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琪站在殿前，看向一旁。
“我在这喊它的名字就行吗？”
二皇子转过头，露出他那副坏笑：
“对呀，只要你用心呼唤，它就能过来。”
沈喻琪撑开手掌，深深憋起一口气，朝着远处呼喊：
“灰！仔！”
“你声音是不是太小了？”
沈喻琪心想，雪原离这十万八千里，雪狼的耳朵有那么好吗？
二皇子是经验者，沈喻琪还是听了他的话，使出腹肌的力量，又卖力地大喊了一次。
回声一遍一遍传向远方，沈喻琪站在栏杆边，总觉得点羞耻，这种召唤方式好像隔空告白的韩剧，让人脚趾抓地。更尴尬的是，远山一片寂静，毫无反应。
“它真的能听见吗？”
“是啊。”
沈喻琪越看二皇子的表情气越不顺。
“那平时怎么没见你喊过水牛？”
“用心呼喊，它们就能感应到。”
“你意思不用喊出声呗？！”
“要是你灵力没那么强，是需要一些辅助动作的。”
“你骗人……”
“我没有……”
“那你笑什么！”
“少主，初初，你们别吵啦，坐骑怎么召唤都行的。”
“初初？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亲近了？”
“小萱想怎么喊我就怎么喊我。”
“小萱？这什么？影重的爱称？”
“少主误会了，我长得很像初初姑娘的旧友，她才会偶尔喊错。”
“各位大人，和气为贵，咱们一会还赶着出发呢。”
“这就是你挑来的侍女，怎么还会顶撞人？”
“老奴……老奴的错……”
“灰仔……”
沈喻琪歪过头看向二皇子身后，发现灰狼已经爬上台阶，蹲坐在平台上，当下的争执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她看着日光下的灰仔像圣灵一样美丽，全身毛发比月夜时更加莹润发亮，特别是黑夜里看不清的白色毛发，在日光下皑皑如雪。它坐在微风中，体态骄傲，却目光温柔，静静看着她。
沈喻琪越走近心跳越加速，她停在一米远处，想伸手摸它又有些不好意思，灰仔却先低下脑袋，把她圈到自己胸前。她抱着它丰满的毛发，好像陷进雪堆，闻着它身上雪的味道，眼睛里星光四射，爱心迸跳。她回头欣喜地看着三个人，嘴里不停说着：“好神奇……”
“哞！”
牛蹄击打在石路面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它脚步一如既往的欢快。二皇子也召来了水牛，他一跃骑上牛背。
“掌事，你跟我。影重，你稍等会，白鹤来接你。”
“少主，我可以跟着莞初姑娘……”
“不行。”
二皇子僵硬了一会。
“雪狼生性孤傲，不会让别人随便骑的，你还是坐我白鹤在前面领路吧。”
影重点点头，“是，少主。”
“走，咱们出发！”
水牛摇了摇脑袋，向前一跃，欢快地朝山下跑去。天空划过一道白影，仙鹤从空中落地接上影重，扑扇翅膀飞出山巅，留下沈喻琪艰难地往灰仔的背上爬。
它就算伏在地上，对沈喻琪来说也太高了。灰仔突然站起身，鼻子蹭着沈喻琪的背，找准地方，轻咬住她衣服，沈喻琪像小狼崽一样被叼住，被它一甩头扔到狼背上。沈喻琪不仅没有觉得惊吓，还很激动。若此时她眼中迸射的爱心能留下痕迹，天空将出现一道粉色的抛物线。
很快，兴奋被生理不适替代，沈喻琪倒在雪狼的背上，它夸张的速度和窜上窜下的剧烈幅度晃得她五脏翻腾。全队在考量了沈喻琪的体质情况后，决定减缓行进的速度。
“影重公子，咱们慢点过去赶得上吧？”
天色渐黑，三个人三兽停在森林的一处空地。白鹤和水牛率先离开，自由待机，只有灰仔留下围着虚弱的沈喻琪。
“赶得上，咱们出发得早。”
“诶？咱们还从来没在野外烧烤过吧？”
“是啊，跟少主去了那么多地方，每次都直奔目的地，倒没体会过途中的乐趣。”
“那要不老奴去山里抓点野味吧？”
“你年纪最长，哪好意思让你去？”
二皇子看向一旁的灰仔。
“她没事的，有我们呢，要不你去林子里给我们……给她抓点吃的吧？”
灰仔抬头看向二皇子，露出了獠牙。
“还是我去吧殿下，不用心疼老奴。”
“我去吧少主。”
“那老奴去找点木柴。”
“那我来搭个火堆。”
三人越说越起劲，纷纷出发。
二皇子找了三块大石头，围着摆成三角，又找了三根粗木分别放在石头的间隔处。他另外找了两根小木棍，下面垫了一些干草，开始钻木取火。
“殿下，您这是……”
“不用法术才能体验野外的乐趣嘛。”
“殿下好学识，生火的法子都会！”
影重很快抓来了几只野兔，生火成了这顿饭的最终关卡。三个法力高强的人，每人磨了一手水泡，仍没见到一点火星。直到天黑不见五指的时候，那团干草才猛然冒起一团青色火焰。沈喻琪靠在灰仔身上，朦朦胧胧睁开眼，看着远处火焰顺利燃烧，旁边三人却都沉默了。
沈喻琪坐到火堆旁，四个人静静等着野味成熟，灰仔在不远处打着哈欠。静默的氛围在野兔焦脆的皮香飘出时终于打破。
“应该能吃了。”皇子主厨发了话。
“来，大家快吃吧。”
掌事开始分发野兔，几人的脸上终于展现笑容。沈喻琪拿起一只走向灰仔。
她两手各抓着木棍一端。
“啊……灰仔张嘴，你吃我帮你抽木棍。”
灰仔张开嘴含住兔子，沈喻琪抽开木棍。它咬下的一瞬间，鲜红的血浆爆出来，迸了沈喻琪一脸。
“呜哇！”火堆旁的三个人齐声吐了出来。
“里面根本没熟！”
沈喻琪愣在灰仔面前，血的腥味在脸上散开。灰仔没两口就吞下兔子，伸出舌头舔着沈喻琪的脸，沈喻琪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难吃……”
