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珞！你瞧这边！”
一道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唤住了乔书珞，她循声望去，可下一瞬，一枚雪球就直直的砸向了她的脑袋。
冰冷的雪贴在脸上，还有少许顺着脖颈滑进了衣领深处，乔书珞不由瑟缩一下。
始作俑者冯婵见状，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还不忘撺掇乔书珞加入战局：“快一起过来玩啊！你自己待在一边有什么意思？”
乔书珞后知后觉，抖了抖身上的残雪。
京城这两日下了好大一场雪，乔书珞今日同母亲进宫面见皇后，恰巧遇上了冯婵和一群皇子公主们闹着打雪仗。
冯婵一向是个活络的性子，不论在哪里都能寻到新奇的乐子。
但乔书珞却不太能融进他们的玩闹中，天寒地冻时节，正巧皇上这日特意免了皇子们的学堂，旁人都忙着嬉笑玩闹。
唯独她，裹着兔毛滚边斗篷缩在一角，远远瞧去就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
乔书珞抬眼，恬淡一笑：“你们好好玩吧，我就不必了。”
虽说她年岁尚小，但眉眼间也能依稀瞧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冯婵还来不及遗憾，一团雪球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正巧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脑袋顶上。
“哎呦！谁干的？！”
冷不丁被袭击的冯婵一边扒拉着衣服上沾的雪花，一边怒气冲冲地质问。
她话音刚落，很快就有人坦然自若地站出来承认：“冯婵，阿珞年纪小，你少欺负她。”
这声音，这语气，冯婵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哪个。
她狠狠甩了甩脑袋，视线准确地落在那道不知何时移到乔书珞身侧的身影上，又好气又好笑：“赵铭久，你未免也太偏心了，怎么只知道护着书珞？别忘了，之前约好了，你可是我们这边的！”
身姿修长的少年快步走到乔书珞跟前，抬手取下她头发丝上的雪花，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扔人雪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阿珞是局外人？”
说完，不再搭理冯婵，反而低声问乔书珞一句：“衣服湿了吗？”
乔书珞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
她当时与赵铭久认识时间不长，只知晓他是表哥齐时的伴读,镇国公伯伯独子。
在大人们的谈话中，她才慢慢了解，赵铭久年纪轻轻便名冠京城，不仅继承了赵家百年的行兵之才，更是文通古今，太傅在皇上面前可没少夸赞这位身负奇才的少年公子。
不过，这些于孩童时期的乔书珞而言，都是虚言。
在她这里，赵铭久并没有那样多的名头，她只知道，这是个待她极好的哥哥，一个会在人群中准确寻到藏起来的自己的少年而已。
赵铭久被皇上留下交代了一些事情，故而来得有些晚：“不过，冯婵问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啊？”
少年俯下身子，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乔书珞。
乔书珞被这突如其来缩短的距离吓了一跳，略有些尴尬地转过眼，语气干巴巴的：“我……我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打雪仗。”
少年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乔书珞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目光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赵铭久的笑意在唇边尚未消散，他憋着笑慢慢悠悠地开口：“阿珞，你不是不喜欢打雪仗，是怕会输吧？”
六七岁的乔书珞尚且还没到心里能藏得住事的年纪，闻言面色涨得通红：“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赵铭久老神在在地直起身来：“因为，我是赵铭久啊，这些事可什么都瞒不过我。”
乔书珞不服气地瘪了瘪嘴，嘴硬反驳道：“我这样担心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都跑得比我快，力气比我大，我不论在哪一边都会拖后腿，会输，倒不如在一旁坐着看你们玩。”
赵铭久被气笑，揪了揪她小斗篷上的兔毛：“玩个游戏而已，想那么多输赢做什么？”
乔书珞任由他作乱，嘴上嘟囔道：“就算是游戏，可既然说了要比，总得做好才是……”
赵铭久挑了挑眉，以前到没发现，这小姑娘的温顺外表之下还挺争强好胜的。
没等乔书珞把话说完，赵铭久抬手将一道发簪别入她的发间，翠玉烙金，横在乔书珞的发中，添了几分灵动。
赵铭久满意地端详一番，一把扣住乔书珞的手腕带着她向前奔去，俊朗的眉眼盛满少年的意气风发：“阿珞，你收了我的簪子便是我的人了。走吧，你便好好瞧着，我是怎么带你打赢他们的。”
冰天雪地，大雪纷飞，赵铭久的掌心却温暖如春，烙印在她冰冷的皮肤上。
乌发中的发簪随着她的每一步动作都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嘈杂喧嚣声渐远，耳边只回荡着赵铭久熟悉的声音。
乔书珞冷得打颤，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有手腕上的一圈传来丝丝暖意。
眼皮很重，她挣扎几下也只能勉强看见几丝透过窗格的光线。
“阿珞？阿珞……”
记忆逐渐回笼，乔书珞才慢慢回神，这已不是去年冬日里的那场雪仗了。
