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百微书院>女生耽美>星河望月> 第三章 魂离幽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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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魂离幽魄断(1 / 1)

薛良玉扭头,瞧见凌无非笑嘻嘻的脸,忧色顿时收起,对他笑道:“凌掌门今日满面红光,气色极佳。看样子,这红线是牵对了。”

“当然。”凌无非在他身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薛良玉。

“这是何物?”薛良玉接过展开,目光微微一动。

那是打开机关盒的图纸,并非陆靖玄交给他那张,而是浸水显形后重新誊抄的拓本。

“投名状。虽说那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您一定得亲手把它打开,才能真正放心。”凌无非漫不经心自斟了杯酒,朝他敬道,“承蒙义父厚爱,得佳人相伴。不然我这孤家寡人一个,住着这么大的宅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薛良玉看了看他,略微颔首,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凌掌门。”

凌无非听见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没回头,眼前便已浮现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孔,却仍旧笑着,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酒,回头迎上肥头大耳的江佑。

他的身旁,还跟着齐羽,一张脸紧紧绷着,全然不像是阳间的东西。

“前些日子听闻您患了瘟疫,还当是活不成了呢。”江佑讪笑举杯,戏谑似的打量他一番,道,“今日一见,气色倒是更胜往日,这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也给我尝尝?”

“江兄说笑了,”凌无非腹中泛起酸水,笑容几乎僵在脸上。他将手中酒盏,与江佑手里那只轻轻一碰,又趁旁人不注意,飞快将盏儿转了半圈一饮而尽,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心结已解,得偿所愿罢了。”

“哦?”江佑嘿嘿笑道,“得偿所愿?该不会是与那妖女有关吧?”

“江楼主。”薛良玉清了清嗓子。

“哦,明白了,”江佑回头,拍拍齐羽,道,“一个又脏又臭的女人,不早点划清界限,那是得成心结。那天玄教本就是魔道,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当众解了衣裳,还能搔首弄姿。齐羽,你那一刀,划得真好。”

凌无非左手藏于袖中,已紧紧攥成了拳。

却也只能赔着笑脸,佯装毫不在意。

喜宴欢腾,人潮涌动。各式各样的场面话,凌无非早已烂熟于胸,迎来送往,应付自如。他恍恍惚惚,心思彷徨无助,又恐被人看穿,只好沉沦在这一盏盏清酒中,试图借此浇愁,麻痹自己。

那虚伪的笑容,已然成了一张面具,凝固在他脸上。笑得久了,唇也干裂,伸舌轻触,还能尝出一丝血腥味。

黄昏余霞渐呈血色,在蔓延上天空的黑蓝色里淡退。烟霭消沉,暮色弥漫,随着夜色渐深,筵席终于散尽,各路宾客归家,唯有薛良玉留在了宅子里。

凌无非黯然转身,走向卧房。隔着门槅,看见屋内花烛长明,他忽然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内心无比抗拒。

他要如何摆脱?如何周旋?又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这个女人?

凌无非阖目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跨过门槛。

他才刚刚站稳脚步,便看见李迟迟从床沿站起,满脸惊恐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指向他:“你不许过来!不要靠近我!”

“我才刚来,你便要杀我?”凌无非只觉好笑,合上房门走入屋中。

他本不想理会,却担心自己稍不留神真被她捅一刀,只得缓步朝她靠近,试图劝解她把刀放下。

可他越往前走,李迟迟便越害怕,嗓音一高,尖锐无比,几乎破了音:“我说了不许过来!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不准碰我!滚开!”

凌无非摇头轻叹,刚想说话,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当即沉下脸,劈手打落李迟迟手中匕首,两手扣住她脉门,按倒在榻沿。

李迟迟吓得脸色惨白,尖叫出声,嗓音凄厉,直穿云霄。

凌无非听着刺耳,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心下空空,根本没有冒犯之心,只是制住她双手,略略回头留心门外动静。

门外的人,似乎还未离开。

李迟迟见他分神,惶恐的心绪抽离了一瞬,当即找准机会挣脱右手,拔下发间一支早已磨尖的金簪刺了出去。凌无非有所察觉,下意识抬手一挡,正好被簪尖刺破小指,划拉到手腕,留下一道伤痕。

他听见门外人还没走,想着李迟迟这般闹腾,必出乱子,只得反手以肘击中李迟迟颈侧穴位,将她打晕过去。随即扯落幔帐,坐上床榻,用手压着床板摇了摇,发出吱呀摇晃的声响,为求逼真,还撕下自己右侧外衫衣袖,贴着床沿丢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抱着膝盖,缩坐在床角开始等待。

更漏声迟,滴滴答答,像针扎似的,敲击在他心底。

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凌无非看了一眼昏迷的李迟迟,心绪复杂难言。他对这女子的印象并不好,只觉她满腹心机,对一切充满算计。

想到往后的日日夜夜,都要面对着这个女人,相互提防算计,他便恨不得自绝当场。

若世间真有神明,他只愿神明开眼,摧毁一切,令万物消亡。

以免他继续在这命运里沉沦下去,被迫沦为恶鬼。

窗前月影愈斜,门外之人,也终于离开。

李迟迟也不知是仍昏着,还是睡了过去,发出低微的鼾声。

凌无非瞥了她一眼,本就压抑的心情又沉郁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跳下床榻走到桌旁,拎起酒壶,将壶嘴直接对着口灌了下去。

酒未入愁肠,泪却已到了在了眼角。

看着落在地上,皱成一团的公裳,一声熟悉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或有其他机缘,能安定下来,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我沈星遥,愿请天地为媒,向山河立誓,今生今世,只做凌无非一人之妻,不离不弃。如有违背,愿受千刀万剐,烈火焚身……”

