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仔细看,其实还是有很多不同。
首先,章云野丢的是怀表,而这个是腕表。
纪连芙思考。
早已来到她身边的章云野打响指:“嘿,想什么呢?”
“想这个表。”
章云野单手插兜,轻拍面前的鱼缸:“不是吧,你不是在看鱼缸?很喜欢?”
纪连芙贴在玻璃上的指尖痉挛。
家里摔碎的碗,妈妈脸上的巴掌印,喋喋不休的骂声。
胃突然绞痛,想吐。
水里的斗鱼倏然掉头,大摇大摆游动。
好自由,充满斗志。
如果她也能像鱼一样,游去深海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少女肉眼可见变得难受,章云野慌了,赶紧试图阻止这种情绪。
纪连芙突然开口:“喜欢。”
如同感到小鸡努力破壳来到新世界的决心一样,章云野耐心地静静等。
纪连芙低低道:“人是活在陆上的生物,天生被边界圈住,不像青蛙或者雄鹰一样全能。高山和海洋,都是勇气的代表。众多前辈们一步步去拓展这些边界。直到今天,才能让我们看到与平川不同的风景,把新世界的大门造在我们的眼前。”
“你知道吗?水族馆是地上的海洋。”
越是说道最后,她的声音渐渐融入憧憬,开始闪耀干脆的明亮。
可爱的学生头,齐眉的刘海挡不住熠熠生辉的眼睛,是与平日的不屑阴郁,完全不同的恣意。
堪称完美主义的浪漫。
章云野看在眼里,某样东西在心里蓬勃扎根,轻声:“那,为什么不去呢?”
纪连芙眼中霎时暗下来,来夏令营前,她数学考了满分,作为奖励,妈妈答应过会带她去。
“我妈本来说带我去的,蓉城水族馆刚开业,听人说很好……”
还是没去成。
鱼还在游,她却低下了头。
脸忽然被一双手捧住,重新抬起来,章云野的脸凑到眼前,很近,黑亮的瞳孔照出自己期待的神情。
“刚才那句,不是疑问句呀。”
“是我的话有歧义,现在重说。”
“去水族馆吧!纪连芙。”
章云野冲她灿烂笑着,重声承诺: “我和你,一起去,去看看陆上的海洋。”
一句比一句坚决。
如沐春风的生命力拔地而起,眼下的痣跟着生机勃勃。
管它什么理由,管它过去怎样。
想去,就应该去。
章云野伸手到二人之间,勾起小拇指,不等她回答,急切地将她手也拉到同一位置。
一脸期待。
人的期许,竟是这样的。
见他,如见镜中自己。
“败给你了。”纪连芙摇头勾指,仿佛只是拿他没办法而妥协。
只是嘴角的一点上扬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原来,她其实还是,期待着。
干涸的土地,还在等龙王下雨。
*
腕表换怀表。
花了十八柯伯币。
店主是个慈祥的老人,章云野从钱包里取钱,要递过去。
纪连芙咳咳暗示。
方向一转,钱递到了纪连芙手中,纪连芙郑重其事再给店主。
老人被逗得笑眯眯,顺手拿过柜台上待客的糖,亲切给她。
章云野手捂心脏,作受伤状(外文):“爷爷怎么这样偏心。”
说着话将一只手探到柜台中间要糖,手指灵活乱动,手腕上两个银亮的镯子调皮晃。
毫不认生,熟络地跟他孙子一样。
店主忍俊不禁,给了两颗。
章云野拿到糖后,心满意足转了两圈,张扬地显摆给纪连芙看。
纪连芙:“……幼稚鬼。”
章云野将糖纸剥开,拿出一颗递到她嘴边,声音愉悦:“来,付款的是大爷,您先请。”
多新鲜呐。
纪连芙:“我先试毒是吧。”
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吃了下去,不小心含到一点点温热。
章云野“腾”一下,蹦出三米外,捧着自己的手,无措的眼神在手指和她身上游移,怔怔地看了她好久,趁着脸颊还没烫,忙垂眸掩盖。
这人,踩电线了不成?
但很快,纪连芙顾不得他的怪异了,甘草片的怪味在嘴里炸开,还带有说不清的八角甜味。
像是草原上奔跑的单纯小羊误吃了马路上没干的沥青,哇哇狂吐。
纪连芙就是那只羊,她忙吐在纸上。
被嘴里残留的味道刺激,她脑壳发昏:“你暗算我,这是糖?”
