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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同甘共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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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又过了多久,脑中被朦胧的悲伤覆盖,我感觉到周遭有人在哭泣,愤恨,害怕,惶恐,还有人......难以置信的疯狂颤抖。

经历过无数次快将人逼疯的遗忘与苏醒,思绪为此延宕了好久。时间悄悄流逝,当身躯的感知逐渐从朦胧中清醒,眼前的景色方才清晰的映入眼帘。

灰蒙蒙的天空下,大秦的高台楼宇死寂的伫立在空旷的砂土上,四周严肃的兵士整齐划一的一字排开,荒地上近百人被粗绳捆绑着,卑微如罪人的将头扣在泥沙上。当我仔细端详面前跪着的人群的瞬间,内心忽然涌出难以承受的恐惧。

眼前跪地低头,哀声低语的人群是甘氏宗族,是当初依依祝贺过,送别过甘罗前往赵国的甘家血亲,而在人群最前方百尺处的两道身影,则击溃了恐惧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见甘罗与甘栎双膝跪地,一高一矮的身影前方站着威严的大秦君主赢政。

「嫪毐受车裂之行已伏诛,吕不伟祸乱宫闱,失德失职,褫夺相位,公至朝堂,私至家舍,但凡朝臣,门客,仆从者与嫪毐之乱有所干系等,均已死罪论处。」

「甘氏全族上下联通吕不伟,甘家甘栎暗度陈仓助其进献嫪毐,恶行恶状,连坐处之,当诛全族!」

此时赢政厉语中的意思,如同利刃将我仅存的理智断的一干二净。我终于明白当初在赵国王宫时,从玲珑上头感受到的恐惧是什么,那是无法停止敲响的警钟,是无可避免的未来。

明明上一眼甘罗才刚游说赵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五座城池,用他引以为傲的计谋,牺牲他国人民的鲜血,在权衡利弊下挥洒才智换来大秦更大的利益,甘家的荣誉,那现在,眼前的这些惨况又算什么?

"甘氏全族当诛,那甘……甘罗该怎么办?他敬爱的爹娘该怎么办?他珍惜的叔父,守护的甘氏都该如何? "心魂震颤下,意识的每一寸都像被寒针反覆扎刺,我已经无法去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顿时脑子像进了水无法思考,眼前清晰的景象开始模糊成血色,身心都在这瞬间为之颤动,我试图驱使四肢奔向甘罗,却发现身躯像被钉在原地般无法行动。

正当我以为此刻的情势,已经让人绝望地无法喘息,殊不知下一刻才是真正令人窒息的绝望。

只见甘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他身旁的甘罗,他用孰悉的口气,有条不紊地说着我不理解的话语。

「嫪毐的确是罪臣所寻得引荐于文信侯,而文信侯将他进献于赵太后亦为罪臣一手打理。然,多年以来,甘氏唯有本家之人与文信侯有所来往。文信侯向来礼待门客,对待心腹之人必会赠予奇珍以表重视之情,若大王欲查证文信侯与甘氏的关系,大可从奇珍信物下手,眼下甘氏一族只有甘家有文信侯所赠与的千年丹木。」

「此木为文信侯珍藏的贵品,千金难买,世上难求,其木纹与质地只要让木匠一观便可分辨。过去甘罗父母收下贵木后,将贵木赠于其子甘罗。而甘罗则将其制成傀儡,如今傀儡由甘罗随身保管,大王一搜便知。」

「是以本家之人与文信侯勾结的证据便是甘罗身带的傀儡,文信侯赠与甘家的稀世奇珍,偃师丹木。从始至终与文信侯有所干系者,只有罪臣以及甘罗本家等,其余甘氏分家亲族对此均不知情,大王公正严明,还望大王信赏必罚,依功者论赏,切莫伤及无辜,殃及池鱼,导致大王多年来积累的恩威受损。」

刹那,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唯独甘栎的话语入了耳,就像是寒针轻巧地顺着耳道进入,再狠狠的扎破耳膜。

