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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1 / 1)

待慧空方丈转身彻底离开佛殿后,顾怀远才再次飘然自房梁上跃下,他看着经文烧毁后残留在地上的灰烬,眼眸被极深极浓的墨色覆尽。

他盯着一地灰烬,沉默半晌,才避开梵普寺的僧人侧身出了佛殿。直到半个时辰后,顾怀远才装作难以脱身的样子姗姗来迟。

其实,对于慧空方丈究竟要同他说些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这件事一旦牵扯到乔书珞,剩下的一切都只能搁置在旁,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此行,着实已出乎他的预料。

自那日从梵普寺回去后,顾怀远突然变了之前定好的剿匪方案,足足将原本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五日。

顾怀远是边关杀出来的武将,踩着一路血腥走到今天,战场上的腥风血雨都没能让他动一下眼皮,是以,北蛮借山匪之名安插的暗探说到底也不可能是顾怀远的对手。

他心里装着事,不愿在山匪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现在的他一日都不想多等,只想赶紧回到定北侯府,早日看到乔书珞。

是时候,好好与她开诚布公了。

*

顾怀远兵贵神速,连破盘踞京郊多年的匪徒的英名在京中豁然传开,不过短短几日,顾怀远一军便已摧枯拉朽之势直捣黄龙,打得山匪溃不成军。

可出乎意料地是,北蛮那边对此事居然也轻飘飘地一语带过,不再追究,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安插在齐国之中的暗探被一朝摧毁。

反而在修整几日后,便动身离开,回往北蛮。

当北蛮使团离开齐国的消息传到乔书珞耳中时,她的眸色淡然,落下最后一笔,抬起身来,将手中的狼毫掷进笔洗,没有多言:“既然如此,便不必再管了,剩下的自会由陛下定夺。”

画阑低声应是,又一边觑了眼乔书珞的神色。

自从乔书珞在顾怀远的书房中发现那堆画卷后,这两日的情绪便一直不甚舒愉,一直沉默地俯身于书案前,一遍又一遍地抄着清心咒。

画阑站在一旁研磨,她知晓,乔书珞这是心里定不下来,才会将自己一直困在窄小的一尺天地间,不停地抄经诵佛,只为求个解脱之法。

说起来,乔书珞从前是不信神佛的,直到赵铭久“战死沙场”,镇国公府一朝覆灭后,她日日夜夜梦魇缠身,才慢慢开始在闲时抄念佛经,没想到,这一开始便成了习惯,一直到了现在。

画阑犹豫几番,方迟疑开口:“姑娘,奴婢听城外传来的消息,姑爷明日应当就能回府了,您……”

乔书珞微掀眼皮,有些困倦地捏了捏眉心,声音轻渺:“明日便回来,竟这样早吗?”

画阑上前,抬手轻轻按捏乔书珞长时间伏案有些僵硬的肩颈:“姑爷用兵如神,那些人自然不是对手。”

乔书珞微微颔首:“也是,他少时本就精于兵法,做太子伴读时太傅没少对他夸赞,后来又去边关待了那样久,对行兵用阵自然越发熟练了。”

画阑手一顿,没想到乔书珞居然会将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不免有些心虚:“姑娘,姑爷能从那场动乱中活下来不容易,能从边关杀出如今重围封侯拜相也不容易,您和姑爷能走到今天,在那样多的阴差阳错之下还是成了一家人更是不容易。这样多的不容易都聚在了一处,您与姑爷之间还能有什么样的坎过不去呢?”

不知为什么,乔书珞近些日子总是心绪不宁无法安睡,许是知晓了顾怀远身份的缘故,又或是她已习惯了与顾怀远同榻而眠,夜中身边少了一个人才会觉得不安稳。

她耐着困意,正闭目养神,可听到画阑的这番话,她不由缓缓地睁开了眼,困倦的音色有些哑:“画阑,在你看来,我现今该如何是好呢?”

画阑认真思索一番才开口:“奴婢知晓姑娘心中有怨,可姑爷既然是旧年故人,那不妨直接把心中的埋怨说出来,摊开了,说清了,哪怕一时不愉快,但唯有这样,您和姑爷才能继续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乔书珞唇角浮起一抹苦笑,没有做答,只是反问一句:“你也认为我应该有怨吗?”

画阑顿了顿,不曾想乔书珞会这样问:“那,姑娘的意思是?”

