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说她是显眼包了，我才不去。” 谢芙安今日要打听一下怎么入选女官。 没意外地被拒绝了，谷雨沉默了一瞬，跺了跺脚，“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在齐府了，您没有父母做主，自己不努力的话，能指望上谁呢？那话本里头写的美穷惨女主真的很可怜的！” 光听语气，就知道门外的人是真的着急。 谷雨上进，天天摸鱼会让她产生焦虑，倒是很适合进宫当差的。 未等谢芙安继续说出拒绝的话，院中另一道陌生又刻薄的女声响起—— “五姑娘可在？” “嬷嬷有什么事？可是老夫人唤我们姑娘过去？”谷雨心中一喜，这下姑娘没法拒绝了！就该让姑娘的美貌被外人看见才好！ 柏嬷嬷面上假笑凝固，呵呵一声，“老夫人让五姑娘安静地待在院内，今日汉王殿下来访，五姑娘规矩不全，免得冲撞了殿下。” “……”谷雨犹如被当头一棒，“哼，哼，我家姑娘不稀罕！” 主屋的门始料未及地被打开，明亮而炽热的初阳洒在大地上，少女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之下的柏嬷嬷，“汉王殿下为何而来？” 柏嬷嬷不得不承认，五姑娘是三位姑娘中颜色最好的，清水出芙蓉，干净纯洁，也像极了她的生母陈氏，老夫人打心底里不喜这个孙女，即便五姑娘的父亲是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子。 谢大爷尚在人世时，就经常为了陈氏与老夫人争执，后来大爷战死，还提前为陈氏准备了放妻书，陈氏转头就带着五姑娘改嫁了。 若说老夫人对待长公子是爱屋及乌地宠爱重视，那对五姑娘则是恨屋及乌地埋怨轻视。这对亲兄妹命运全然不同。 “老爷曾是汉王之师，汉王自是来探望老爷的，”柏嬷嬷扬着头，眼中精光闪过，继而又用炫耀的语气道，“朝廷欲替皇帝选侍读女官，老爷向汉王举荐四姑娘呢。” 柏嬷嬷之所以说这些，只为了让芙安心中憋屈。 旁的事都能不在意，但这事，谢芙安是必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她一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性子，言简意赅地道：“谷雨，我们去前院。” “昂？”惊喜来得太突然，谷雨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过后才忙不迭道，“好！” 柏嬷嬷没料到一向与世无争的五姑娘会有如此反应，顿时手足无措地阻拦起来，“老夫人说了您不能出去！您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柏嬷嬷一老妪，自然阻止不了谢芙安和谷雨两个人，只能急急忙忙地追在后头。 谢府前院。 古雅的会客堂内，淡淡的熏香自堂角飘荡，汉王应权正襟危坐于首位，一身暗夜蓝织锦蟒袍，腰间系着瓷器蓝连勾雷纹锦带，浅尝一口谢府的茶水，就搁置在了一旁。 府内美婢们鱼贯而入，皆手捧着珍馐糕点，站于一旁。 谢祖父则坐另一侧的首位，他两鬓斑白，但身子却十分硬朗，眼睛炯炯有神，俨然一副宝刀未老之态，看向应权的目光恭敬。 左侧下首，是谢二叔和谢清霆，两人下了朝后也换了各自的常服，此刻谢二叔的神色中满是讨好，而谢清霆的眼里是几分庄重。 右侧下首，坐着老夫人和谢四姑娘。 老夫人年近花甲，面容和蔼，她时不时地看向身旁的孙女，然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老师身子硬朗，致仕后在府中颐养天年，也是好事。”应权不如在朝堂上那般倨傲，面对老师从容有礼，但脸上依然毫无笑意，“至于侍读之事，最后还是要太后定夺的。” 谢祖父笑容恭敬而谦卑，思酌着开口，“殿下觉得，我家四丫头是否可以上初选名单呢？” 四姑娘谢星薇是二房庶女，但自小懂得如何讨长辈欢心，遂十分受宠。 府中不喜她的，也只有二房夫人了，所以今日二夫人也懒得露面。 应权只瞥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那通身白色寡淡地如同要奔丧一般，宫里的寡妇只太后一个就够了。 柔弱的姿态的确能让人怜惜，可这次又不是给皇帝选妃，而是选个能督促他的人，应权也从不会怜香惜玉的，当下就想拒绝。 “给祖父、祖母请安。” 少女的声音和煦，如春日微风拂过在场之人的耳边。 应权闻声望去，只见穿着蓝灰色川绣广袖曲裾的少女，正从光照下入内，下摆处的丝绣荷叶裙轻轻摆动…… 是一位温婉的小淑女，谢家人竟放着璞玉不管，推举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应权心中产生几分好奇。 “不是让你在房中不许出来吗？！” 谢祖母瞪圆了眼睛，怒道。 这番内部矛盾，应权是很难遇见的，他心中了然，这是位不受宠、讨人嫌的姑娘。 “有贵客到访，孙女自然要来，”谢芙安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抹无辜的笑意，走近后，她向上首行礼，“臣女拜见汉王殿下，愿殿下长乐无极。” 