明明他从头到尾语气镇定,明明他是一脸孰悉的坚持,但为何他此刻出口的话,却是荒唐的让人不可置信。不用谁来明说,与甘罗相伴四年之久的我,是再清楚不过甘栎话里的真假。

我心知肚明甘氏宗族中虽有部分成员与吕不伟有所牵连,但大部分的外房亲戚从头到尾不晓得此事。此刻就是他们被赢政下令处死,也是冤枉的无处申冤。

一句"我不晓得\",\"我是被冤枉的\"根本说服不了赢政,事已至此,赢政本可以直接处死甘栎,却选择肃清整个甘氏宗族,还特别巧合的等到甘罗回来再行审判。

种种迹象,无不是表明赢政对甘罗有某种企图,但这种企图无论好坏,对于甘罗来说只代表着眼前灭族的惨状,负罪的骂名。

甘氏宗族与吕不伟有所往来虽是事实,但这也成了赢政定罪的理由。如今甘栎以丹木为证,将甘家与甘氏的关系撇得干净,只要牺牲甘罗一家,便得以保全整个宗族。

甘栎当初将傀儡托人送至赵国,难道便早已料到今日的惨况? !

可不管怎样这样残酷的话语任谁出口都好,但是此时此刻为何偏偏是他,为何偏偏是甘罗最信任,最敬爱的叔父?

而甘罗,从头到尾为了甘氏的甘罗,在生死抉择的面前又能反驳什么?

我惊愕地看着赢政唤来赵高,半个时辰过去,数名匠人被仆人匆匆请来。这时一旁的赵高向甘罗走去,他盯着甘罗腰部隆起的衣料笑得令人心里发寒。他动作轻蔑地在甘罗身上又搜又找,最终才将甘茂傀儡从甘罗腰间搜出。

赵高将傀儡给予匠人判断,数名匠人一拿到傀儡无不是议论纷纷,双目像活见宝物似的发光,他们数人细声吵杂一会,方才向赢政禀明傀儡的丹木材质,实乃吕不伟珍藏的千年丹木无误。且傀儡本身作工精细,若不论木质,光凭傀儡的手艺,当真算是巧夺天工。

我看赢政剑眉怒蹙,眼中的狠戾越发越张狂。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匠人讲完,他此刻的眼神就像是确定了答案,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快点了结眼前敌人一般。

只见赢政瞥了一眼身旁的赵高,赵高立马从后头领来一位男子与一位少年。

此二人中男子身穿材质高雅的素服,另一位少年一身绢衣,衣上的绣料华贵异常。

「寡人想知道,今日若换作是你们二人,你们又会做何决断?」赢政并未回头看向他们,他冷肃的视线始终落在甘罗的身上。

素服男子率先恭敬站出,拱手道:「儿臣以为,有罪当罚为正法,罪人甘栎其罪重大,应当同嫪毐一样处以车裂之行,而甘罗此次初始赵国获得功绩,理应斟酌功过大小,不可仓促行刑,其余甘氏及甘家等人同为甘罗亲族,若彻查过后若无证据犯下罪刑,便不须施以诛族重刑。」

「是以杀一无罪,唯恐人心惶惶,无错含冤,日日忧怕。正所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赏罚本当有所依凭,须功过分明,万不可牵连无辜,百姓应当敬君,而非畏君,如此重罪滥施,恐不利君王名誉。」

素服男子话音刚落,他身旁矮他数寸的华服少年朗声大喊就是一句应证身分的"父王"。

「赏罚分明本无错,然赏与罚本皆出于君王之意。亥儿想,王者施行,背法去势,乱矣。纵依法行之,势未见长,未能吓阻愚昧罪民。是以王者,自是威摄天下,人心好恶,从无真心敬服之说!」

「以现状为例,甘氏甘家唯出一甘栎,便可以小姿事,祸乱家国。今日只罚了甘栎的罪,世人皆以为如此祸国大事,只须以一人之命抵之,那来日,十个,百个,千个一呼百应甘愿赴死,又是能够不顾全局,再次颠倒朝政,搅乱事非!」

