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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1)

上穷碧落下黄泉,红尘紫陌洛城东。

传言中的阴阳交界处,在洛城东侧的一条街巷尽头。这条街,名曰“半步黄泉”。

半步黄泉街能通阴阳,故而街上的铺子大都有两层,一楼做阳间生意,二楼做阴间生意,白日黑夜都热闹非凡,往来皆是过路客。

最近这条街上新开一家铺子,“红尘别”。

铺子主人取这名字,恰似为印证那句—— 一入黄泉,了却红尘缘。

*

北风呼啸,残阳如血,夜未至。

红尘别一楼茶馆,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说书先生正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横飞,“要说这天地间哪个男的娶亲最快活,莫过于阎王爷呐。”

“皇帝选秀还要三年举行一次,但倘若阎王爷看中人间哪个女人,就直接在她回家路上放一顶红花轿,不管女人是否同意,都会被小鬼塞进轿子,直接抬进地府。”

“不过阎王爷的面相啊,真不敢恭维。我祖上曾有人路过丰都鬼城,里面供奉着阎王爷真身法相,青面獠牙,寻常人瞧上一眼……哎哟!据说他那八十八房小妾,也都是被吓死的……”

“砰!”

突然这时,茶馆的门扉四敞大开!

众人惊得一哆嗦。

只见门口正中央的青石板路上,一袭黑色劲装的刀疤壮汉,手持重刀,于风雪中笔挺而……飘……

“老板娘何在?!”

粗犷嗓音充斥着怒意,双目赤红。

这个亡灵,俨然已有堕落为凶灵的征兆!

众人如梦初醒,惊慌失色,原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大雪,日暮也比往日早了许多。

一楼客散尽,二楼红灯起。

走廊东头,在红色灯笼的阑珊掩映中,有道纤细腰肢袅袅而出,“何人找我?”

她生得唇红齿白、如玉如画的面容,着实惊艳。尤其有眼尾那一点朱砂泪痣,在朦胧灯光映衬下,殷红妩媚,堪称举世无双。

身上青釉色锦袍虽素雅无纹,却清新脱俗如青莲,在尘世间亭亭而立,如诗文中所写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的灵气与神韵。

好似天上仙子,不幸堕入凡尘。

“客官怕是头次来半步黄泉街,不清楚咱这边的规矩吧。”

她双臂相环,随意倚在二楼花梨木栏杆处,睨着楼下,“你既是踏夜而来,自然所求阴间事。理应直奔二楼,何故惊扰一楼客人?”

见她年纪轻轻,壮汉的赤红双目有片刻怀疑:“……你且去叫你们老板娘出来吧,这是我与她的恩怨。”

说罢,眨眼之间便飞入茶馆,高大身形始终笔挺巍峨。

因着他的到来,红尘别的整栋屋子霎那间严寒刺骨,炭火尽灭,热茶结冰。

楼上传来一声轻笑:“你瞧这里还有别人么?”

此人正是红尘别茶馆的老板娘,夜流西。

壮汉皱眉,似乎还是不信。他随手吸起一杯结冰的茶盏,猛地拍向二楼——所到之处,劲风如刃!

夜流西优雅地伸出纤纤右手,原本劲道十足的茶盏,随即轻飘飘落在她掌心。

掌心随即有白色丝线涌出,缠绕在茶盏上,很快又消散,“都去世半月有余,仍不肯入土为安,可见执念深重呐。”

夜流西真身是木偶妖,有一独门绝技,以木偶丝线探测亡灵的执念。

她嗓音本是轻软,却听得壮汉的身形霍然一顿!

脸色满是动容,赤红双目激动地滴血:“果然是你!就是你,蛊惑阿音早早地入了轮回,都未来得及与我同行!”

说着,不等夜流西解释,已骤然拔出重刀,一刀朝其当头劈下——

却不曾想,突然横空飞出一柄长剑!

剑身本是单薄轻软,然而剑气凌厉,与重刀在半空中交汇,转瞬间就将赤目壮汉逼退至红尘别茶馆的大门外。

随后,一袭月白长袍的俊美男子,款款飞落在夜流西身后。他半漂于空中,面容清雅,气度不凡,仿若谪仙莅临。

“叮铃——”

二楼房梁上的古铜色风铃,无风自动。

“你又是何人?”壮汉警惕着盯着他,“这家茶馆的老板?”

东冥淡淡看向夜流西,“她还没给我名分。”

声线干净轻柔,话里话外透露着可怜的乖顺。

夜流西:“……”

这个来路不明的亡灵,分明是来她这蹭吃蹭喝,顺便充当打手的。

怎么说得,好像她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好啊,你不仅蛊惑我家阿音,还如此薄情寡义,我今日势必要替天行道!”

壮汉竟和她想一处去了,说罢就提起重刀朝夜流西砍过来。

中途被东冥用剑阻拦,还喊了声“兄弟”,他说:“这种女子,就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那你呢,让阿音苦等十几载,真心付之东流。还有脸在这谴责我?”

夜流西也不跟他废话,一语点破:“就因为你从战场归来时,瞧见阿音身边多了个女娃娃,又听信街坊的谗言,说阿音曾被洪水冲走过,靠做皮肉生意才一路勉强回家,你便没胆量当众向她求婚?”

原本夜流西也不知晓,她与这壮汉亡灵有何过节?

