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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1 / 1)

佛像真的在动。

位于石窟正中的主佛像,黑曜石的眼珠微微一动,半阖眼眸缓缓睁开,身后圆形头光渐渐亮起,有火焰在石壁上燃烧。

菩萨首冠华蔓,袒露右肩,双臂所佩飘带无风自动,凌空飞舞。有二蛇自肩垂下,蛇头相对,口衔莲花。

飞天斜披络腋,天带飘扬,赤足行于石上。满壁飞天舞。

张发平和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忘了手上还握着工具,手一歪,深深凿入石壁的钎子斜着撬了下去!

“当啷”一声,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不,那不是石头,是主佛像盘膝而坐的腿部!

洞窟陡然刮起一阵风,似有惊啸响彻窟内,众人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却好像被无数根针扎入脑中,一时痛苦捂耳抱头,站都站不稳。

主佛像身后火焰暴涨,几乎要覆盖全窟,冰凉的火焰在疯狂跃动,张牙舞爪向外伸展黑色焰尖。

佛像、菩萨、飞天、比丘尼、夜叉……洞窟内所有石像遽然转头看向众人,无机质的瞳孔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有人受不了这超现实的诡谲氛围,扔下工具就要往外面跑。像是推翻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其他人如梦惊醒,慌乱地也跟着往外跑。

可有人没跑出去。

地上胡乱堆叠着被斫凿下来的石块,有一双双石手从地面伸出,如海葵般挥舞,将经过的人死死抓住,缓缓往下拖。

被拖倒的人恐惧地尖叫,另一只没被抓住的脚疯狂踢踹着石手,试图踹开石手重获自由。

他们竭力地伸出手,去抓一切能够到的东西,不管那是石头还是野草,或只是其他人的腿,却又被从腿部传来的巨力硬生生扯得松脱。

绝望中,他们用十根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指甲翻起,指尖血肉模糊,血肉掺杂进土石,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这没用,石手坚定而缓慢地将猎物拖过来。然后,从脚开始,他们被石板一寸寸地吞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直至被吞没头部。

惨叫声戛然而止,石板上多了一个在炼狱中绝望挣扎的扭曲人像。

二黑也被石手拖倒。

和其他惊惧万分肝胆俱裂的人不同,他身上有一股愚鲁的蛮狠莽勇之气,见踹不开石手,他抓起不知道谁丢下的锤子,梗着脖子,发狠往石手上猛砸。

他就不信了,还砸不烂这块石头。他倒要看看,是锤子硬,还是石头硬!

石手被砸得石屑乱飞,手指纷纷断折,只剩下光秃秃的掌根。二黑一骨碌爬起来,越过惨叫的其他人,朝着洞口逃去。

但他没能跑出去。

一个断臂的菩萨挡在了洞口。菩萨嘴角微翘,凝固不变的石质面孔,素面宝冠缯带垂落耳旁。

他认得这个菩萨,二黑无法自抑地发起抖来。

——“哎呀,你小心点凿嘛,这胳膊都被你闹烂了,这咋弄呀。”

——“这石像又不会吃人,你管他呢,大岗说了闹烂也不给他们留下来。”

最后的视野中,菩萨胸前蛇饰松开口衔莲花,兀地扑向了他!

****

呼,呼,呼,呼……

张发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一瘸一拐地在山道上狂奔,迎面而来的枝条在他的脸上刮出道道血痕,细小飞虫和着扬尘扑进眼中。

他用手去揉,眼睛又痛又痒,生理性刺激流泪,视线愈发模糊。

——佛祖发怒了!

张发平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佛祖保佑,让他从山崖坠落,却保全性命只受擦伤,还指引他发现古人观佛礼拜之处,这是要引导他一心向佛啊!

可他愚钝,竟不知佛祖苦心,更不知感恩,反倒带人盗凿偷割石像,结果惹得佛祖发怒,显灵降罪。

张发平既痛又悔,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被私欲操纵,做出此等逆天之事!

他,他一定会虔诚礼佛,早晚烧香,每逢初一十五便进贡珍品。不仅如此,他还要请戏台子连唱百天的戏,以示向善之心。

可是佛祖到底还是眷顾于他,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泯灭。

张发平恐惧又自得地想着,其他人都被石手抓住拖走,只有他逃出了洞窟——当然,这可能也和他站得离洞口最近有关。

但这说明什么,说明佛祖还是保佑他,即使他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佛祖也只是小惩大诫,让手下这些小兄弟代他受过。

毕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做过大恶方得大善,佛祖到底还是想要度化他。

张发平“嘶”了一身,脚上的伤口还在一股股地往出冒血,血管突突跳动,尖锐痛感顺着神经狠狠扎进大脑。

他逃跑的时候慢了一步,石壁最下方形若侏儒的尖耳夜叉破墙而出,拿着石叉重重扎进他的脚中!

幸好夜叉矮小肿胖,他一脚就甩脱开,没被阻住逃生的脚步。从石窟逃出来的时候,身后的惨叫令人胆寒,他不敢回头,只拼命向前跑。

跑,跑得更远些,跑到这些石像触碰不到的地方去!

但张发平从未觉得这条山路是如此漫长。

他的肺几乎要炸裂,呼吸中都带着血腥气,右肋下一跳一跳的疼,眼前一片黑,双腿沉重,无法抬得再高些,跑得再快些,到最后,他几乎是在走了。

无论如何,即使是爬,他也要爬出这座山!