眼睛缓缓睁开，入眼便是那张俊逸的面容。赵铭久身量渐长，眉眼亦多了几分硬朗，同记忆中的样子变化了不少。
“阿九哥哥……”
乔书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忍住缓声轻咳几下。
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赵铭久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少年举止利落地起身去倒水。
乔书珞此时才有心思好好打量了一眼周围，金玉案，龙涎香，看样子自己是被送到皇后这处了。
也是，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忙前忙后难免顾及不到自己，皇后将自己接来宫中自然无可厚非。
赵铭久找来茶水递在乔书珞唇边缓缓喂给她：“慢些喝。”
乔书珞缓过神来，才想起哑着嗓子问赵铭久：“阿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皇后寝宫，他身为外臣之子没道理出现在此处。
赵铭久缓声应道：“我放心不下你，特意跟陛下求了一道旨意进来的。”
只是他的神色阴沉得有些可怖，乔书珞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但一想，在她面前的是赵铭久，心中也没有什么惧意。
两人相顾无言，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赵铭久才再次开口，声音竟出乎意料地有些颤抖：“阿珞，这世上挂念你的人还有很多，值得你留念的事情也有不少，别再……做傻事了。”
乔书珞头脑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赵铭久这番话的意思。
看来，赵铭久是将她不慎落水的事情当成她自己起了轻生的念头。
乔书珞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阿九哥哥，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因为湖边结了冰，不当心掉下去的，不是因为……”
那个笑起来如暖春三月的小姑娘，此时的笑容却分明比哭还难看。
赵铭久低叹一声，素日里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的少年奇才在这一瞬却罕见地哑了声音，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乔书珞看出了他的心思，冰冷的指尖捏住他的袖摆晃了晃，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浅笑安然：“阿九哥哥，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赵铭久喉间轻咽，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自他认识乔书珞以来，这个小姑娘似乎就很懂得怎么在外人眼前克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有十分的悲痛，她最多只会流露出一分来。
他抬手遮住乔书珞不复明亮的眸眼，沉声道：“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掌心下乔书珞的羽睫轻颤，她不曾料到顾怀远的这般举动，微微惊讶：“阿九哥哥……”
赵铭久并未放开手，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奈：“你别忘了，我可是赵铭久，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一句话似乎一下就戳中了乔书珞的内心，赵铭久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掌心被滚烫的泪水濡湿。
一声压不住一声的哽咽藏着乔书珞紧崩了多日的情绪。
这年冬日，乔书珞失去了母亲，也患上了缠身多年的寒疾。
后来，每每寒疾发作，乔书珞在深夜中腹痛难忍时，总会想起这一幕来。
少年燥热的手掌遮住自己的双眼，而她，在这一隅黑暗中，放声大哭。
哭得久了，本就身体不适的乔书珞沉沉睡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记得，斜光轻洒在赵铭久侧脸，是她那段难捱日子中唯一的天光。
*
乔书珞抬手揉了揉额角，不免无奈一笑，怎么来一次秋猎还梦到了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这样清晰的儿时回忆，她倒是许久未曾梦过了。
乔书珞长长叹了一息，山中夜里寒凉，她没忍住拢了拢长衫。
随着她的动作，腕间的羊脂玉镯子不小心磕在桌角，发出清脆一声。
自从被顾怀远识破她回门那日的试探之后，乔书珞便一直带着这只镯子，毕竟，已是多年的习惯，一时摘下难免会觉得不习惯。
顾怀远……
乔书珞忆起梦中的那双眉眼，她轻轻念了两声他的名字。
他与赵铭久终归是不同的……乔书珞现下已然可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半个时辰前，他们二人刚刚离宴，顾怀远便被人拦住了去路，偏巧还是要紧的事务，别无他法，只能让乔书珞一人先回了帐中。
乔书珞等他许久未归，趴在桌边缓缓睡去，才会做了一遭这样的梦境。
只是，现下她都已然清醒，却还是迟迟不见顾怀远回来的身影，乔书珞不禁有些担忧。
毕竟，有宁岚音之事的前车之鉴在前，万一再出了什么岔子……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乔书珞只是这样一想，下一瞬就听到了曲佑的声音：
“夫人！夫人！不好了！侯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