直到他嘴里念叨着“阿音”,夜流西方才想起之前渡化的一个女亡灵。

阿音生在鱼米之乡,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性格婉约,知礼重义。年少时曾与同乡世交家的儿子定下娃娃亲,怎奈生于战乱年代,男子但凡成年皆要从军。一对未婚夫妻,含泪离别。

更不幸的是,未婚夫婿走后没多久,乡里发了洪水。阿音在逃亡过程中,与家人走失。后来靠着刺绣乞讨,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却因好心收养一个孤儿,被街坊们编排她不检点。

别人这般看她就罢了,苦等多年归来的未婚夫婿,竟也不相信她。

“我从未嫌弃过她!”壮汉握着重刀的手骤然攥紧,“只是家境贫寒,又带着两个男娃娃,我怕拖累她。”

“所以,你还是相信了街坊邻居的话,认为她已丢失清白?”夜流西反问。

“我……”

“那你觉得,阿音是嫌贫爱富之人么?”夜流西嗤笑一声,又问。

“她自然不是!她……”

“所以呢,你自己在那前怕狼后怕虎,如今倒是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兴师问罪?”夜流西字字珠玑,步步紧逼:“你到底是为阿音鸣不平,还是为给自己找借口?”

“我只是……”壮汉手中的重刀,颓然而落,“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做一对鬼夫妻也好。”

赤红双目,也渐渐恢复幽黑。

只不过凹陷的双目,黯淡无光。

东冥始终静静瞧着两人你来我往,每当夜流西的小嘴巴巴得不饶人,他淡漠黑眸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当壮汉握不住手里的刀,东冥才身形顷刻而动,严严实实挡在她身前,随手将重刀掀飞。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用着利落致命的招式,同时朝她说着纯净无害的话,眼神专注而认真。

夜流西眸光微动,忍不住勾唇:这小子为着吃到她的一口香火,也是挺拼命。

她复而瞧向落寞缩成一团的壮汉,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真心喜欢,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非得等人死了,才知道珍惜。”

这壮汉提及的两个男娃娃,也不是他背叛婚约而得,是好心收养了战友的遗孤。

只是未婚夫妻皆是年轻气盛,再见时发现对方都有了孩子,以为对方忘记当初的山盟海誓,遂憋着一口闷气不肯再提嫁娶之事。

偏这壮汉嘴笨,心里是个大情种。巴巴地搬到阿音隔壁,成日里闷头替她跳水砍柴。结果反倒惹得乡亲们议论纷纷,说他是被阿音勾了魂。

人言可畏,阿音在日复一日的唾骂中,身子渐渐不中用,至死方才吐露真情。壮汉也将事情都尽数讲出,怎奈为时晚矣。两人就这么错过一辈子。

阿音死后化作一缕亡魂,本就心有执念,壮汉在她头七这夜又上香告知“待我将三个孩子安顿好,便来寻你”,阿音迟迟不肯去投胎。

弱女子化作亡灵依旧欺压,夜流西碰见阿音那夜,阿音已被凶灵们追得四处逃窜,虚弱得眼看就要魂飞魄散,眼看就要失去转世为人的机会。心里却始终念着旧日情郎的承诺,舍不得上路。

“阿音是笑着离开的。”

察觉壮汉眼眶湿润,夜流西趁热打铁:“我按照她的遗愿,用木偶代替你们,圆满拜天地,喝过交杯酒,行敦伦之礼,做了一日恩爱夫妻。”

“……当真?”每一个圆满场景的描绘,都戳中壮汉的心窝子,那些都是他多年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愿景。

听到最后,堂堂八尺壮汉,已泣不成声:“谢谢您,老板娘。我……我可以也看看那处木偶戏吗?”

“当然。”夜流西将他领进二楼的暗室,东冥则是不请自入。

“你跟进来做什么?”夜流西瞥他一眼,眼神戒备。

东冥不染微尘的眸子,清明而虔诚:“保护你。”

壮汉在旁边频频点头:“好小子,就应该这样,喜欢就大胆说出来。否则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夜流西朝壮汉翻个白眼:这会倒是挺开窍,还知道现学现卖。

东冥是第一次进夜流西的暗室,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偶。五颜六色的木偶巴掌大小,却没有丝线。

而后他就见夜流西纤纤十指舞动,十根白色丝线就从指尖缓缓流出,牵动起位于架子顶端的两个木偶,置于暗室中央一块四方舞台上,开启表演。

在她熟练操作下,两个身着红色喜服的木偶小人,稳中有序地表演着接亲对拜之礼。

最神奇的是,木偶小人的外表渐渐拟人化,褪去木偶的呆板,脸上表情生动,仿佛活过来一般。两个木偶小人在掀红盖头后,相视一笑,面带羞涩。

观看的壮汉,胡茬如乱草的嘴角也忍不住扯开,又哭又笑。

……

“谢谢,谢谢老板娘,您真是大好人!”

观看完全部木偶戏后,原本怒气冲冲而来的壮汉,已感激涕零地向夜流西叩首谢恩。

卸下执念,临去投胎前,他还不忘送上祝福:“愿你们珍惜眼前,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可不必!

夜流西自认她不是什么好人,来这开店完全是为积攒功德,早日升仙,好躲避当阎王爷第八十九房小妾的厄运。

更不需要祝福,她连阎王爷都不愿意嫁,还会嫁给一个吃软饭的孤苦亡灵?

“你,跟我过来。”

壮汉走后,她终于抽出空,要跟某个败坏她名声的家伙好好算账。

东冥长睫微垂,敛去眼底的笑,款步跟在她身后,殷切语气中似是夹着纯真:“可是要为我点香火了?”

夜流西似笑非笑:“你如此尽心竭力,光是一点香火,怎么对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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