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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只身入敌营(1 / 1)

熙熙攘攘的街头,如沸水一般喧腾。

沈星遥着一身粗麻素衣站在街头,手里挽着一个粗布包袱,脸上还抹了几道灰痕。

“这位大婶,”她故意做出一副迷茫的模样,拿着一张潦草的图纸,走到一个卖饼的摊前询问道,“您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

“哟,宁乐坊啊?早就拆了。”买饼的妇人说道,“你找这里做什么呀?”

“我们镇上闹了水灾,家里人都没了,”沈星遥压着嗓子,话音分外柔弱,“也就宿松还有户远房亲戚,只能投奔过来。”

“那可不巧了,”热心肠的妇人叹了口气道,“宁乐坊本就是住着外地迁来的人,大概……拆了有七八年了,天知道那的人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说着,便给她递了张饼。

“你这小姑娘家家的,一路逃难过来,吃了不少苦头吧?”妇人说道,“大婶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从这往东走,第二个路口往左拐,再走二里,就是原先的宁乐坊,不过那儿的人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大婶,”沈星遥将妇人递饼的手推回去,道,“我身上没钱了,您这饼我不能要,我再找找看吧……谢谢您了。”说完,便挽着包袱,一步步蹒跚着走开。

她要装扮的是个逃难之人,一个小姑娘千里逃难,必定鞋底磨穿,脚心起泡,自然要装作走不稳路的模样。沈星遥走了一会儿,在路旁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伸手揉揉脚踝,眼睛故意望着东边假装要去的方向,露出一脸期盼。

她生性直率坦荡,从未与人做戏,今日这还是头一回,心下也忐忑得很,生怕被人看出破绽。

“能装作轻易被骗去最好,如此容易得手,他们反而不会动用别的手段。”沈星遥认真回想了一遍凌无非的叮咛嘱咐,“切莫急于求成,若不能得手,尽力求个脱身便可,万不可轻举妄动。”

想到此处,她站起身来,依照方才的戏码又问了几个路人,就在走到路口的时候,便有一混混模样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姑娘是来寻亲的?”那混混唇角飞快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我有个朋友,从前就住在宁乐坊,那都有些什么人,他全知道。你可要同我去见他?”

“是真的吗?”沈星遥故作欣喜,问道,“那他可认识一户姓黄的人家?”

“那也得见了他才知道。”混混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渣,目光狡黠。

“那……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沈星遥眨眨眼睛,问道。

她还不到十九,模样又比同龄女子更显稚嫩,收敛眼底韧劲,更显柔弱质朴。那混混打量她一番,道,“一时半会儿想要见他,恐怕不太容易,而且你一外来人,总得给点好处,才能让我信你不是?”

“可我……身上已经快没有钱了。”沈星遥从怀里摸出几个已磨损了边缘的铜板,摊开在掌心,缓缓递上,“这是我最后的盘缠,您看……”

“行吧行吧,就当做善事。”混混一把夺走她手心里的铜板,看也不看便揣入怀里,道,“我先带你去见我大哥,给你安排个住处,你好生等着就行。”

“好,”沈星遥点头,盈盈一笑,“那就谢谢这位大哥了。”

她心下防备着,表面却丝毫未流露出来,跟在这混混身后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直到一处赌坊外。

混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星遥,道:“就是这儿了。”说着,便一把将她手里的包袱抢了过去。

“哎!你这是干什么?”沈星遥故意流露出怯意。

“帮你保管,”混混拎着包袱,道,“这儿人多眼杂,你同我走后门进去。”

“我……”沈星遥心下想着,这厮都抢包袱了,自己若是再装作轻信他的模样,岂非立刻便被看穿,便只好说道,“我包袱里只有几件衣裳,没有值钱的东西。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只要你同我走,我就把包袱还你。”小混混不由分说,拽起她的手便走。然而沈星遥是习武之人,下盘何其稳当,这突如其来的一拽,令她也没能防备,差点露出破绽,见那混混疑惑回头,当下灵机一动,装作崴脚的模样跌坐下去,发出“哎呀”一声。

小混混没有理会她,继续拽着她往前走。沈星遥也故意放松步履,一步步踉跄着跟随他前行,直到被拖入赌坊后门,一把掀翻在地上。

沈星遥扑倒在黄泥地上,掌心蹭到砂土,被膈得生疼。她痛呼一声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揪住发髻按倒在地。

“别他娘的乱动。”

