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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火(1 / 1)

屋外雨声淅沥,风声大作,一老三少围坐在石块和木板堆砌而成的矮桌旁,点着一盏油灯,听李承睿的母亲讲鬼故事。

“孩子们,你们听说过锦鸣池吗?相传在锦鸣池旁边的松树林里,住着个两百多岁的老婆婆。她年纪太大了,腰背弯得厉害,行走时头垂向地面,连路都看不见。有一天啊,老婆婆走出树林,想到相国寺烧香拜佛,可是她走不了远路,几时能到相国寺?走着走着,老婆婆又累又气,坐到路边就开始哭。

“没多大功夫,有个男人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拍打着她的驼背,还给她一块手绢擦眼泪。老婆婆感激不尽,却没有办法抬头看看好心人的模样,于是问他:‘好人啊,你是谁?’那人说:‘我是从海外远道而来的阴阳术士,特地到天水一朝帮助苦难的人。’

“‘你是神仙吧?’老婆婆跪倒在地,头触碰到泥土,她虔诚地双手合十,再三拜道,‘神仙,救救我吧,老婆子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您可怜可怜我吧!’神仙的声音忽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你年轻的时候得罪过相国寺的僧人,是他们暗中作法,让你变得倒霉透顶。’

“老婆婆震惊不已:‘我……我只去过一次,那天人多,我被挤到供桌前,不小心碰倒了佛堂的油灯。他们跟我要钱,我没有,后来就被赶出来了。难道整天吃斋念佛的人就这么小气,竟然为一盏油灯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树林里吗?’

“老婆婆悲痛不已,请求眼前的神仙救苦救难。神仙指点她:‘你到清溪县莺湖村去,求一个叫小叶的女孩,她是菩萨的转世,僧人都要听她的话。只要她肯帮忙,你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变成正常人模样。’老婆婆听了神仙的话马上启程,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清溪县,在莺湖村挨家挨户打听,终于来至在小叶门前。

“她认为菩萨转世的小叶一定也有副菩萨心肠,所以当小叶痛快地应承,并要求老婆婆一起去相国寺解厄时,老婆婆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她们日夜兼程,当天晚上就见到了相国寺住持和尚,向他说明来由。住持听完,与小叶偷偷摸摸说了几句话,二人让老婆婆稍等片刻,随后双双离开。

“老婆婆等啊等啊,她看不见佛像,但是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在瞪着自己。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发出鬼叫一样的呜呜声,周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甚至有点刺鼻。老婆婆一个人等着害怕,想出去看看有没有别人,她正要摸索着去拉门,忽然一个炸雷!”

“啊——”

李承睿的母亲讲到炸雷,外面真的有几道闪电劈下来,把昏暗的小屋照得如同白昼。阿澜就是被这闪电吓得尖叫起来,好在紧随其后的雷声很远,不然天晓得她能吓成什么样。

“瞧你那怂样。”李承睿毫不掩饰地笑话道。

老太太搂住气鼓鼓的阿澜,继续自己的故事:“雷电交加之际,门上映出个奇怪的影子,它一下一下撞着大门,‘咚、咚、咚’,老婆婆害怕,连连后退,脚底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大门被撞开,这下她可看清了影子的模样。那是个燃烧着的火球,球中央是小叶的脸,她面目可怖,狞笑着扑过来,嘴里喊着‘还我灯油’‘还我灯油’!

“从那以后,老婆婆就消失了。有人说她也变成了会飞的火球,每当阴天下雨,路上行人稀少时,她就会在外面飞来飞去,吓唬一些和小叶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家里有年轻女儿的下雨天都会关门闭户,生怕孩子让老婆婆抓了去。哦对,他们管老婆婆变的火球叫‘姥姥火’。”

故事终于讲完了,赵誓昏昏欲睡,脑袋开始不听指挥地晃来晃去。老太太扶着他慢慢靠墙躺下去,给他盖上毯子,还不忘轻拍两下这个比房子都高的大孩子。

“睿儿,把桌子收了。”

“好嘞。”

李承睿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把木板和石块拿到门口放好。

他们要睡的“床”是由石头、泥土混着稻草堆砌而成的,赵誓贴着东墙,阿澜贴着西墙,中间是李承睿和他的母亲。老人家看每个孩子的眼神都充满慈爱,哪怕他们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哪怕他们早就是别人眼中的“大人”。

“睿儿,还没好吗?”

老人看向门口,只见李承睿两手把着门框,身子还在屋里,脑袋却伸到雨里不知在看什么。

“这傻儿子,你看什么呢?”

“我刚才看到有东西飞过去了,圆圆的,亮亮的,会不会是姥姥火?”

李承睿说着脱下衣服擦了擦头发,气得老太太直骂他:“阿澜丫头还在呢,你瞧瞧你这是干什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少胡说八道,快点睡觉!”

