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低着头，恭敬地等待天尊缓步走出帏帐，坐到大厅的正座上。只有沈喻琪全程盯着，脸上一半赞叹，一半惊吓。
这男子比正常人的尺寸大了一倍，光是如此，已让人啧啧称奇。伴随比例的扩大，他身上的精致也被统统放大，如一张充满细节的特大油画，根本看不过来。
他身线修长，挺拔优美的身型更甚仙君。两鬓秀发挽在脑后，一丝不苟。脸上的五官极致对称，深邃秀美，剑眉顺势而上，鼻峰挺直有力，双唇饱满有肉——这张脸十分完美，看不出瑕疵，看不出年龄，甚至看不出情绪——它就安静地展示着。若不是那对蓝得有点吓人的眼睛，沈喻琪差点就要傻笑出来了。
仙君也跟在他身后出来了，沈喻琪看这两人越看越像。天尊是Pro Max，仙君是Pro。
“恭迎天尊！”
沈喻琪跟着其他仙子，终于恭敬地低下了头。
那人坐定后，将大家扫视了一遍，缓缓说道：
“恭喜诸位仙子。”
沈喻琪嘴巴变成了圆圈，这人声音的能量也像被“放大”过，穿透力极强。
“诸位仙子灵力卓越，成功通过三重考验，本尊深感欣慰。”
沈喻琪努力适应着那声波震动全身感觉。
“特别是青纶仙子，在最后一层仙障中，直击那猲狙要害，成功突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周围的仙子们窸窸窣窣地看着其中一个纤瘦美丽的仙女，小声赞叹着。沈喻琪作为过来人也默默表示敬佩。但对于她超凡的能力，并没有进一步的羡慕和渴望。
天尊陆续夸赞起每位仙子，沈喻琪很快开起小差。她悄悄抬头看向仙君，仙君似乎情绪不高，双目低垂。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他突然抬眼，对上了沈喻琪的视线。
沈喻琪一惊，她已经躲不开眼神了，干脆冲着仙君笑了一下。没想到，仙君也扬起嘴角，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换作平时，沈喻琪已经僵住了，但这会，她挺住了“许少怀”的笑容。她莫名感觉，考完试后和仙君的关系一下变好了，虽然今天是考试后头次见面，但仙君就是给她这种神奇的感觉——和许少怀不一样的感觉。
她开始觉得，他俩并不是同一个人。
周围的仙子们逐渐燃起一股激昂的情绪，似乎对天尊的夸赞相当受用。
“还有莞初仙子，她是通过的仙子中，最为特别的。”
天尊突然cue到自己。
“虽然没有突破最后一关，但她在危机中毫不犹豫舍身护他，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大义，她对师傅的忠心和信任，让本尊十分感动。她的表现，是我仙道厚德载物的证明，也是这次考验中最大的惊喜！”
周围的仙子们纷纷转头，期待着沈喻琪露出和他们一样的表情——被认可的感激。
而沈喻琪两眼空空。
若真有感激，她也是感激一切都是假的。想起考试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手设计出来的，沈喻琪瞬间对他没了好感，双眼不仅没有感激，越想越气的她，甚至瞪了起来。
比起众人的疑惑，天尊仍面不改色，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各位仙子既已完成了考验，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本尊也不能浪费人才，今后你们将被赐予更高的仙位和荣誉，同时，也会被派予更艰巨的任务。”
经过刚才的夸赞，仙子们从感激快速上升到一种激奋。
“元始天尊在混沌之中开辟了天地，利用两件法器生出山川河流，数万年时光，滋养出无数生灵族群。如今，一件还在我天界镇守，另一件却被魔界所霸占。”
刚才被称作青纶仙子的女生已经与天尊情感联结完毕，愤愤地接话道：
“那魔界靠着神器的力量，强制收编了无数族群的领地和人民，野蛮扩充自己的疆土势力……”
一只小羊“咩”了一声，大家都开始“咩咩”：
“他们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妄想霸占整个世界！”
“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没错！必须制裁他们，剥夺他们滥用神器的权利！”
沈喻琪一句也没听懂。她好像误打误撞钻出农场地面的地鼠，探头看到牧羊人和他圈养的小羊们，互相唧唧呱呱、咩咩咩。
天尊顺着斗志昂扬的仙子们，继续说道：
“压制如此旺盛的邪恶势力，并不容易。一方面，我们要加强兵力，必要时武力解决；另一方面，也需要接触魔族，获知情报。”
