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夏离开四中后因为迷路,最后不得不麻烦张简送她回终南壹号。
回去的路上,张简边开车边说:“小夏,去哪可以提前跟江总说一声,她还是很担心你的。”
林之夏看着她和江令仪寥寥数语的对话框,敷衍地说了个嗯。
三十分钟后,林之夏打开门。
几百平方的屋子安静得没有人味儿。
满屋的寂静争先恐后地涌入毛孔,最后蔓延至心间。
她没开灯。
脱鞋,光脚站在落地窗前。
夜空下的南城依旧鲜活热烈,水光粼粼的若秋江映照着两岸灯火辉煌的倒影。
响起的手机铃声给室内增添了一丝热闹。
林远山久违的给她打了个电话。
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那人说林远山不爱江令仪更不可能喜欢林之夏,希望他们母女俩能识相一点早点离开林家。
见林之夏久没回答,又补充道林远山的一切早晚都是她和她儿子的。
林之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她攥紧手机,轻笑了声极为平静地反问:“你是第五个给我打电话的人,每一个都和你说一样的话,那么你说林远山究竟爱谁?”
对面被这话噎住,十秒后才反应过来回怼:“那又怎样我儿子已经被安排进公司了,按照时间来算,你妈才是那个第三者。”
林之夏愣了一瞬而后语调轻缓地说:“至少结婚证上的名字是江令仪,不是你,也不是前面那四位。”
“你......”
“不早了阿姨,我明天还要上学,去休息吧。”
她没那个兴致再去听对面的陈词滥调,说完便挂了电话。
林之夏看了窗外陌生的夜景许久。
北城也好南城也罢,她从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深色的夜空下,仿佛整个人都沉沉的坠入海底,咸腥冰冷的海水不断地侵蚀着骨头和灵魂,胸腔满是潮浪的一下又一下的起伏声。
中央空调发出清浅的送风声,林之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下意识低头解锁手机,不自觉地点开那个相册。
滑倒最底能看见少年模糊不清的侧脸,朦胧的微光好似一场恍惚的梦。
微风轻轻一吹就会随时碎掉。
半晌后,她去书房翻出来一个红色的笔记本。
摊开在桌上,拿起笔,踌躇着写下语义不明的两个词语——钢琴与我的欧式几何。
扣上笔帽,货轮的轰鸣声忽然传进她的耳膜里。
仿若心虚一般,她倐地合上本子,藏在了卧室的枕头下面。
心脏也跟着被提了起来。
林之夏有个认床的毛病。
那夜直到天边呈现出鱼肚白,如墨般的夜色悉数褪去时,她才靠着卧室里的小沙发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她醒来时,毫无意外的,她落枕了。
颈侧的筋像搅成了一团怎么揉也散不开。
林之夏动了动自己酸痛的脖子,动作缓慢得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
恰逢门铃响起,她歪着头过去看了眼,是张简。
张简拎着早饭进门:“小夏,吃完饭我送你去上学,江总忙不能总顾着你,你有事就找我。”
“谢谢张叔。”
张简看她脖子一眼:“昨晚没休息好落枕了?”
她揉了揉颈侧回:“有点,不是太严重。”
“热敷应该会舒服点。”
“嗯。”
林之夏洗漱完,就着牛奶吃了口面包,胡乱对付了下便对张简说:“我好了,走吧张叔。”
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把那个红色的笔记本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张简看了看她没动多少的早饭说:“要不要把面包带着路上吃。”
林之夏摇头:“不用了,没胃口。”
她想早一点去学校。
这样的心情好像减肥的人前一天饿了一整晚,期盼另一个清晨的到来。
不过她并不热衷吃饭。
只是渴望在人潮如织的校园里,能再次看见他,哪怕是一眼也行。
但她没想到这一眼会来得这么快。
-
四中是南城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小班教学的形式,一个年级最多也不过七百多人。
江令仪起先是想让林之夏转去四中的国际部,后来不知怎的却安排她进了文科实验班。
林之夏照着校门口的地图往老师的办公楼走去。
她跟着早自习的学生在梧桐大道下七拐八拐,毫无疑问,她又迷路了。
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树,长得一模一样的教学楼,唯一不同的就是柏油马路的宽度。
“秋老虎”来势汹汹,绕来绕去,她的后背渗出了些汗。
阳光从树枝缝里溜出来,刺得她眯起双眼。
就连吹来的风也升高了几度,仿佛回到了蝉鸣声聒噪的盛夏。
风中送来冷冽的木质香,最后是松木安稳的气息。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生如碎玉落雪般的音色传进耳朵里。
那时的林之夏以为不是在叫她,正一股脑往前面走去。
也并不知道此后的十年里,她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气味,在世界各地四处寻找。
“同学。”
身后的书包传来及其轻微的拉扯感,林之夏本能地回头看过去。
就是这一眼让她的大脑突然空白,呼吸停滞一瞬。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会在四中遇见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风吹得更大了。
燥热的空气,清冷的木质香,交织混杂,她快要溺死在这个清晨。
林之夏不受控制的轻垂眼睫,视线扫过他手上的红色笔记本。