「当今愚民顽劣,王者则应当严刑昭告天下,重罪当前,连坐处之,天下草芥百姓,皆有以身查察的义务,若谁犯了,九族之内无人可以幸免。甘氏甘家此刻便是要做这杀一儆百的开路石,尔后谁敢心怀异心,便是同个下场!」

当那两位公子说完后,赢政半句话也没有。他抬手一挥,他身后的两位公子年纪稍长的公子恭敬行礼后缓缓退去,而另一位少年公子则是一句亥儿告退,便一脸轻松的退了下去,仿佛他眼前近百名即将被处死的人,只不过是路上不起眼的石子。

赢政眯起他冷肃的眼盯着甘罗,他充满威势的口吻将我原本高悬的心勒得更紧。

「寡人说过,叛国祸乱者,寡人一个都不会放过!」赢政怒喝,沉重又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刑场。

「然,寡人亦曾立誓,大秦国土,信赏必罚,此次嫪毐谋反虽与文信侯脱不了干系,但是文信侯毕竟曾辅佐先王,劳苦功高。是以大秦律法,有功者当赏,有过者必罚。大秦厚待良士,求贤若渴,若任何人可同甘罗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得五座城池,如文信侯一般曾安邦治国,身负拥立先王之功,那寡人自然是有理可评罪等轻重。」

「寡人念在文信侯过去为大秦尽心尽力,敬心爱国,功劳之高,只褫夺相位且免去诛族罪刑,而其余相干人等,无功不说,谄媚陷主,奸行乱国。」

「无论甘家亦或甘氏,本次与嫪毐之乱有干系者,无论关系浅重,皆一律以死罪论处!」

赢政举起他无情的手,玄色衣袖随着他手臂无情挥下的同时,甘罗父亲的头颅伴随着一瞬的快刀人头落地。

此刻鲜血染红视线,甘氏亲族的头颅就像无人在意,任由腐败将其扯落枝头的果子,无人在意的重重落到地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绝望哭喊,死命地在原地挣扎,口中几千句重复不断的否定,更加深自己心知肚明早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事实。

眼前的甘罗就如同当初扶桑凋谢时的我一般,两眼被丧失生意的绝望占满。

我崩溃的喊着甘罗的名字,希望他能注意到我,能看着我,而非是用那种心死的黯淡星眸,眼睁睁的望着眼前飞溅的鲜血,咚咚落地的头颅,不断在他的眼前重复折磨他的心灵。

赢政刻意将甘罗父母分开处刑,又是一个一个慢慢地夺走了甘罗至亲的性命。而无情的刀口在夺去了数十条人命后,眨眼间回到了甘罗母亲的颈部上。我看着此刻赢政的眼神,那双像是早已安排好一切,冰冷无情盯视甘罗,像是要在甘罗的脸上找到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甘罗!」

「勿忘名,莫忘本。罗心所往,星辰所向。」

「你永远—是娘心中最棒的罗儿……。」

刀斧落下,她最后一声温柔的叫喊却永远成为过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

「甘罗!!!!!」吼声出口,仅此一瞬却在轰轰雷声中戛然而止。

耳边充斥震耳雷鸣,脑中被甘罗支离破碎的心给占满。即便面临生离死别,我却从未听见她的父母有任何一瞬的哭嚎与迟疑,就连甘罗娘亲最后对他的叮嘱都是坚毅的令人动容。

我由里到外发疯似的扯动四肢,直到感受到裂心之痛,宛如要将我的意识从神魂上一块块地给剥离下来。接着悦耳的破碎声占据脑海,在瞬间伴随着苍穹上的一声雷鸣巨响,我的身躯终于脱离原地。

只看赵高冰冷的拿起匠人手中的甘茂傀儡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在甘罗的面前狠狠践踏,□□脚下被沙土染脏的傀儡,而甘罗只是双唇颤抖,面如死灰的看着。