刚刚激动的几个仙子突然沉默下来——天尊的重点明显在后半句。
“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这次考试的用意。”天尊一副无奈的神情。
“魔界的瘴气对天生蓝眼的仙族来说，如同剧毒。各位都通过了考试，都是能够靠着深厚灵力存活下来的佼佼者……然而考试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潜入魔界如同长久泡在剧毒里，再深厚的灵力，也有耗尽的一天。”
仙子们都皱起了眉头，他们深刻地替天尊苦恼着。沈喻琪心想，明明这仙界有很多资历老和能力高的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大的责任压在几个“新生”仙子身上，除非这个抵制计划，就是一个单纯消耗型的人海战术，或者说，它需要绝对忠诚、不考虑利害、直接赴死的年轻意志。
“本尊本要放弃，但通过这次的测验，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你们在这次考试中，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给予本尊莫大的鼓舞。”
天尊的语调越来越轻快，可以听出此刻的喜悦是真心的。
“有一位仙子，在这次比赛中，未使用灵力就在瘴气中安然无恙地活动。”
大家突然开始了激烈的眼神交流。沈喻琪看得乐了起来，仙子们翻来覆去的反应，实在不像情绪稳定的神仙。
“有了她，我们就有机会深入了解魔族的真正意图。”
仙子们屏息等着答案。沈喻琪也乐呵呵地看热闹。
“胜利站在了我们这边，给了我们一个秘密武器——莞初仙子！”
“什嘛？！”
所有人都非常震惊地看着沈喻琪，沈喻琪意识到自己把内心声音给喊出来了。比起自己是那个“秘密武器”，自己的反应真实吓到了在场的每个人。
生前热衷于成语接龙的沈喻琪，此时怎么也想不出“ma”后面能接个什么词挽回一下气氛。她默默避开视线，咬住了不听话的嘴巴。
天尊停住了一会，带着笑意说道：
“莞初仙子很有几分魔界人物的随意潇洒，倒不像我仙家作派！”
沈喻琪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
天尊看了看身旁的仙君，笑道：
“我就说你宫中这小仙，颇为特别……”
仙君默默接受着天尊别有意味的视线。
仙子们开始表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本应该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大家既没有替她高兴，也没有嫉妒——比起潜伏魔界的危险，大家光是想到要去那个地方，深刻的厌恶就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其他仙子也有重要的任务。”
仙子们很快放弃了奇怪表情，两眼闪光。
“具体内容，你们的师傅会再为传达。大家都是被选中的仙界栋梁，使命要牢记心中，不可向外宣扬。”
天尊最后总结了几句鼓励的话便散会了。
沈喻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单纯是因为体质差才使不出灵力，那考试的每个场景都快把她折磨去世了……
“不过确实没有什么中毒反应。”沈喻琪心想。但这怎么成了她的天赋了？她怎么就能任意往来两界了？难道因为自己是地球人？
仙君恭敬地告别天尊后，没有带沈喻琪回清铉宫。
她跟着他慢悠悠走到一处僻静宽阔的观景台。
仙君久久没说话，沈喻琪也不敢言语。她还在为自己的突发行为感到抱歉。
“你愿意去吗？”仙君突然转过头。
沈喻琪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但这个问题无需多想，她立刻摇了摇头。
仙君笑了出来。
沈喻琪惊讶地看着他今天频繁展露的笑脸，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完全不像“神仙”，变成一个普通的，有情绪的人。
他转过身背对她，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今日先回去吧。”
结果仙君什么也没说。不仅如此，接下来几日，人也消失了。
……
仙界的月亮离得很近，它胖大的身体就藏在花园的树枝后面，仿佛走几步就能碰到。
沈喻琪侧躺在床榻上，窗外惊艳的月景，她早已习惯。但内心深处，她并没有适应，这些过分奇幻的景象，反而在时刻提醒她一切都是假的。
