却也不曾损坏。
第二道、第三道雷劫接连劈下,徐景行照旧掐诀化解了。
“师兄,听说这雷劫威力极大,现在看来,怎么也不过尔尔?”
那厚土峰师兄笑道:“在咱们长留,就从来没有过劈死人的雷劫!”
“这是为何?”
奚宁也竖起耳朵来。
“你入长留修真以来,可曾杀生?”
奚宁摇头。
“可曾为恶?”
摇头。
“可曾夺天之利?”
摇头。
“可曾损人利己?”
还是摇头。
“那就对了,那雷劫劈你干嘛?”
那师兄耸耸肩,“雷劫只诛恶贯满盈之人。对我们长留弟子,它不过是洗经伐髓,助力修行罢了。”
这时第四道劫雷、第五道劫雷下来。
徐景行看着,比前三道声势更浩大,自己虽无所谓,但周身阵法等却不一定经得住,便自乾坤袋里拿出一把避雷伞来。
那劫雷劈在伞面上,沿伞骨滑向四周,竟连徐景行身也不沾,周身物件也不过受些零星波及。
等到最后一道劫雷与劫云中凝聚,徐景行收了避雷伞,也不掐诀,以肉体凡胎直直迎上去。
那劫雷打在身上,周身都泛出雷光来,这便是借劫雷之力洗经伐髓,成就灵体了。
徐景行接了这“六九雷劫”最后一道,就地打坐修行起来。
天边劫云渐渐散去。
各峰弟子纷纷上前取走自己的阵法、法器、灵植、宠兽,喜滋滋道一声“谢谢徐师兄”,也各自散去了。
奚宁四人看了这一场筑基雷劫声势浩大,最后却潦草收场,呆了一呆,又笑起来。
这就是长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