我擦去所有泪水径直朝甘罗奔去,穿过冷面帝王,越过荒凉黄沙,即便耳边是一句又一句无情的君王威语;是此起彼落的甘氏亲族埋怨,怒吼甘罗家人与甘栎的声音,也无法阻挡我拼命的朝甘罗奔去。

当我奔到甘罗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他看着我,心死的蓝眸在这瞬间恢复一丝温度。我捧起他因绝望而冰冷的脸,将我的额头死死贴在他的额头上。

此刻,我们彼此的鼻尖相碰,我收拾好所有负面的感情,坚决的凝视着不发一语的他。

「甘罗,我在这!」我昂声大喊,甘罗黯淡的蓝眸泛出晶莹泪花,他张着嘴,却没说出任何话。

「说好的一言为定,无论是生是死我都陪你!」我坚定道,直接将他拥入怀中。

「你必须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无畏风雨,方觅天晴。」我感受到甘罗身躯猛力地颤抖,感受到他心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与愤恨不甘纠缠的无休无止。

「罗儿,对不起,我上次未能对你说出口,还口是心非的拒绝你。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的,明白自己的感情,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无论他人如何待你,我始终都会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必须振作起来,你必须得活……。」话未说完,雷声隆隆,数道厉雷凶猛劈下,清脆的碎裂声在耳畔响起。

眨眼间,甘罗娇小的身躯冒出阵阵紫焰,紫焰灿烂覆盖他的身躯与容颜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顿时我能感受到他的身躯里头有股未知的力量正在无声暴走,并且牵引着紫焰的火势从他的喉颈处暴走冲出。

「不!!!!!」

霎那的楞神,当我听见甘罗尖声嘶喊的同时,全身上下每寸肌肤仿佛要被撕裂成碎片,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再次捧起甘罗的小脸,即便耳边传来身躯清晰又响亮的碎裂声,也无法阻挡我朝甘罗暖暖浅笑,他看着我,原本因惊恐而惨白的神情恢复了些许的温度。

「这不是头一次了,你会等我的,对吧? 」甘罗一楞,咬牙死撑,忍着泪轻轻颔首。

「如论过去或未来我始终喜欢你。」

「甘罗,活下去,等我。」话音一落,转瞬的消散快到连我都未能好好看清与听清甘罗的任何反应,我又如往常一样,无声无息的就像从来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这个瞬间。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怕,毕竟,这又不是头一次了。

我相信我会等到甘罗,当我再次苏醒,他也一定—会平安的等着我。

暗云之下,雷龙在天穹来回穿梭,珑月清晰的身影伴随着转眼即逝的雷光,头一次在甘罗面前消失的无痕无迹。

甘罗咬紧下唇,惨白的薄唇被朱色染红。他听见身后的甘氏亲族有人唾骂,骂他们一家上下害惨宗族;有人痛哭,突然受冤便是家人性命不保。

诛族之罪里头有人知晓内幕,却选择痛骂;有人毫不知情,却是心疼甘家与自己的家族。

何谓人性,是以利而动,以益而断,这些甘罗都是明白的。但是曾经的他即使知晓,却仍然相信自己的亲族与敬爱的亲人。

现在他最想守护的亲族,最为敬爱的至亲,却成为亲手葬送他们一家活路的人,而父母的坦然与甘栎的冷漠,令他逐渐迷失在层层阴谋算计当中。

甘罗冷笑着,眼睁睁看着心仪的天仙佳人在他眼前消散;看着被污泥染脏的衣袍;看着地上任由他人踩踏的甘茂傀儡;看着无能为力的自己。此刻无权,无势,无力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算是靠着与生俱来的气运,靠着聪慧过人的头脑,到最后为甘家,为了大秦,闯过数次鬼门关,带着满腔热血,天真走进君王早先设下的死局,担下君王冰冷的降罪。

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人心诡变,不可信之,人性孱弱,不可试之,即便是至亲的亲族,人的任何关系摆在利益前头脆弱如枝,一折两断。

