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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祭(1 / 1)

陈眷年从棺材铺老板酉二那儿买了一副二两银子的梨木棺材。刘主簿顺势接过多余的三两银子,嫌弃地白了一眼,捏着鼻子招呼他快点。

这头刚抽出草席被子准备裹尸骨。只瞥一眼便如入深渊,那具尸骨似火烧一般,又没完全烧尽,依稀还能辨得五官,只刚才那一脚让半个头已经断离,剩下一半依稀能看见模糊的嘴巴还在微张,口腔里没燃烬的灰只一呼气便随风尽数散去。

实在是过于惨烈了,陈眷年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囫囵吞枣般铺开草席被子,裹起还算完整的骨骸直接给扔进了棺材里头,剩余的粉末混着泥土用双手大把大把地收拢,堆成一座座小山,准备也一并铲进棺材。

脚底传来一阵嘎嘎的叫声,他扭头定睛一看,脚背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羽毛黝黑,顶端带着几缕白,一双眸子如红宝石般一动不动仰头盯着他看。

“去去去。”

刘主簿赶忙上前摇晃着手臂一挥,直言晦气,催促陈眷年快点收拾完,自己则径直离开了这是非地,生怕沾染上一点霉运。

两个底层百姓不约而同露出的下眼白是互相看不顺眼。

乌鸦腾空飞起,卷起一阵骨灰,融于风中似迷雾重重,烟灰落地无声,闪过一道金光。

陈眷年被烟灰呛了两声,怯怯地眼珠提溜看过去,“莫不是金子吧。”

他用铲柄小心翼翼剥开一块灰烬,竟是一根被烧焦的细骨,足有一尺长,两端已然发黑,中心部位泛着金粉色的微弱光亮,似金非金,表面刻有纹路,亦是半模糊半清晰。

他正狐疑着,刚才那只乌鸦却再度飞回,如利剑般直冲过来,将细骨叼走的同时,骨头凸起的锋利刺尖瞬间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涌出沾染在细骨之上,迅速渗透了进去。

原本已晴朗无云的天空再次下起瓢泼大雨,密集的雨水打来,让人睁不开眼睛,陈眷年一边咒骂着这鬼天气,一边赶紧将骨灰收起,盖上棺木,尝试拉回檐下避雨。

长空一阵嘶鸣过后,飞来成千上万的乌鸦,盘旋在棺木之上,嘈杂的叫声和无数翅膀煽动,棺木被迎风掀起,那根细骨竟笔直插入半颗头骨之中,裹着雨水让血红浸湿一片,烈焰轰然焚起。

雨水越大,火焰越猛,何其悲壮的高歌,随这尘世作最后的诀别,棺中的骨灰尽数散于空中。

陈眷年看着这一切突然头痛难耐,从喉咙口涌上一股血腥,又生生咽了下去,随后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翌日一早晴】

护城河岸堤之上河水之中堆满了乌鸦的残肢血体,染红了整条清水河畔,消息一出,人心惶惶,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嚷嚷,流言四起。

吏部侍郎贾泉心神不定,焦虑地来回踱步,手中的折扇不停敲击手骨,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亲去一趟护城河,“备车。”

护城河边满地堆积的乌鸦尸体,已经被清扫成堆,但因为数量太多,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部搬运干净。

不远的空地上陈列着一长排的木桌,几位书生正执笔埋头写着挽联,写完一幅由小童交给后方的道士,道士摇着三清铃振振有词念完一大串,随手扔进火堆烧尽,虽说迷信,倒也算有序。

贾泉的脚步停在南面的岸堤处,亲眼看见堆积的动物残躯,神色中多了微弱的恐惧。猛地抬头,发现了一只通体黝黑的乌鸦正立在一堆尸体之上,一双赤色的眼珠异常醒目。

他顿时眉头紧蹙,打量周身无人,一只手凭空一握,乌鸦像有感应般“飞”入他的掌中,他上下左右反复翻看,越发觉得这乌鸦古怪,无意识间抓住了它的脖颈牢牢用力,乌鸦扑腾着翅膀挣脱不动。

“这位大人,可否放过我的鸟儿?”