阿澜脸冲墙躺着,嘴里发出嗤嗤的笑声。

“你别得意!赶明儿个咱们交到新朋友,你跟我俩一样的下场。”

当天夜里,一团火球不停地绕着房顶转来转去。阿澜似有察觉,但是大家都挤在一起睡觉,她若起身肯定会惊动所有人。屋顶的东西想必就是李母口中的“姥姥火”,它久久盘旋不肯离去的原因只能是盯上了自己。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不能完全相信。况且其内容贬低相国寺僧人,反而称阴阳术士为神仙,这说明创作故事的人要么是阴阳道的信奉者,要么是他们的追随者。

生魑魅和姥姥火不应该出现在天水一朝,它们共同指向的是海洋对面的陌生国度,以及在本朝渐趋消亡的阴阳道。

此事非查清楚不可,阿澜心里想。先不要带有什么偏见,免得误入歧途,倘若真有人在背后搞花样,那时再出手不迟。

一连玩儿了两三天,李承睿喜获禁止出门的命令,必须在家看书写文章。赵誓和阿澜商议之下决定别再主动上门扰他,老太太对大家都很好,等着她老人家开口谢绝拜访就太不懂事了。

窝在高墙围绕中的破园子里太过无聊,趁赵誓出门给人看病的机会,阿澜偷偷溜出来,跳上备用的小船,沿水道划出外城,到处打听“姥姥火”和“生魑魅”的消息。

人们对“生魑魅”的了解很少,由于它是鬼魅的形态,凡人看不到,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了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鬼怪。相比之下,“姥姥火”要有名的多,好几个四五十岁的热心路人声称自己曾亲眼看过雨夜飞行的火球,而他们的家庭无一例外全都有一个或多个年轻未嫁的“在室女”。

阿澜向赶牛车的大哥告别,走了几步又倒转回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大哥。得亏大哥是不拘礼节的那类人,得亏李承睿和赵誓不在身边,否则这种正在思考的状态一定会被斥为露出了“不礼貌”的眼神。

她没有看不起大哥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认为真正的穷苦人家恐怕是没多大机会念书的。李承睿是家道中落,赵誓是被家人遗弃,严格地说他们都不算真正的穷苦出身。因为清楚这一点,哪怕是李母在讲故事聊天的过程中用上一些生僻词汇,甚至引经据典,阿澜都没有觉得奇怪。

刚才她却觉得不对劲。

“在室女”听上去不像是村里聊天会用的词语,阿澜问赶车的大哥:“您讲给我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在室女是什么意思啊?”

“小娘子吓我一跳,原来你回来就为问这事儿啊。”大哥指指李承睿家所在的方向说,“那附近有个小道观,被姥姥火盯上的人家都去道观里求神仙保佑。故事是看门的道童讲给我听的,他说在室女就是没出门子的丫头。你家大人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呀,很灵的。”

“太好了!下大雨那天晚上我哥哥也看见姥姥火围着房顶转呢,我得去求求神仙。”

大哥看她要往道观走,连忙阻拦道:“哎哎哎,回家找大人,你不能去!”

“我就是大人啊。”

“你这孩子不晓事,一看就是家中没有老人教的。”大哥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说,“我说的大人不是年纪大的人,是成过家的人。”

“为什么非得成过家的人才能去?”

“你这……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一个大男人没法跟你说。反正你这没出门子的丫头不能去,家里实在没人让你哥哥去也行,你不能去,听见没?”

“哦……”阿澜能感受到大哥的一片好心,送他离开后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不要去冒险得好,鬼知道会看见什么东西。

今天出去有点久,赵誓先她一步回的家,此时正站在石板路上翘首以盼。

“小姑奶奶,我以为你丢了。”

“拿我当白痴吗?走好多次了我认得路的。”

赵誓把她接下船,随口问道:“闲着无聊,出去逛逛?”

“对,今天遇见一个赶牛车的好心大哥,在路边给我讲了好久的故事。”

“哦~我知道了,你又出去打听妖魔鬼怪的消息,对不对?”

“没错啊,大哥说李承睿家附近有个小道观,被姥姥火盯上的人家都会去拜神。我们也去吧?”

阿澜眨巴眨巴眼睛,投来央求的目光,赵誓一偏脑袋躲开了:“你都认路了,不会自己去吗?”

“我想自己去来着,大哥说我不晓事,没人教,那种地方不是在室女能去的。”

“那就不去喽——”

“哎呀。”阿澜差点一把将赵誓推水里,“是朋友不是,你就当为我去拜神嘛。”

“你又没被姥姥火盯上。”

“我们在李承睿家过夜的晚上,姥姥火在头顶盘旋到天亮!”

赵誓可不知道这回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不想变成大火球,你陪我去拜神嘛——”

“好好好我陪你去,什么破道观啊还不让闺中女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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