“少主，要不我去探下附近有没有村户……”
“是啊，殿下，咱们下次再出来野营吧。”
“行，莞初也需要一个安稳点的地方休息……”
话音刚落，几人已经腾腾站起身。
影重一跃而起飞向高空，掌事抽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扶起还在愣神的沈喻琪，三人乘着月光在森林中缓慢前行。
沈喻琪躺在灰仔的身上，看着在树尖上游走的月亮，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土炕上。她醒神观察四周，一间低矮简陋的土房子，不远处木桌上的有只蜡烛，晃动的烛光在房间里跳着夸张的舞蹈，映出另外两个人影：掌事伏在桌上，二皇子躺在土炕的另一头，两人都已睡着。
沈喻琪发呆看着墙上的烛影。
3、2、1……
3、2、1……
她默默数着……烛光打在墙上的角度每三次就会完美重合，像设定过一样……
“莞初你醒啦。”
影重轻轻推开门，沈喻琪回过神。
他小心走进来，坐到沈喻琪身边。
“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森林里面发现的村子，这是问村民借的屋子。”
影重环顾四面土墙：
“没想到这荒山野岭有这么一个穷乏的地方……不过比野外好点。”
他看着沈喻琪，两人相视一笑。
沈喻琪突然想起，“灰仔呢？”
“它看你安顿下，就离开了。你好些了吗？”
“嗯，就是脸上好难受，我想洗脸……”
影重笑了笑。
“那我去给你打点井水吧。”
沈喻琪也笑起来。变成男孩子的小萱，终于又露出她熟悉的语气和表情。
“我也去。”
两人走在村里的小路，靠着每间屋舍透出的光亮看清路线。虽然这村子住了不少居民，却十分荒凉。沈喻琪紧贴着影重，小声说道：
“我为什么看这村子有点不舒服……看着好寡淡，一点人味都没有。”
“嗯……说起来，这里的村民每个都很客气，甚至客气过分，除了‘好’什么话也说不出，好像……”
“好像NPC？！”
“好像假人一样。”
两人停下脚步，看着彼此。
沈喻琪低喃道：
“这里安全吗？”
“安全倒是安全，我感受不到他们的灵力，似乎都是凡骨。”
“是哦……”
两人逛遍了村子，终于在一个荒草丛生的角落找到一口井。
“这井这么打在这？”
影重蹲下身，拨开井盖，两人探头看向井里。大大的月亮也从井里探出头。
沈喻琪盯了一会镜面般的井水，突然清晰看到一个黑色人头幽幽伸了出来。
“啊！”
“吓我一跳！”
“你吓我一跳！”
“少主您来了。”
“你俩偷偷跑这干什么？”
“莞初脸上不舒服，来打点井水洗洗。”
“你俩一路亲密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出来幽会。”
“你一直在后面怎么不说话？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尾随！”
“嗨呀，打井水这事老奴来就可以了。”
掌事也跟着出现了。
沈喻琪故意不看二皇子瞪她的眼神，拿起木桶扔到井里。井里的月亮被“打碎”，沈喻琪晃悠两下水桶，慢慢往回拉绳子。她摸着木桶，竟一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再看桶里，一滴水也没有。她难以置信地看回井里，水面还在波动。
“怎么啦？”
二皇子凑过来。
“哈哈哈，不会打水？我来吧。”
二皇子从愣住的沈喻琪手里拿过木桶，不一会也捞出个空桶。
四人的表情开始阴沉。
“少主，咱们离开这吧。”
“有我在怕什么？”
“这村子怕是个傀儡村。”
“老奴一路过来，也觉得这村子有些诡异。”
“为什么要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傀儡村呢……”
沈喻琪没有细听几人的话，好像在游戏里反复调戏NPC的玩家，不死心地将木桶扔进井里，又捞了一次，还是没水。
沈喻琪睁大眼睛，嘴里念叨：“好神奇……”
这一刻，井里违反物理规律的现象竟然比那些飞天入地的神兽法术还要新奇了。
沈喻琪第三次捞起木桶的时候，桶里还是没水，但井中的水面却像被破了密码一样，突然产生了漩涡。水里的月亮皱成一团，绞进旋涡中，它似乎一瞬间变成了真的月亮，银色的月光一下将井水照得透亮。漩涡越来越大，好似一个发光的通道，通向不见底的另一头。
沈喻琪看呆了，一旁的三人也默默凑上来，探头看向井底。四人露出一样的表情，嘴巴复制粘贴，都成了微微的“o”型。
“这是怎么回事……”
“初你怎么弄出来的？”
“不知道，我就是打了几次水。”
“老奴看着像是幻境入口。”
“果然是个假村子，真村子在井里头吧……”
“不知道……去看看？”
“还是不去的好。”
“这都不去？”
“……那老奴先去探探吧，保险些。”
“还是我去吧少主。”
四人陷入沉默。
“罢了罢了，还是参加争霸赛要紧，回了吧。”
“殿下说得是，咱们早些办完事也好回宫。”
“是，少主。走吧初初。”
“哦……”
月亮平静地挂在天上，隐隐照亮了周围夜幕的一点深蓝色。
黝黑的大地上，冒着光的枯井十分显眼，好像一个银色光点，呼应着天上的明月。
离开了光晕范围的四个身影也好似掉进砚台的墨点，瞬时消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