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誓一直在找机会解开关于彭惜儿的误会，可他打心眼儿里害怕阿澜发脾气，一连几天除了赔笑脸，半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好在彭惜儿的闯入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今赵誓不仅公然敞开着西苑的门，有时候干脆赖在空青阁不走，宁可打地铺凑合一夜也要亲眼看着阿澜躺下休息。
关系总是循序渐进，越相处越亲密的。尽管他们没有当众卿卿我我，但明眼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赵誓对现状的幸福和满足。
周围的朋友对这段感情多数持顺其自然的态度——除了神荼。
一天，赵誓在外面忙了半日，走到相国寺门前想顺便进去看看阿澜。他先是跟摆臭脸的炳灵公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随后又在八宝琉璃塔前碰见了小和尚念一。
“小家伙，你跑这么急，去后面有事？”
念一看到赵誓直接哭了出来，赶紧跑几步扑到赵誓怀里：“大哥哥，他们杀人了，有好多血！”
“什么？这里可是相国寺啊！”
“是妖怪，吃人的妖怪回来了！”
赵誓瞬间想到了被城隍赶走的玉京子，难道他知道城隍不见了，打算卷土重来？
“不怕，阿澜和东方先生都在后面，我们一起过去。”赵誓给受了惊吓的念一擦擦眼泪，牵着他的手就要往藏经楼去。
眼前黑影一闪，神荼挡在了必经之路上，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的脸色比炳灵公还要难看，也不知是办砸了差事，还是在阿澜跟前讨了没趣。
“您要去哪儿？”赵誓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神荼眉眼向下，看了看念一：“我有话对你说。小和尚，行个方便好吗？”
念一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到赵誓用眼神示意他先去后面，只得答应下来：“好吧，我去找阿澜姐姐了。”
神荼的眼睛好像粘在念一身上一般，直盯着他到彻底消失不见才回过头来：“赵誓，在你跟阿兰眼中，我们是仇敌吗？”
“这是什么话，我们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吗？”赵誓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我们眼里压根儿没你。
“既然没有拿我们当仇敌，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演戏，骗我和天化到乱葬岗扑空？我们也憎恨滥杀无辜的产女，我们是真心要铲除她的。”
“我相信你们的真心，不过演戏什么的确实不存在，鬼帝可以问问阿澜，一切都是意外。”见神荼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赵誓又补充道，“我不懂神神鬼鬼的事，有说的不对之处，您多多原谅吧。”
他习惯性地笑笑，准备从神荼旁边挤过去，神荼一伸手把他拦下了：“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有结果了吗？”
“阿澜不愿意走，我听她的。你那么有本事，想带她离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骗，可以抢，都好过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我可不敢动她。”神荼自嘲地笑道，“诸神常说我们诞生于仓山的神祇都拥有控制渡劫世界的能力，这是谣传。自始至终，渡劫世界的主人只有烛龙和阿兰，而我……根本不值一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惹不起她，只有你能说服她，让她心甘情愿跟我离开。”
“这话你说过好多次了，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没有重复的必要。”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果决，神荼颇感意外：“你想好了？她不是你们人间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不可能因为儿女情长留恋凡人。赵誓，你想过没有，一个青春短暂、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她爱的？”
这人到底有什么企图？赵誓疑惑地盯了神荼半晌，幽幽说道：“你倒是青春永驻，法力无边，她看不上有什么法子呢？”
“你……你别执迷不悟。以她的心计，留在紫微殿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可以安心度过难关的避难所，你现在不抽身离去，难道要等着她恢复成冷面冷心的刑官娘娘，再无情地把你踢开吗？”
“我有点糊涂了。你到底是站在阿澜一边，还是站在我这边，怎么一会儿帮她说话，一会儿又帮我说话？”神荼刚要开口，赵誓马上恍然大悟，“哦！反正是拆散了就行，立场根本不重要。”
神荼被戳穿了把戏，但是仍旧不肯认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当你不怀好意的时候，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废话。上次我答应你考虑是在替阿澜打算，而不是为我自己，如果你真以为几句话就能动摇我的心，未免太小看人了。”
神荼显然已经没了耐心：“那么请你记住，我和她共同诞生在仓山，烛龙大神为我们取了名字。她叫阿兰，兰花的兰；我叫阿示，告示的示。但愿她夜半三更于梦中呼喊的名字是你，不是我，否则做人丈夫的该多难堪啊。”
听到此处，赵誓忽然想起紫微殿闹刺客的晚上，他不得已对阿澜用了烈性的药，当时她疼得口中乱叫，无意识的情况下伴随恩师一同出口的肯定是“阿示”吧。
“嘿，念一说你被神荼扣下了，我过来瞧瞧。”阿澜一把推开挡着路的神荼，抱住赵誓的胳膊问，“他为难你了吗？”
赵誓一看见阿澜光彩熠熠的眼睛就什么烦恼都没了：“没有，反倒是我说话有点不客气呢。”
“无所谓，鬼帝肚子里能撑船，不必放在心上。”阿澜故意举起赵誓的右手，跟他十指相扣，也不管神荼是什么脸色，拉起赵誓就走，“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的男人，以后你不要跟他们白费口舌行吗？哪个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光明正大地来，非躲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她这是听墙根儿了呀。