此时此刻,他,选择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只看他们的心。

厚重的乌云仿佛承受不住地面上凄惨哭喊的求救声,顿时,雨点滴滴,在转眼间如狂瀑倾泻而下。

赢政身旁的赵高即刻拿出准备好的伞为赢政撑起。赢政高傲垂眼看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甘罗,他缓步离开赵高撑起的伞下,赵高本想追上前,却被赢政抬手制止。

此刻的赢政与甘罗只有一步的距离,甘罗沉默不语,低头看着地上的被父母的鲜血染成血色的污泥。

赢政不顾雨势的与甘罗一同淋着雨,他沉默半晌后眯起眼,对甘罗冷道: 「寡人说过,你若要一窥大秦霸业,便要做好觉悟。」

甘罗闻言缓缓抬起头,他很庆幸自己发红的眼眶与止不住的泪水,顺着滂沱大雨消失在沙泥里。他冷眼注视赢政,冰冷道:「大王曾言当今急危非五国,乃旁亲之人。如今甘罗已非文信侯门下之人,还望大王看在卑臣浅薄的功劳上,放甘氏剩余的血脉一条活路。」

「聪慧如你,你应当想到今日罪行何人无辜,何人该死,即便你晓得甘氏有人恨你,恨整个甘家,即便如此你依然替他们求情?」赢政眯起眼狐疑问道。

「甘氏毕竟为甘罗本族,无论我受何委屈与磨难,甘罗与本族终究是血浓于水,就好比…….。」甘罗停顿刹那,在一瞬间露出无情的阴冷浅笑。

赢政在察觉甘罗的笑容后,竟头一次打从心底觉得看不清眼前这位天才少年。

「就好比,生养甘罗的大秦,大秦永远会是甘罗的归处,牺牲骨血,融尽所念,只为秦土。」

赢政咧嘴一笑,听明白甘罗话中之意。于是,他大手一挥,令行刑者停下手中刀斧,留下为数不多的甘氏血脉。

赢政看着眼前目光决绝的俊容少年,他虽然觉得在这凛凛眸光的背后还藏着某种他看不清的本质,但他依旧对甘罗所做的选择感到满意。

而跪在君王面前的甘罗,何尝不知自己父母以及甘氏部分成员受冤,可无奈王法之下,以一儆百是从古至今不变的死则。要说甘氏何错,撇除甘栎所作所为,其罪仅仅是卷入了王权势力的斗争之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甘罗自己是再清楚不过。

正当赢政与甘罗对谈之际,数百尺外的一名将士早已默默地离开刑场。他一身干净的漫步在泥水上,孤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雨点在落到他身上的几寸间被他刻意散出的内力给挡下,他精准的操控内力,甚至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

走了没几步将士轻轻抬手,他粗犷的身躯与严厉的面容顿化轻烟消散在雨中。

顿时雨中的将士消失无影,唯独剩下一名体态高挑,端庄清冷的美人。她眼眸前覆盖的青色缎纱优雅飘动,一身淡蓝色的月纹外挂与美丽的紫色发丝在雨中醒眼异常,她是阴阳家的右护法,大秦的护国法师—月神。