他张了张口,再也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二载恩爱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令他早就支离破碎的心坠落深渊,散得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完整。眼还看得见,却像个瞎子;耳还听得到,却是一片沉闷喑哑;五感渐似断绝,再不会欢喜,也不会痛了。

桌台,灯火渐熄。他腿伤已很久没有发作,无需以酒暖身。

可这壶酒,他再也放不下来。空了,便添上新的,一壶壶往腹中猛灌,试图用这苦涩的滋味,填满空洞的心扉。

他曾向天地立誓,要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

他曾百般顽抗,不愿陷入命运的洪流。

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不得不以最虚伪的姿态面对一切,割舍最在意的人,曲意逢迎,将尊严踩入泥底。

她若见到如今的他,定也会厌憎吧。

凌无非借酒浇愁,喝得宿醉。前尘妄念缭绕于心,反复煎熬折磨,从回忆变成幻觉。而这幻觉,又伴着他醉倒,钻入混沌的梦境。

凌无非生平头一回醉酒,梦里混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依稀看见一个身影朝他走来,一旦靠近,便从天上的乌云里坠落下无数雨点,尽是血的颜色。

铺天盖地的血帘将一切淹没,他放声大喊,却听不见那人回应。而那个模糊的影子,也在他朦朦胧胧的视野里,渐渐淡去。

而他的身影,却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梦境里,越发清晰,也越发狰狞。

深山幽谷,落叶萧萧,干枯的枝条在晦暗的夜色中幻化成一只只鬼魅的利爪,源源不断延伸入梦,紧紧扼住沈星遥咽喉。

玉峰山脚、太湖水底、昆仑禁地、商洛城外,甚至于云梦山中那个灌满雨水的地洞,他的每一次相救,每一幕守护,都变了姿态。昔人眼中不复意气,全无温情,而是反反复复刺向她的毒手,一次更比一次狠辣。

惨白的梦境,不知不觉被一片殷红染透。

梦里的挣扎,到了梦外,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恨意,却没能将她唤醒,反而加剧了伤口的痛,令她不住咳嗽起来。

守在床边的叶惊寒赶忙起身查看,却见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双愁眉不展,紧紧拧在一处。

“又做噩梦了?”他单膝蹲在床边,小心替她捻好被褥,抬眼望向窗口。

落月坞地宫不与外界相通,窗扇之外,是更为幽暗的长廊,檐楣相接,一格连着一格,无穷无尽,像极了他深藏心里,永无止尽却求而不得的恋慕。

而这痛楚,终究只能埋于一声叹息。

深谷之中,千万重梦魇,无计挣脱。

梦境之外,沉堕在暗夜里的光州城,笼罩在黎明清浅的晓光中,突然被一声尖叫撕裂。

凌无非懵然坐直,方见房中一片明亮,花烛早已燃尽。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李迟迟拿着染血的床单,颤抖着朝他丢了过来。

凌无非想起自己手上的伤,余光无异扫到她的裙摆,见裙上绣花亦沾了血渍,不觉摇了摇头。

既然不能说实话,索性便让她误会好了。

“从昨天起就开始大呼小叫,你到底想干什么?”凌无非故意做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你竟趁我晕厥……”李迟迟捂着嘴颤抖着蹲坐在地,大声哭了起来。

“既成夫妻,自然要过这一关。大惊小怪,体统尽失,当真无趣。”凌无非不耐烦说完,起身便要往外走。

李迟迟忽然止住哭声,跳起身来取下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朝他刺了过来。

凌无非旋身闪避,惊道:“你发什么疯?”

“你辱我清白,我要你死!”李迟迟不由分说,举剑便是一通乱砍。

她虽不会武功,力气却大得很,毫无章法左右乱窜,逼得凌无非连连躲闪。

屋里丁零当啷一通乱响,杯盏碗碟倒的倒,碎的碎,木制家具上到处都是被剑劈砍过的痕迹。

她怕是真的疯了。这个李迟迟,从前一个样,如今又是一个样,气性远比凌无非想象中更要坚韧。他不想伤人,只能一直躲避,就这样被她追砍着逃出房门外,一抬头,却见薛良玉立在院口。

凌无非心下一沉,当即收敛神色,劈手夺下宝剑,架上李迟迟颈项,声厉色荏道:“闹够了没有?从前不是你自己要嫁的吗?今日如你所愿,怎的还不高兴了?”

“无耻!”李迟迟痛骂一声。

她神情悲郁,似有许多话想说,可看见脖颈上的剑,却又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这是怎么了?”薛良玉假装关切,走上前来。

“他昨夜把我打晕,趁我不备把我给……”李迟迟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既已嫁为人妇,这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薛良玉道,“别闹了。”

门中不少侍从听见动静,也纷纷探头来看。

“别在这闹笑话。”薛良玉摆摆手道,“迟迟,忘了出嫁之前,义父是怎么对你说的了?”

“可他这是……”李迟迟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神色越发凄然,“这种事,我若醒着,半推半就也就罢了,可是……可是……这分明就是趁我不备,强占我身,地痞流氓也不过如此!”

凌无非听着这番言辞,心中五味杂陈,然见薛良玉不悦,也不便多说什么,当即把剑扔在地上,拉着她的胳膊拖回门边,推入房里,又从外边把门锁上。

锁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双手按在门扉,透过门槅看着屋内不住锤门狂叫,惊恐得几乎变形的女子,忽然觉得眼前好似挂了一面镜子。

对着那面无形的镜子,他看见了自己的脸,突然感到无比陌生。

这还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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