赵誓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不放心我，否则应该早点出来解围。”
“我就愿意听你说话气他。真能扯淡，我几时冷面冷心，几时过河拆桥了？”
“他愿意说什么是他的事，我们不听不信就行了。哪怕你真的冷面冷心，我准能给你捂热乎了。”赵誓摸摸阿澜的脑袋，不愿再继续关于神荼的话题，“说点别的怎么样？念一慌慌张张的，说有妖怪杀人，你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唉，我现在这样真有种应付不来的感觉，实在不行得找机会去趟泰山亲自见见泰山府君，问问他袖手旁观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进东方朔的禅房，念一还在老爷子怀里呜呜哭着。
“曼倩，我刚跟阿誓说要找机会去泰山一趟，你怎么看？”
东方朔轻轻拍打着念一的后背，想了想说道：“我不赞成。难道你认为他们不管是有什么难处吗？人家是不想管。我近日一直在想，好端端的，城隍怎么就不见了呢？他反对天帝，想脱离泰山，身为阴司鬼帝的神荼能允许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吗？他们对你的兴趣不比新垣平小，你在这里他们有顾虑不敢硬来，可是进了人家的地盘，对方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你商议吗？”
“看来你也认为城隍是被神荼弄丢的。”
“你我心里很明白，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渡劫世界里的人命也是人命，阿澜管不过来，又不能向泰山求助，这会儿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出去逮住神荼揍一顿出出气。
赵誓走到东方朔身边，扶起念一轻声问道：“小和尚，妖怪在什么地方？”
“在监寺大和尚的住处。”
“你跟监寺师父说了没有？”
“说了，可是监寺带着师兄们赶到时，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他还把我骂了一顿。”
……
念一打扫完山门，累的坐在地上直喘气。有些师兄又懒又坏，看见他手里的活儿干完了，立刻把自己的任务丢了过来。
“小家伙儿，监寺师父要壶茶，你赶紧泡了送禅房去，不然晚上不给饭吃！”
念一赶紧乖乖去做，一点不满的情绪都不敢显露。
相国寺很大，不可能全是好人。当家师父们全是修行多年的尊者，不允许有欺凌弱小的事存在，但是他们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无法面面俱到，念一为了日子好过点，只能忍受着师兄们的欺负。
真希望快点长大，最好长的比他们高，比他们壮，让他们远远一看就害怕。
念一傻笑着来到监寺的禅房附近，听见里面好像有客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道兄，好久不见了，你在什么仙山修炼？”
“我那档子事儿你还不知道嘛，怪寒碜的。咱们来这儿不就图妖魔多，天神少？鬼知道泰山怎么偏在这儿封了个城隍，法力还远在我之上，晦气！我一共也没吃几个和尚，反被他一顿毒打！”
“如今城隍是不见了，然而坊间盛传来了两个手段更厉害的家伙，一出手就抓了不少道友，连仙师本人都不知他们的底细呢。”
“狗屁仙师，使唤咱们的时候笑脸相迎，一出事他先躲了，老子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哎，他说泰山不管这里的闲事，是不是骗人的？那两个厉害的家伙不会是泰山神差吧？”
“是就是呗，不用害怕。我听说了，他们从不主动出手，一般只抓瞎了眼送上门的。咱俩躲在这儿叫‘灯下黑’，不惹事不逞强，管保安全！”
念一在听见里面说“吃和尚”的时候就已经腿软了，他拿不动脚步，只好伸长脖子往禅房里张望。
门边的书架上挂着一个人！
看衣着打扮肯定是寺中僧人，他四肢摊开，整个人像“大”字一样伸展着，浑身是血已经没了生气。
怎么办，吃人的妖怪回来了。念一吓破了胆，心想现在只要一动，手脚不听使唤必定遭殃，青天白日的他们不敢公然出来害人，不如直接说破了好。
“监寺师父，我来给您送茶了，听见您房里有客人，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呀？”念一极力控制着语调，使自己的话听上去自然又天真。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好久才有人回答：“你监寺师父不在，先回吧，我们不要茶。”
“是，施主有什么吩咐请再叫我们。”
“走吧走吧。”
念一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好不容易坚持着走出小院，他扔了茶盘撒腿就跑：“救命啊，有妖怪，杀人了！”
很快，师兄弟们都被惊动了，监寺老和尚从人群中挤出来，神情严肃地问：“是藏经楼里的妖怪吗？”
“不，不是，妖怪在您禅房里！”
“胡说！我不许你跟后院的人来往，你不听，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佛门重地，张口闭口就是妖魔鬼怪，你心里还有佛祖菩萨吗？”
东方朔是主持收留的，监寺对此颇有微词，因为争执不过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后期藏经楼闹妖怪，没有人敢往后面去，东方朔和新垣平便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个安静的住处。
念一也怕妖怪，但是他喜欢后院那几个人，甚至觉得他们比佛祖菩萨厉害。
早知道监寺这么凶，直接去找他们就好了。
“来人，跟我去看看有什么妖怪。念一，你要是说谎，我要惩戒你！”
不知怎的，念一有点心虚，好像断定自己逃不了一顿惩罚。
果不其然，众僧手持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禅房，推门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据监寺说，屋里陈设摆放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书架上也并没有能悬挂住人的地方。
幸亏有多嘴的叫来了老主持，他了解念一的品性，又深知近几年封城府鬼怪众多，不肯让监寺惩罚眼前这个已经吓坏了的孩子。
几个平时就对念一不错的师兄见状，连忙把他推出人群，念一这才有机会跑到后院，向阿澜和东方朔诉苦。
“我没有撒谎！”念一抹把脸上的鼻涕，哭得更厉害了，“要是有什么法子能查查寺庙里少了谁就好了，他们吃的是个和尚！”
“曼倩不是主持的好友吗，让他陪你走一趟，寺里的事还是要交给寺里人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