月神端庄的坐入马车内,车内的大司命早以在车里等候许久。

她见到月神归来,立刻朝月神恭敬点头,认真道:「月神大人,此玉以我的力量尚可控制,此番倒是难为大人亲自上阵压制玲珑。」

月神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温柔地捧着碧玉玲珑,半晌过后才淡淡的回应大司命。

「天底下除了东皇阁下,无人可以压制珑玉之力。珑玉之源就如同无边无际的大海,我等不过是试图干涉海流去向的细屑罢了。」

「况且此番由我亲自出手方是稳妥,毕竟方才玲珑本身承载不住珑玉之力,若非我及时以出手护住玲珑玉石,玲珑碧玉恐将毁损。」

「罢了,如今玲珑中的珑玉本源已然消失,是时候回去禀明东皇阁下了。」

「是。」

大司命应声过后,恭敬的退出月神的马车里头,转而搭乘另一辆马车。月神见大司命离开,嘴角温血溢出,又是静心调气数十回方才缓过去。

「想不到头次感受珑玉之力,竟是连半刻都无法撑住。」月神淡然自语,默默地攥紧掌中裂痕满布的碧玉玲珑。

一个时辰过去,月神掀起被雨水浸湿的帘子,冷眼看向外头的暴雨无情落下,看着车马往九天曦和的方向驶去。

*

处刑结束后暴雨依然无情地倾倒而下,此刻甘罗跪在甘家外头的荒地上,淋了四个时辰的雨,吹了四个时辰的冷风,只为了确保自己父母的遗体被赢政指派的仆从确实安葬。

如今赢政以文信侯曾经举荐之名,以及甘罗身负大功,身怀负重致远的才干为由封他为左丞相。此举一来堵住未能歼灭的文信侯残党的嘴,二来以甘罗的才智拜相上朝,收为己用本为赢政所愿。

赢政心想既然已经暗地里斩断文信侯与甘罗的关系,险遭灭门的甘氏宗族也不敢再与其他势力有所牵连,只能仰仗甘家末子甘罗。

七日过去,正午时分的咸阳城西市热闹非凡,各地的百姓顶着烈日围绕在西市刑场的外头,只为了目睹文信侯的心腹甘栎受车裂之行。

此刻甘栎身躯微悬在半空之中,他的四肢与脖颈被粗麻绳分别绑在不同的马车上,眼下只差时辰一到马车驾动,他便要被五马分尸。

一会过去,众人的情绪越发激动,他们大声嚷嚷,向甘栎的身躯丢去了无数颗碎石子。

即便甘栎四肢受拘束,他依旧漫不经心的运起内功,悄无声息的弹开欲攻击他的石子,丢石子的人群见石子从甘栎身边擦过,以为是自己没丢准,于是更加恼怒的猛力拿起石头像甘栎砸去。

结果一顿乱石胡砸后却是惊动刑官,刑官随口指示又将胡闹的人群给驱离后,刑场上的喧闹方才减缓些。

一个时辰过去,甘栎终于等到行刑之期,他抬眼看着曾经结识的刑官神色黯淡,犹豫半刻才颤巍巍的丢出行刑令。

行刑令落地的瞬间,吵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只见众人突然低头缄默的互相推挤开出一条小路,甘栎不以为意地望向独走在小路中间的人,刹那,他的瞳孔放大,身躯僵直,直勾勾的盯着人群中有些矮小,却又威势凌人的少年。

那名少年是甘罗,他的姪儿,今日除了是甘栎自己受处决的日子,亦是甘罗任职左相的好日子。

甘栎看着甘罗不快不慢的走到最前头,看着他蓝眸里的冷肃,一身华贵异常的官袍,在烈日下显得格外耀眼。

如今两两相视,过去的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剩下来。而甘栎干裂的双唇微颤,往常自然出口的玉奴二字,如今却被他锁在喉间里头。

片刻,马匹被行刑者以长鞭催促,甘栎全身上下的肌肤与骨骼开始被割人的粗麻绳撕开。

甘罗冷冷看着甘栎,并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木枝,一个陪他走过寒夜荒沙,闯过无数关隘与君王虎口的相思之物,甘家院前的栎树树枝,她的娘亲亲手折与他的栎枝。

甘栎在看见栎枝的一瞬,忽然忘记了身躯的剧痛,忆起了过去的种种。

「嘎—巴—。」

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甘罗亲手在甘栎的面前折断了栎枝,他举起栎枝朝甘栎身躯轻蔑一砸,这一砸直直砸在了甘栎的心窝上。

甘罗砸出树枝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但是此时的他却不晓得,从头到尾能够触碰到甘栎身躯的也只有他掌中脆弱的木枝。

甘栎见甘罗离去,暗血一咳,大摊污血呕在沙地上。在他气息将尽之时,脑中忆起逐渐模糊的背影,声声颤抖的欣慰呢喃。

生死一瞬,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看见曾经在栎树下清朗笑着的蓝眸幼童,看见了甘罗身上不凡的未来。