刹那间,手攥紧了书包带子,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快要跳出来,脸颊升温,颈侧的不适愈发明显
——他捡起了她的秘密。
仿佛所有的情绪被悉数看穿,让人无处遁形。
林之夏强撑着抬头看他。
黑色的裤子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上面依旧是敞开的蓝白色校服外套。
身姿颀长,脊背笔挺。
像清雅的仙鹤,与这个年纪的男生区别甚大。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生垂眼扫过来,声音清寂:“你的笔记本掉了。”
他极为寻常的语气,让她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林之夏松开攥着书包背带手,接过他手中的本子尽可能平静地挤出:“谢谢。”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说话时声音的颤抖。
“没事。”
眼看他快要转身离开,林之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着胆子开口叫住他。
她问:“同学,请问你知道高二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吗?我刚转学过来,不是很清楚。”
后背仿佛更湿了些,心跳快要停止。
等他回答的间隙,手指下意识紧捏住衣袖。
他抬手指了指:“前面那栋楼右边楼梯上去第二层就是。”
两秒后,他声线平淡的说了句:“小心,有车。”
林之夏朝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两人的肩膀猝不及防相撞。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藏在衣服下骨骼与肌肉的质感。
身体不由得紧绷,林之夏移开眼又轻声回了一句谢谢。
林之夏顺着他的指引,找到了三班班主任的办公室。
三班的班主任叫王华,是一名语文老师。
王华拿着林之夏入学考试的成绩和资料对她说:“老师知道你之前一直上的国际学校,普高和国际学校的教学不太一样,有不懂的尽管去问同学和老师。”
“好的老师。”
上午的第一节课刚好是语文课,林之夏跟着王华一起走进了三班的教室,按照惯例在上课前五分钟做自我介绍。
“我叫林之夏,”她站在讲台上,视线扫过下面的每一张脸,却在窗边最后一排处停下。
真的好巧,这是他们见的第三面,尽管林之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感谢命运。
细碎的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听见声音他漫不经意地转头看她,那么一双疏离的眼睛,像隔着千重万重地雪山。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之夏觉得胸口滚烫。
也许是想让他将她的名字记得更清楚些,她又补充道:“双木林,之所以的之,夏天的夏。”
王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里,指着第二排空着的座位对她说:“你坐那儿吧。”
三班都是一人一排,没有同桌,所以前后桌的友谊就显得格外珍贵。
林之夏带着书包刚坐下,后背就被人用笔戳了戳。
偏过头,从她这个角度来看,刚好可以看见最后一排的窗边。
此后她不知多少次回头,只为在余光中捕捉到他的身影。
后桌的女生笑了笑,热情地说:“你好呀,我叫姜瑜,你可以叫我阿鱼,我可以叫你夏夏吗?”
林之夏点点头,回:“好。”
姜瑜还想再说些什么,再听见王华上课的声音后作罢。
下课前,王华说要重新选个语文科代表,让有意愿的同学课间去办公室找他。
姜瑜拍了拍林之夏的肩膀问:“夏夏,你想做语文科代表吗?”
林之夏摇摇头。
姜瑜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做语文课代表不仅要一个人一个人收作业还要承担作业没收齐时王老师的怒火。”
林之夏本来对做课代表这样的事情兴趣不大,在听见姜瑜前半句一个一个收作业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地小心翼翼瞟向最后一排。
于是在大课间的时候,她去办公室找了王华。
“王老师,我想做语文课代表。”
彼时王华刚结束在五班的课,端着冒烟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他坐在椅子上隔着成堆的试卷说:“你才刚转过来。”
半推半就的语气。
林之夏找了个理由:“......我想更好的和同学们熟悉起来。”
王华思考了一会儿,笑说:“行,那就你了,学习加油啊。”
“我会的老师。”
她刚出办公室,就遇见了来这边上厕所的姜瑜。
后者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夏夏,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王老师。”
“不会.....是做课代表吧。”
林之夏对姜瑜用了同一套说辞。
姜瑜眨眨眼:“包在我身上!”
两个人一起回到教室,姜瑜坐在座位上,从进门的第一排开始逐个给林之夏介绍。
“那个叫向涛,数学很好,第一组第二排那个女生是王玉,听说是王老师家的亲戚.......”
她佯装毫不在意地问:“那第四组最后一排的那个呢?”
明明只是问个名字而已,林之夏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拍。
好似知道名字之后,就能离他近一点。
就能明目张胆地和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