“画阑,我有什么理由去怨他呢?”乔书珞叹了一息,轻轻挥开画阑的手,“他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却什么也帮不上,我又怎么能怨他呢?他只是活着站到我的面前就已经很是不易了,而这也是最大的幸处。我怎么能,又怎么敢再奢求更多?”

画阑默然,原来,姑娘竟是这样想的。

“其实,不论是顾怀远还是赵铭久,只要他还活着,无论是怎样的身份,都无所谓。”乔书珞垂下眼睑,她这些日子已经将其中的利害想得一清二楚,“镇国公府至今都背负着骂名,他的身份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瞒着我也是理所应当。”

画阑嗫嚅:“姑娘……那陛下那里该如何交代?”

皇上本就因顾怀远功高震主和宁卓嵩那道不知依据的折子而心存忌惮之心,若是再让他知晓了顾怀远就是早已魂亡沙场的镇国公世子,皇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乔书珞掌心轻握,似是下定决心,语气坚决:“那日我们在书房中没有发现暗格,更没看到什么画卷,剩下的让人如实禀告给陛下就好。”

画阑了然,低声应下:“是,奴婢明白。”

*

画阑打听到的果真没错,第二日早晨,就传来了匪患已平,顾怀远进京的消息。

乔书珞那些纠结在心中的诸多问题在真正得知顾怀远回府的那一瞬却全部压在了心中,她只知道,她只想见他,别的什么都不愿再想。

许是心境有所变化,乔书珞打起精神,特意吩咐厨房安排了不少顾怀远爱吃的菜,细想之下,这些蛛丝马迹从前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却不曾发觉,顾怀远嘴上虽从不说什么,但据她所观察出来,他的喜好与赵铭久竟惊奇地一致。

乔书珞有些无奈,自己从前竟漏过了这么多细节。

一提起吃食,乔书珞又突然想起成婚第一日她给顾怀远送去的那碗用于试探的药膳粥,其中分明放有胡桃,可他却依旧吃了下去,还安然无恙。

不对,说起来,也算不得安然无恙,第二日顾怀远好像还特意躲了自己一整天,想来便是一直在等红疹消下去后才敢来见她。

想想曾经为了试探他做出的那些事,乔书珞不由摇了摇头,自己曾经费了那样多的功夫,都远不及她在书房中寻到的这几幅画卷有用。

真是,太过疏忽了,早知如此,就该先仔细查过他的书房才是。

顾怀远回京之后须得先进宫述职,是以,待他真正回到定北侯府时,天色已不早了,与平日他归府的时间几乎一般无二。

听下人通报顾怀远进了侯府,乔书珞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得体的笑意来,如若不是如此,她担心会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骤然失态。

玄衣长袍,甲衣未卸,一袭清俊的身影踏着暮色出现在乔书珞的眼中。

薄暮迟迟,笨重的盔甲压在他的身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样重的甲衣,六年前尚是半大少年郎的他又是如何能撑起,如何能一直撑着走到今日的呢?

乔书珞想探究这些年顾怀远的经历,可所有的想法却在顾怀远的身影逐渐靠近的瞬间在脑海中消失得荡然无存。

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漫上眼眶,在他面前,她终究还是跟幼时一样,藏不住眼泪。

见乔书珞忽然红了眼眶,顾怀远有一瞬的讶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乔书珞也终于没能抑制住情绪,提起裙摆向顾怀远跑去,她从未觉得侯府中的廊道这么长,长的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泪水被抛在身后,乔书珞的脚步却步步向前,终于,乔书珞如一只飞蝶悄然落入顾怀远的怀中。

她的泪落下,顾怀远的颈间一凉,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拥在了怀中,他的心一怔,下意识地收紧了这个怀抱,沉声询问:“怎么了?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乔书珞缓了缓情绪,在他怀中微微摇首,声音轻柔:“不,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时间太长了,夫君离开得,太久了。”

整整六年,怎么可能不久?

时间太久了,六年的光阴改变了太多的世事无常,久到她差点就要和他再次擦身而过;

不过还好,兜兜转转许久,回首再望,还是他。

顾怀远从回京后就很少见到乔书珞情绪激动的时候,她又像年幼两人尚未相识时那样变成了一幅画,一幅没有生机却端正得一板一眼的画。

直到今日此时,他才感觉到,曾经的那个会在他面前展示情绪的阿珞又再次回来了。

顾怀远揽紧怀中的人,轻声安抚:“没事,我现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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