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芙相信，章云野有一百种拒绝方法，且能让人被拒绝也高高兴兴。
于是没太关心这件事。
部门选题结束后，她出差去隔壁城市。
再回来已经是十二月一号。
纪连芙洗完澡和妈妈通电话。
几个月没见面，母女俩聊了很久。
纪薇说近期会来趟蓉城，准备在蓉城买房，然后定居。
纪连芙惊讶，之前无论她怎么劝，纪薇都不肯离开闽安镇。
当年，黄安仁进监狱，在闽安镇掀起不小的波澜，过后好长一段时间，街坊邻里都指指点点，纪连芙去高中听不到这些声音，但纪薇避不开。
纪连芙脾气爆，拎着家里的锤子想出去吓唬震慑这群人，被纪薇死死按住。
纪薇说：“没事，她们说她们的，又耽误不了咱们生活，再说，我还要在这儿教书嘞，我的学生等着我。”那意思是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但纪连芙明白，是她们手里没那么多钱，她拿成绩单兑了京华学籍。
如果选那一百万会不会不一样？
纪薇让她别乱想，就该选京华学籍，有前途。
妈妈始终支持她，怕她内疚才说自己不想离开闽安镇的。
这么多年了。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呢？”
纪薇声音干脆：“嗯，离你单位近点嘛，你最近工作稳定了，总是租房子也不是个办法嘛。以后你要是结婚，咱有房子有个底气，你要是不结婚，咱至少有个住的地方。”
“催婚呀。”纪连芙倒了杯水，“之前还催我相亲。”
对面长叹一口气：“我是害怕你想不开，怕你因为黄安仁对所有婚姻绝望，怕你遇到喜欢的人也不敢追求，都是啥子年代了嘛，你不要把自己放那么低，想做啥就做啥。”
纪连芙原本以为，妈妈之前玩命催婚，是跟风，却没料到她始终想的，都是让自己能更好生活。
认识到这一点，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她把手里拿远，生怕颤声被纪薇听见。
纪连芙努力压住哽咽，缓了口气才道：“好啊，你过来咱们一起去看房子等三五年你退休了，正好我手里还有点钱，能付首付。房子也装修好了，咱就不回那破地方了。”
“不用你的钱，我这几年有攒钱，咱再把闽安镇住的这个房子卖了。”
纪连芙挂着泪花撒娇：“妈，你不爱我了，都不花我的钱了。”
纪薇就差点她脑袋说话了：“你有几个钱，你别以为妈不知道，你投稿和工作赚的那些钱，不都修那个啥子‘明天’了吗？”
纪连芙手上水杯一抖，水泼了满脚，微烫，她赶忙去浴室冲。
哗哗啦啦水声被纪薇听见：“咋了，蓉蓉？”
明天，Tomorrow。
还不到时候。
“妈，没事。”纪连芙垂眸擦干脚，压下心里的波涛海浪，“提这个干嘛，我最近还是赚了点钱的，总之你不用担心——”
“章云野那个娃娃，是不是回来了？”纪薇打断她。
她乖女儿没吭声，基本上就是默认，纪薇是昨天看到电视栏目才知道的，如果早看到，她早就问了。
现在问，还是太晚，知女莫若母，纪薇最知道纪连芙的毛病。
刀子嘴豆腐心，遇事容易多想，心思说好听点是细腻，说不好听就是敏感，性格别扭暴躁，不属于直来直往那一类的。
既然章云野回来了，她的宝贝女儿不晓得已经别扭纠结多少遍了。
“总之，你主动点，直接点。”
*
纪连芙带着妈妈的祝福去找章云野。
她总结前段时间作为，心想：自己这还不够主动？
刚跨过人行道，到章云野院子门口，就听见鼎沸的人声。
纪连芙满腹犹疑进门，被小院内五彩缤纷的人影晃到眼花，随后与人群中央礼貌微笑的章云野对视，他见到纪连芙，凤眸骤亮，企图扒开人头过来找他。
街道办副主任王利芬眼尖，高声向她打招呼：“哎呀，连芙，你也来了，你男朋友修东西修得可真好啊，你看看，帮我补的这个花瓶，那是一点不差啊。”
大约是“男朋友”三个字过于重音。
一群人齐刷刷看向她，目光跟聚光灯一样聚集在她身上，纪连芙浑身不自在。
“啊！男朋友。”一位卷发阿姨求证，“小云呀，她是你女朋友呀。”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问得大差不差。
章云野没肯定，也没否认，他巧妙地岔开话题，将一群人的关注点绕开。
从颜色搭配讲到养花插花，再从中西艺术讲到国际政治关系，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把围着纪连芙的一圈人又引回来了。
纪连芙听了一会儿，真能说啊，比起来当年在格斯里美术馆，还要更胜一筹，章云野这些年的口才又精进不少。
围着的阿姨阿婆，老大爷和小姑娘。都拍手叫好。
纪连芙呆了。
王利芬狂拍她的肩膀，跟她解释。
章云野把大家掉漆的自行车、摩托车和缝纫机全都给补了，补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人耐心又幽默，亲切地很。
还给街道尽头的刘奶奶画了肖像画。
整条街道因此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醒悟，街道内还有这样的青年才俊，人都是爱凑热闹，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一窝蜂往章云野这里挤。
年轻的小姑娘呢，平日少见这么优雅的帅哥，长得惹人怜爱，偏偏笑起来又明朗灿烂。
也借机往这儿挤。
几天下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纪连芙听完解释后，第一感觉是，章云野竟然一个都没拒绝！
余光看到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围着他，露出专注仰慕的眼神。
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捂上自己的心口，又没那种感觉了，只是觉得闷。
纪连芙摇了摇头，把异样甩出去。
王利芬转身从包里拿出纸笔，朝几米外拥挤的人群望：“哎，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轮到？”
纪连芙：“什么？”
“肖像画啊，云野说闲的时候可以画一个。”
纪连芙微笑：“就是给刘奶奶画的那种吗？王主任，您去吧，他人很好，很尊重爱护长辈的。”
“能感觉出来。”王利芬热情，“对女孩也好，昨天还给一个小姑娘画了一张。”
纪连芙赞同：“他之前还给七八来岁的小姑娘表演魔术呐。”
王利芬：“哎呀，我说的可不是七八岁啊，那姑娘，约莫有十七八吧。”
咚。
心被一块大石击中。
王利芬没察觉，还在热切冲她说话：“她今天也来了，喏，就是那个姑娘。”
纪连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短发温柔的女孩穿着米白色外套，因为个子不高，仰着头憧憬着章云野。
恰到好处的身高差，只要章云野低头，就能一览女孩的柔美乖巧。
砰。
纪连芙听到什么东西坠地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