那些尖叫缠着他,他们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救他们!为什么独自逃命,不顾身后这些跟随他的弟兄们!

张发平回答不了。

他只知道,不管是找和尚道士还是神婆家仙,他要让那些石像安安静静地待在墙上,老老实实做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不行、不行的话,他在库房里还藏着雷|管,以前开煤窑时没用完的,炸石头很容易的。

他要炸了这个石窟,炸了这座山!然后,他会去五台山向佛祖供香,捐金身,做善事,请戏班子唱足百天大戏。

只要他离开这座山。只要……

【你不太对劲,你需要帮忙吗?】

不远处,叶烟缀在张发平身后,死死地盯着他。

她认得这张脸!

虽然他老了,皮肉松弛了,颓丧了,两侧腮肉像沙皮狗一样脱垂下来,但她记得这张脸,死都不会忘记。

她记得,在那个混乱的夜晚,手电筒光芒晃过,照出这张脸,贪婪残忍。

有血流了满地,在月光下泛着奇怪的黑色。惨白的脸,最后也没闭上的眼。

叶烟痛苦地喘息,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前方张发平似有所觉,转头看过来,目光阴鸷犹疑。见后面没有人,转过头要继续逃跑。

叶烟突然从藏身处扑了出去!

龙惊得声音都劈叉了:【叶烟!】

叶烟将张发平扑摔在地,张发平下意识就要还手,山道狭窄,厮打间,两个人一同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幸好坡缓,很快滚到了底。叶烟到底更年轻些,将张发平制住,按在身下。

她握着一把刀,刀锋抵在张发平喉咙动脉处。刃口锋利,已入肉三分,有血顺着刀口慢慢流下。

张发平不敢再动,只不住说着:“饶命,饶命,有事好商量!”

叶烟问:“你还记得十三年前发生的事吗?”

十三年前?

张发平心中一跳,试探道:“你说的是哪件事?事情太多我记不清了。”

快得几乎看不清,叶烟举刀插进张发平肩膀,旋转一圈,随即又拔出来,血从被搅烂的骨肉间一股股冒了出来。张发平痛得全身一跳,惨叫出声。

“这下你记起了吗?”

张发平痛叫道:“记得,记得!是有个考古队的被杀了——但那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杀他!你找错人了!我告诉你是谁干的!”

原来是那个考古队长。

考古队他从小见得多了,他们说这里是什么旧石器遗址,年复一年地派人来考察。

他小的时候没钱有时间,天天在外面晃悠。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的娱乐,闲的没事时也会去考古现场看热闹。

可那没什么好看的,一群人天天在那儿挖泥巴捡石头,一块骨头就让他们稀罕极了,可他也看不出那骨头有什么好的,他家狗啃过的骨头都比这滑溜。

他半夜趁没人的时候,往考古的大坑里埋了一大把石头。但那帮考古队员也不知怎么地,居然没被骗,石头全扔了,害他白跑山上捡那么多石头了。

渐渐地,县里开起了台球厅录像厅,还有旱冰场游戏厅,武侠小说港岛电影,好玩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的时间被占得满满当当,枯燥无味的考古被抛之脑后,根本想不起来。

后来,他包了小煤窑赚上钱了,就更没空管那些玩泥巴的考古队了。就算考古到他包的山里,他也懒得管。挖挖石头而已,又不值钱。

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不只是挖石头——考古队发现了一座辽金大墓。有人亲眼看见,他们挖出了陶俑、瓷器、青铜器……好多古董。

古董,那可是古董。

张发平心动了,他包的山里发现的古董,是不是也应该有他一份?

他在社会上混了这些年,也知道地下埋的都是国家的。但肉放在他眼前,不让他碰简直是考验定力,他可没有定力这种东西。

张发平找了个机会,请考古队的队长出来搓一顿,他请客,吃完再去大保健,保证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可这个考古队长不知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读书读成呆子了,一点都听不懂人话,任凭他如何明示暗示都不肯接茬,还说什么地下发掘的文物属于国家、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废话。

放屁!穷鬼窝囊废才把遵纪守法顶在头上,真有本事的人才不管这个,想挣钱谁不得捞点灰色收入?

既然考古队长不上道,他也不带着他了。

晚上考古队员都会回去休息,考古现场只有两个守夜的。这俩守夜的好说服,反正软的不行硬的也行,趁夜他就要把这古墓里剩下的文物都挖走!

计划很顺利,守夜人被弄走了,他带着手下热火朝天地大开大合地挖开古墓——都像考古队那样,拿个小铲子小刷子得挖到什么时候?

像是一帮粗鲁食客闯入自助餐厅,原本规整的考古现场被挖得乱糟糟,碎瓦残片被踩得满地都是,有刻字石碑被一铲子拦腰截断,嫌碍事又被踢到一旁。

人多力量大,人多也壮胆气。夜半挖古墓,挖出了集体劳动的快乐。

“哎,把那个铲铲递给我,这下面好像有个啥东西。”

“把手电拿过来点,手稳住别晃,对,就是这样。”

棺木被粗暴掀开,墓主遗骨被扔的乱七八糟,一双又一双的手只顾在棺椁中摸索值钱陪葬品。

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是那个考古队长。

“你们都给我放下文物,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报警了!”

张发平原想拿烟过去套个近乎,既然他已经发现了,不如大家一起发财。但——

他要报警。

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张发平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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