后续,章云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向她解释自己完全无辜。为证明自己,他一连剥了两颗同时扔到嘴里,想让她解气。
但不知是糖不对劲,还是他不对劲,章云野吃到甘草味,半点没觉得恶心想吐,感觉还挺甜。
把纪连芙吓得一愣一愣的。
得出结论:此人,乃是个神人。
总之,章云野吃糖行为,根本没能为自己辩解,还收获了纪连芙诡异的审视。
他只好发毒誓:“如果我想整纪连芙,我天打雷劈,我生病感冒。”
天打雷劈不存在。
当天晚上,章云野烧到38.5度,住院了。
纪连芙拎着饭盒去医院看他时,二人面面相觑,章云野好不尴尬。
他鲤鱼打挺,病中惊坐起:“你快走,别传染给你。”
纪连芙以为他会狡辩一通,怎么也没料到第一句话是这。
她抖了抖化验报告:“非传染型的。”
章云野放心了,等她放下饭盒后:“我得解释一下,你要相信科学,封建迷信不可取,这可不是毒誓的作用。”
“别我了,你快躺好吧。”
她还不知道吗?肯定是跳湖救小孩那天,被湖水浸感冒的,水里细菌多。
根据医生的检查结果看,是呼吸道感染,没个几天,好不了。
但距离演讲截止,只剩四天了。
连许润川都准备开始演讲了,章云野现在可是半张票都没。
纪连芙替他愁:“你演讲怎么办?”
章云野都快烧昏了,还有心思跟她嘻嘻贫嘴:“你担心我呀。”
纪连芙怼他:“对,因为我善良。”
章云野没意思地撇嘴:“不讲就不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麦琳过一会儿会来探病,纪连芙不想跟她撞上,要提前走,在章云野可怜巴巴的眼神中,心软承诺会每天来看他。
离开医院后,纪连芙还在考量章云野演讲的事。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
卫珩和麦琳依旧对着干,周逸寻头一次单独考核,手足无措,演讲前与演讲后都会痛哭,艰难地熬过了这段考核,掉了层皮出去。
许润川演讲的那日,纪连芙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广场挤爆。
许润川在上面演讲,一步步掌控着台下人的情绪。
讲到高潮,好多人人都疯狂回应,麦琳更是举着手制横幅龟速挪到前排高呼。
天生的领导者。
纪连芙既嫉妒又钦佩,回去后连夜改稿,发愤图强。
章云野病愈出院,演讲考核也结束了。
统计唱票的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六位营员来到音乐喷泉广场。
领队拿着统计好的纸卡宣读名次。
“许润川,第一,得票4190,评级A+。”
“卫珩,第二,得票3871,评级A。”
“麦琳,第三,得票3797,评级A。”
听到麦琳得票这么高,纪连芙瞬间懂了,她肯定没有去梦幻乐园玩。
正觉得好笑,麦琳心有灵犀似地,愤愤看她。
输给卫珩这厮,就差几十票,麦琳很不爽,心口窝火正等着发泄,纪连芙撞上枪口。
领队又宣读:“纪连芙,第四,得票2679,评级B+。”
听到这么低的票数,麦琳疯狂嘲讽,纪连芙不愿理她,肩膀被章云野用胳膊轻轻撞。
他凑到她耳边问:“怎么回事,票为什么会这么低,是不是统计错了,反映一下?”
“章云野,并列第四,得票2679,评级B+。”
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又听到票数。
章云野急转头,乌亮的眼睛是恳切的询问,向她求证自己的猜想。
“最后四天,是为你讲的。” 纪连芙如是说道。
前四天,他帮她演奏,后四天,她替他演讲,一人一半票,很公平。
不违反规则。
领队还在宣读:“周逸寻,得票1230,评级D。”
周逸寻可爱的娃娃脸,皱成苦瓜,垂头丧气自闭了。
各家欢喜几家忧。
宣读完毕后,领队朝台下的他们鞠躬:“连续的考核,大家辛苦了,在此,仅代表夏令营向各位送出礼物,请大家欣赏。”
话音刚落,烟花点燃,一排排烟花陆续窜上天,直冲黑夜,在同一高度,绽放出朵朵亮花,
以夜幕为纸,烟花作彩,渲染成巨幅瑰丽画作。
章云野忧心忡忡,他略微感知到纪连芙对考核成绩的看重,把票分给自己,几乎没什么作用啊。
白白丢了第一,明明是能超过许润川的。
当即,他迈步要去找领队改分。
纪连芙拽住他:“你去哪儿?不看烟花了?”
章云野郑重:“去跟领队说,把票还给你,拿回你的第一,它很重要,不是吗?”
是啊,明明得第一那么重要,为什么把票分一半出去。
纪连芙搞不明白。
不过,管它呢。
偶尔这样,也不错。
章云野感到她拽得更紧了,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少女嘟嘟囔囔,烟花爆竹声与人群激动的喊声。
章云野没听清,歪头贴近:“什么?”
纪连芙凑到他耳边飞快重说了一遍。
说完赶紧指向天空一颗烟花,惊喜:“看!”
像要掩饰刚才的话。
烟花一波接一波,各色亮彩的光尾,划过天空,印下条条流苏,犹如漫天流星雨。
婉转的音色湿漉漉敲动耳膜,不可忽视,章云野听清了,她说:“你更重要。”
章云野比嬴更重要。
绚丽的烟花雨下。
少女悄悄拽着少年袖口的一角,白色的衣服被揪揉出褶皱。
少年试探性伸两指去碰,蹭到指尖。
惊鹿一样,二人瞬间分离。
下一秒,交握的双手。
银亮的双镯,映出烟花的流星轨迹。
不远处,许润川和领队淡声安慰周逸寻,卫珩不知又怎么惹到麦琳,被她追着打。
烟火壮观地热热闹闹。
他们与柯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