小混混的话音刚落,沈星遥便看见眼前多出几双男人的脚来。

“老大,又抓到一个,”小混混从包袱里翻出路引看了一眼,递给那个独眼男人,道,“太岗村逃难的。”

“逃难的?”独眼男人低头打量她一番,道,“把她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另外两个混混听了,即刻上来掰起她下颌,强迫她仰头给那独眼男人瞧。

“这个……”独眼男人看清沈星遥眉目,眼前忽地一亮。

江南的水土养人,漂亮的女人多不胜数,空有皮囊之美,早已不够人瞧,除却表象,又颇有气韵的美人,也不算少见。但如她这般容颜倾绝、丰神秀骨的仙人之姿,还真是千里挑一。不然也不会令从小长在江南,看惯水乡美人的凌无非对她一见倾心。

“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独眼男人垂涎不已,讪笑问道,“小姑娘,今年几岁啦?”

沈星遥生生把“关你何事”几个字给咽了回去,咬着唇,将脸别到一旁。

“哟,还挺倔强,”独眼男人说着,便伸手去挑她下巴。沈星遥一时受惊,本能便想挣脱束缚一掌将他拍飞,却只能强行忍住,向后缩了缩身子,脑中想起凌无非试图劝阻她时所说的话,隐约明白过来,不觉咬紧了唇。

她心里顿时没了底气,只想着破罐子破摔,若是这独眼男人真的强行侮辱她,也只好挑明身份,强行闯进院去。碰巧在她说完这话以后,一个混混急匆匆跑了进来,在那独眼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会给我惹麻烦,去去去。”独眼男人目露厌恶,一摆手道,“先关起来再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做什么?”沈星遥故作慌乱。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一旁一个混混说完这话,便把她扛了起来,带去里院一间屋子前,打开门扔了进去。

这间屋子潮湿阴暗,里边一个人有没有。

“这个看着挺机灵,别让她坏事。”另一个混混拿着一只盛了水的大碗走过来,掐着她两腮强行灌了下去。

沈星遥被呛得连连咳嗽,还没顺过气来,便听到房门被摔上的声响,还有落锁的声音。

刚才那两人喂给她的水里加了蒙汗药,对寻常人而言,剂量已足够让她们睡着。但沈星遥到底是习武的身子,至多感到四肢发软,还不至于完全使不上劲。她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番关押她的这间屋子,除了角落里堆着几把干草和柴火,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她略一沉默,从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传信烟火,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她用自己做饵,引这些杂碎上钩,必然要得到有用的线索才行,否则这时放出信号,对方完全有时间把人转移,到时即便江澜等人来了,也只能扑一场空,什么也找不到。

她蹲在门边,透过缝隙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这里是赌坊的后院,并不与正庭直接相通,但这整座宅院也算不上太大,有时还能听见前头传来吵闹打骂的声音。

直到夜里,周围才完全安静下来。沈星遥感到体力渐渐恢复,便即纵步约上房梁,小心翼翼挪开屋顶上方的几片瓦,向上探出头去,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白天来那丫头,你们看好没有?”这是那个独眼男人的声音。

“给她喝了蒙汗药,估摸还睡着呢。”

“看看去。”独眼男人道。

沈星遥眉心一紧,只能合上瓦片,跳回地面躺下,假装昏睡。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紧跟着便感到有人正朝她靠近。她想到白日里那独眼男人不规矩的手,在察觉那人蹲下身后,故意翻了个身,面朝墙跟躺着,以免他又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举动。谁知那人的手竟贴到了她的腰上,试图顺着衣间缝隙往里探寻。

她暗道一声“该死”,只想着立刻找把刀来,将这厮的手给剁了。随即一横心,又翻身转了回来,将他手掌连腕一起下压,迫得他不得不缩回手去。

“奶奶的,个头这么高,难怪挺沉。”独眼男人抖了抖手,道,“算了,这种贱货,迟早也得换成银两,只要有了钱,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摸不着?”说完,便带着同来的手下离开了屋子。

沈星遥听到脚步声远去,立刻坐起身来,狠狠瞪了一眼房门方向,小声骂道:“真是恶心!”言罢,便再次跳上了房梁,挪开瓦片。

她用这法子上了屋顶,又从后方跳下,往小院更深处走去,沿途借老树枝叶藏身,穿过夜里空荡荡的院落,直到一间大屋房顶。

沈星遥透过瓦片缝隙朝下望去,只见这间屋子里躺着十几个女人,大概都被灌了蒙汗药,睡在地上。她回想着齐羽对齐音面容的描述,用目光在其中搜寻,只觉得有好几个人都符合。就在她打算潜入屋内仔细查看的时候,却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只能埋下头,伏在屋顶上,尽力隐藏好身形。

“老大,桂爷怎么说来就来啊?”一名小混混紧跟着独眼男人的脚步,道。

“码头那艘货船突然改了时辰,今晚就得把这些娘儿们送过去。”独眼男人加快脚步,走到大屋门前,道,“快快快,开门,把人抬出去。”

“那白天那个小娘儿们怎么办?”