「玉......奴,叔父...叔父答应过你的......一言为定,便是这...样.....就....好......。」

行刑结束后,甘栎的尸身被曝晒在咸阳城市近七日有余,在此期间甘罗包括残存下来的甘氏,无人去看过他,直到官府定的七日期限一到,甘栎腐败的尸身才被甘罗遣人收了去,最后葬在离甘家十里外头的一棵栎树下。

又过了数日,传说中年庚十二拜相的神童却突然传出病恙。

赢政收到消息后,虽立刻遣人去探望甘罗的状况,但是却只得到甘罗身体病重,昏迷不醒的消息。尔后,赢政又让人送去数十样上好珍药与名医却也是未见起色。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望月之下,甘家的宅院里身姿妩媚的大司命不请自来,她轻松的绕过甘家的仆从,走到了甘罗的卧房外。

她推门而进,看到了身躯惨白,面容枯槁的甘罗好似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她步伐轻缓地走向床边伸出艳红的手,试图查探甘罗确切的情况,忽地她的背后遭人一碰,惊的她立马转身过去。

大司命回首猛瞪,发现眼前站着的人竟是甘罗,她内心惊呼着此次竟未能察觉他的半点气息。

甘罗见大司命吃惊的样子,放下方才点碰大司命后背的剑柄,淡然道:「跟我来。」

二人来到庭院,院中长年青绿的栎树叶子枯黄,伴着一张孤冷的石制桌椅沐浴在月光下。

「你房里头的人是怎么回事? 」大司命有些不快的问道。

只看甘罗随意地用衣袖撢了撢眼前干净的石椅,便从容地坐了上去。他望着月圆愣了半刻,方才回应大司命。

「替身罢了,要同时瞒过罗网与陛下派来的人,还让他病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哼,阴阳家大司命,半夜擅闯他人卧房,莫非是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兴趣? 」甘罗挑了挑眉,嘲讽的语气与过去相比多了几分的阴冷。

「呵,牙尖嘴利的小子,如今你没了至亲,甘氏也只不过是一群拖油瓶,你自己又当如何?」

「我在等一个人。」甘罗抬首望着明月,语中难得的温情令大司命听得都有些出神。

「以此为前提,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活下去。」

「哦,何人?」

甘罗听闻大司命好奇的提问,嘴角顿时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便是注视着大司命不发一语,大司命见甘罗认真看着自己,眉眼闪过一丝惊诧,便不再多想立刻转移话题。

「你突然装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

「陛下虽将罗网的权柄交到赵高手中,却不知罗网暗地也不安分。近来罗网的行事越发缜密,完全不留任何蛛丝马迹,若要寻得证据对付赵高恐是不易。」

「况且最近罗网明里暗里时不时便来甘家光顾,若非我设圈套将他们支走,再寻来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替身,再过不久恐怕赵高的罗网下次送的见面礼,便是底在喉间的刀柄了。」

「不错,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你暂时构不成威胁,赵高则会先动楚国势力的右相,昌平君。」

「但是即便你撑过这段险期活下去,你之后又打算如何? 」

甘罗一楞,浅笑着道: 「变强。」

「真是笼统的答案。」大司命勾起娇艳的红唇,不以为然的凝视着甘罗。

「身处朝堂,即便是手揽大权的吕相也会被人拉下高台。这次,我不会再当局中傀儡任人操弄,如今的我只愿做这控偶之人,作为观局者洞悉世事,把握己命,恪守本心。」

「听起来,新任的左相似乎对目前这个位子不太满意啊?」

「易穷则变,变则通。大司命此次前来是为了向我点明此事吧?」

「呵,不愧是少年天才,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尊贵的左相大人若对目前的境遇有所疑虑,可否愿随我到阴阳家拜访一回?」

甘罗听闻大司命诚挚地邀请嘴边的笑意加深,他望着圆月,一声哼笑傲然应道:「哼,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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