这里发生再严肃的事，她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白日里和师姐愉快地度过日常，一点也想不起什么“秘密武器”的事，夜深独处时，心情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以前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专开的单人游戏。后来，她觉得这里是个多人游戏——每个人都有复杂主动的意识，根本不像NPC。这会，她有了更恐怖的胡思乱想：自己掉进的是他人的命运，她就是别人扬帆远航时，一朵助兴的小浪花……
沈喻琪吓得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她到这之后，确实都在“被迫”行动，但她的意识始终是自由的。
这幻境越来越像真实的世界，有无数独立的个体，有完整的组织架构，有高效的运行机制，现如今的情况是，这复杂庞大的幻境还不止一个……
她不知道该不该秉持自己“早晚有一天可以醒过来”的信念了。连自己唯一的证据“许少怀”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他，或许他们真的就是长得像而已……
但是……她还是没有认同感，对自己的仙子身份，对这个仙界，都毫无实感。虽然意识是自由的，痛感是真实的，这里还是假得像一个梦，一个连通了体感的高级游戏。
“没错，是游戏。游戏也是有很多地图板块的，这就不矛盾了……”
不知道是不是数月来修心养性的日常滋养到了自己，沈喻琪的思想开始越来越积极，曾经想过“一死了之”的她，竟对这幻境的全貌产生了好奇，甚至对前去魔界的任务产生了一丝兴趣。
几天之后，仙君出现了，他平静地和两个徒弟完成了晚课。
结束后，师姐和仙君先离开了房间，沈喻琪收拾着地上的蒲垫。突然，一个身影蹲在她面前——仙君不知何时回来了，似乎要有意避开师姐。
“听着，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直直看着沈喻琪。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会有人在那照应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
沈喻琪可以感觉到仙君情绪里的激动。
“到了那里，不用想着卧底、任务，什么都不用管，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仙君垂下眼眸停了一会，他纤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
“如果可以，每天都快乐地过……”
沈喻琪默默听着仙君的话，比起他话里的信息，一种复杂的情绪先传到了她这里，她能读懂里面的担忧，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我会去看你。”
仙君说完抬起了双手，沈喻琪看着那双纤长白皙的双手熟练地配合，比出一道道优雅的曲线，一个小小的黑色光球在他手中生成。那光球的表面不时伸出触角一般的炎光，像只活物一般。它变换形状之后贴附到他的两个指尖。仙君轻轻抵住沈喻琪的额头，顺着鼻尖、嘴唇，划到她的胸口。
沈喻琪僵硬着不敢动，她能感觉有股能量到达胸口之后就脱离了路线，附着到了心脏上。
仙君再次抬起眼眸时，那些激动的闪光已经消失，他的脸再次平和得像一尊神像。
“这是天尊赐你的保护咒，会保护你的安全。”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沈喻琪低头消化着仙君的话，她知道现在是答疑时刻。然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也什么问题都想不出来……
她抬起头，突然看到仙君默默等着她的严肃样子，不知怎么的，翘起了嘴角。
仙君愣了好一会，也渐渐松开了严肃的脸。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潜伏的任务以飞快的速度提上了日程，出发的时间，潜入的身份，联络人的身份，魔界的概况，都被悉数交代给了沈喻琪，唯独没有任务内容，按仙君的话，她只要“好好活着”。
出发那日的早晨，天还没亮，师姐突然冲到了自己的房间。
昏暗的天光里，沈喻琪感受着师姐的拥抱。在出发之前，偷偷装作不知道的天使偷偷给了她一个祝福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