“你个憨货,那么好的货色,送给倭人玩?到哪不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快快快,都抬走!”

沈星遥听见下方一片嘈杂,便继续透过瓦片缝隙朝下查看,只见那些女人都被装进一个个巷子里,抬了出去。

“他们要把这些人带去哪儿?”沈星遥蹙眉想道。

她还无法确定这些人里是否便有齐音,当着这些混混的面,也不便放出信号。便只好等那些人把被拐来的女子都装上了车后,循着车辙痕迹跟上,一路在墙根下留好标记。

沈星遥急着把赌坊的位置讯息传达出去,却苦于没有机会发出烟信,便只好独自跟着车队走上夜路,沿途以树木屋顶为遮掩,直到一座老旧的大宅前。

“来,把人抬进去。”独眼男人指挥道。

一帮混混在独眼男人的指挥下,将箱子卸下,在门前一字摆开。过了片刻,宅子里也走出来十几个人,把箱子抬了进去。令沈星遥感到意外的是,那独眼男人一面说要和这里的人谈价钱,却始终只敢在宅院外徘徊,他的手下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沈星遥略一沉默,悄然沿着房顶进了宅邸。

不出一会儿,她便瞧出了这院子的古怪之处。照理来说,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依仗偏门发财的□□中人,长住之处都会打扫干净。然而此地人手虽多,大部分屋子门前都挂着蜘蛛网,显然无人居住,庭院里的树叶也都枯萎了,满地落叶灰尘堆积,唯有最深处的一间房里亮着灯。

屋子里站着一个人,清瘦颀长,银白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肩侧,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完全看不出多大年纪。

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手下人将那些姑娘们一个个从巷子里抬出来,安放在地上,从桌上拿起一只瓷盘,瓷盘里盛着不知名的蓝色液体,右手从袖内掏出一根细针。

沈星遥看不明白此人意图,不由蹙了蹙眉。

她看得出来,这银发人与门外混混不同,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银发人挨个走到那些女人身边,每靠近一人,便取一根新针,在那些女人的指尖轻轻一刺,再用针尖沾的血水,点在盛着蓝水的盘中,当走到最后那个女人跟前,将她的血点入盘中时,神奇的事发生了——一整盘蓝色液体,忽然变成了透明色,瞧着与清水无异。

沈星遥远远望着此景,不由瞪大了双眼。

“可净冥池水,把她留下。”银发人发出苍老的话音,“其他人装回箱子,运上船。这次的价钱,可加一倍给周老四,让他继续办事。”

屋内手下听命,转身走去院外与那独眼人交涉。沈星遥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独眼男人见钱眼开,一时乐开了花:“我就说这次的货更新鲜,你们大人果然有眼光。”

沈星遥蹙眉凝神,回想着方才所见情形,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感到身后传来异样,当即起身回头,却见那银发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屋顶上。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沈星遥的脸庞。银发人瞧清她的面目,瞳孔骤然紧缩:“是你……”随即飞身而起,振袖挥掌。

那人身法极快,沈星遥根本来不及反应,离他便只剩了不到三尺的距离,更古怪的是,他这一掌尚未打在她身上,沈星遥便觉心口一疼,才知此人竟能以掌力推风,隔空出掌。这本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望尘莫及。

于是她强忍胸口疼痛,飞身纵步跃下地面,刚好与那独眼男人打了个照面。

“啥玩意儿?”独眼男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擒在手里,反手卸脱关节,踢了出去,恰好挡住银发人紧接而来的一掌。

但见鲜血喷溅,独眼男人当场毙命,如同秋日落叶一般坠落在地。沈星遥也趁此机会,疾纵逃开,消失在了那银发人的视野中。

她一路狂奔,却觉心口中掌处越发闷痛,脸色也越来越苦。回到客舍后,一把拉住迎上前来接应的凌无非,不等他开口便道:“快,让江澜找人去码头,再晚便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她便觉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在他怀中。凌无非稳稳接住她的身子,神情错愕不已。

不过几个混混,竟能令她伤成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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