长乐无极……应权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愿他长乐无极，旁人都是鹏程万里、早觅佳偶…… 待人走近，应权多瞧了两眼，便颠覆了他第一眼认为是温婉淑女的印象。 少女双颊如染桃花般地浅浅泛红，额间起了薄汗，额前弯曲轻薄的碎发染上了湿气，整个人都好似在冒着热气。 正值三月，阳光最是和煦的，何以将人晒成这样？ 恐是一路跑来的，深怕错过了…… 应权心底哂笑，倒是也没什么规矩的，看来除了颜色好看几分，其他处也没比四姑娘好到哪儿去。 “你来做甚？”谢祖父没有如谢祖母那样歇斯底里，文人最是要面子。 “回祖父的话，我听说宫中在擢选女官，我也想试试。”谢芙安认真地看着祖父。 谢祖父神色不明，“你倒是直白。” “阿芙，不许胡闹。”一直沉默的长兄谢清霆忍不住开口。 谢祖母也带着几分讥讽地呵道：“你竟还有这样的心思，难不成你以为当女官就能飞上枝头了吗？如此不安分，同你母亲一样。” “祖母，同为女子，你为何要辱我母亲？”谢芙安在府中一向好脾气，难得生气。 “够了！”谢祖父怒斥，分明是妻子惹得火，可他为了颜面只能呵斥孙女，“回你房中去，今日汉王在此，别惹出笑话来！” 谢芙安不愿就此放弃，她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气呵成地跪下，言语坚定，“回京半年我从未争过什么，这一回，请祖父成全我一次，即便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 提及战死的父亲，堂内终于沉默下来。 谢星薇脸色发白，柔柔弱弱地起身，欲去扶谢芙安，“五妹妹，你不要任性，进宫不是为了个人荣宠，而是为了谢家和皇上，即便是大伯父在世，也万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的。” “四姐姐娇弱，又怎能督促陛下呢？只怕越加纵容陛下玩闹。”谢芙安躲过了她的好意搀扶。 “原来你是谢将军的女儿，孤竟从未听说谢将军有个女儿，”应权倏然出声，他看厌了这场闹剧，随意地打断，“五姑娘说得有礼，孤会将五姑娘加到初选名单上，也算是给谢将军一点面子。” 反正，太后大概率是不会选择谢府的姑娘，没必要为初选名额而费心争吵。 应权今日本就只是顺路探望老师，也没想到谢家会在侍读女官上大费周章。 对于汉王草率的决定，谢祖父心底是不愿意的，可迎着汉王淡漠的目光，他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殿下英明。” “多谢殿下。”谢芙安道谢后，起身。 一旁的谢星薇愣住了，也料不到这好差事能让人抢去，眸中含泪，一副倔强的模样，“祖父，祖母……” 应权忽略了泫然欲泣的女人，起身说了两句，便踏步离去。 汉王一离开，谢芙安也见好就收，此地不宜久留，否则又得发生不必要的争吵。 可谢府众人显然是不能让她轻易离去，谢祖父在她身后高声道—— “站住！” “跪下！” 木已成舟，再叫她跪是不能了，谢芙安问道：“为何？就因为殿下选了我？” “你真以为你能选上吗？若是四丫头去，还有几分机会，”谢祖父毫不客气地批评，“太后与我谢府没有交情，若谢家能与陛下攀上关系，才能让谢府将来无虞。” “不过是一个侍读，能攀什么关系？”芙安反问。 “古来侍读上位成妃的事情还少吗？！你这个见识短浅的东西！”谢祖父气不顺，扶着额头，“如今倒好，你定是没有机会的。” 谢芙安是真不知道，谢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小皇帝才八岁呀！真不是人啊！ 这帮私心甚重的臣子，天天把家族荣耀放在嘴上，而不考虑国家的未来！ “祖父，侍读女官是该督促陛下学习的，而非勾引陛下贪图玩乐，祖父身为一朝太傅，怎能有此自私自利的想法？要说这官罢地一点不冤枉呢！” 芙安一席义正言辞的话，倒叫谢祖父无法反驳了，结结巴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芙，”谢清霆眉间动容，看向芙安的神色与之前不同，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于是上前扯着妹妹离开，“闭上嘴，回院里去。” 出了正堂，谢芙安扭了扭手，从谢清霆的掌控中脱离。 “你方才说得可是真心话？”谢清霆收回手，稳重问道。 “当然，哥哥放心，我不会给家里惹祸的，只是去开拓一下我的事业。”谢芙安带着几分倔脾气，皱着秀眉，憋着嘴，神色不自然地望向别处，佯装不在意哥哥的态度。 这般随意任性的妹妹，谢清霆向来是要严厉批评的，今日却难得地不想斥责她了。 或许，是因为，她是家中唯一与他想法一致的人。 祖父与二叔的初衷，他并不支持，却无法说服他们。 “你若是选不上，也属正常，不必多想。”谢清霆难得地安慰她一句，虽然是自认为的安慰。 谢芙安小脸皱了皱，谁说她选不上？ 哼！ 抬头触及哥哥疑似担忧的视线后，她愣了愣，有点不习惯，还有点开心。 哥哥竟难得地，关心她了！ 随即，谢芙安非常努力地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了两排白白的牙齿—— “哥哥放心，我有把握！” 想到不久之后就能见到自己的云养儿，也就是小皇帝，芙安忽然就兴奋热血了起来，“我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