一声清脆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贾泉回头一看,是一位带着帽沿的姑娘,看不清长相,身侧伴着一个提着空鸟笼的丫鬟。他薄唇向下,少许浓黑的胡须戳着皮肉,阴沉地正声道:“这是乌鸦。”

面前的姑娘用手虚掩嘴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大人说笑了,它只是一只鹦鹉。这鸟儿顽皮,方才跳进那写挽联的书生墨桶中了,这才染的一身黑。”

等贾泉再低头看去,手心有大片墨汁滴落,少许沾染到了他的衣袍,他本能地松开了手掌,鸟儿迅速逃离束缚,如闪电般飞回了敞开的笼子里。

贾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面容遮掩,但从衣着打扮到举手投足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眼皮上下轻瞥试探性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

“家父现任殿阁学士,早年做过太子太傅。”

“原来是沈大人家的小姐,据我所知沈府只两位小姐,一位乃是当今的太子妃娘娘,那么姑娘应该,是常年住在潮州府的三小姐吧?”

“大人好本事。”女子听到眼前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

“在下掌管人事,略有耳闻罢了。还未问过小姐芳名?”

“莫夭。”

贾泉应下她的话,在嘴边重复了几遍,似乎要挖出什么洞来,莫夭适时的咳嗽声让他回神,“三小姐身子似乎不大好。”

“是天生的病了,此次来京也是这个缘故。”

“原来如此。那倒是巧了,我府上有一妾室,对医术一块颇有心得,得空我让她来给小姐瞧瞧。”

“怎好劳烦大人。”

“无事,我与你父同朝为官,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贾泉标准的笑容背后藏着的又是何种心思无人知晓。

莫夭礼貌行礼告辞,正碰上刘主簿跟在上司身后匆匆赶来。转身实是无意,却总有凉意涌动,刘主簿不自觉地回头望向笼子里的鸟儿,湿漉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赤红的眼珠沾了点点水气,他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

“贾大人?”贾泉听见声音扭头看向来人,虽是官袍加身却显得满面油光,身材魁梧却大肚便便,只听他喘着粗气一把抹去额头的汗珠自我介绍:“下官乃是南城府尹何必。”

”何大人客气了,事发突然,何大人如此决策迅速,便是我都自愧不如啊。”

听到这句简单的夸奖,何必脸上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陛下身边唯二的大红人,拍对了马屁是有好处的。

刘主簿则是暗暗背着翻了个白眼,明明府尹大人又怕脏又怕晦气压根不想来,全权都是他打理的,可一到表功的时候倒是跑的最快。

何必还想再搭几句话时,贾泉却好似是看见了什么,一只手高举挡在面前,出言打断,“您先忙,我到处看看就行。”

拱桥之上站着一人,扶栏眺望,黑发竖银冠,一身银灰色长袍配祥云刺绣纯黑长靴,腰间别白玉,玉尾系流苏垂髫,整套行装干净利落,微风袭来,衣角随之卷起,露出修长的腿部,年轻的面孔与略带沧桑的贾泉似是隔了一个辈分。

贾泉大步迈上台阶,径直站在他的身旁,“如何?”

“是死祭。”压低的嗓音如沉寂的山岭回声。

“终究还是来了啊。”

死祭,以一年为期,用生灵作贡,是天谴到来的前兆。

男子望向莫夭离去的方向问道:“那个女子是新进城的?”

“哦,是沈叔梁的小女儿,我瞧过了,体质虚乏,弱不禁风,只能算得上是吊着一口气的活人。不过以你谨慎的性子定是不放心,我会让九卿再去探探。”

男子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发间的蓝色丝带随风微微摆动,轻声呢喃道:“居然活下来了...”

“什么?”

“没什么。你如今务必小心,以后的路怕是难走了。”

“我有数。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陛下这几日对鲁国公颇有微词,态度也不似从前亲昵,像是一夜之间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若是他哪日真倒了,五皇子那边要撇的干净才好。”

男子只是聆听,没有作出更多的回应,扶在栏杆处的手掌微微收拢。

“明兆素来不涉党争,国公爷私底下的勾当他不曾参与,如今也已赐府另居,若是谁硬要关联就看他有没有本事了。反倒是,我有些担心他的身子,这几日突然反复,贵妃娘娘那里都开始急着要给他冲喜了,届时难免又是一场争执。”

感慨之余,余光瞧见远处几个眼神正在为此处停留,提醒道:“你快走吧,那边那位大人看了这里很久了,我们还是不宜在外过多接触。”

贾泉扭头探去,双手抱着胳膊无奈叹气,“这个马屁精......”

贾泉一眼便看出那位府尹不学无术,早年就算有过建树,怕是也早已初心不在,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并稳坐这个位置怕是背后有人提携,这浓烟滚滚的官场还真是亟待整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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