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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1 / 1)

江重涵要林轻筠今日教徐常念一次就行,是因为江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要有人敲门别连个应门的人、客人进门了也没有人送茶水,就行了。他知道徐常念从前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因此并不寄与太高的希望。

因此匆匆洗漱,而后生了炉子,预备开水,正将铜壶放在炉子上时,徐常念一个箭步冲进来:“郎君,这哪里是您该做的事?让我来!”

炉子上的铜壶烫得很,江重涵唯恐出现意外,不与他抢,只诧异道:“你怎么来厨房了?”

不是说让他跟着林轻筠学怎么招呼客人?

徐常念闻言,登时挺起小胸膛:“筠姐姐说的话,我已经记住了!”

一边低头烧水,他一边重复:“听到敲门,先将门打开,出去问是谁、什么事,有没有名帖。名帖是什么,往后筠姐姐会告诉我的。切不可不问便将人迎进来,也不能开门让人到门里了再问。万一是歹人,我年纪小,拦不住也就罢了,只怕自己还要受伤。”

“人带进来了,就看是什么人,若是别人家的奴仆,就请他们在倒座房里坐。若不是,就请他们到厅上坐。同客人说,‘您稍作片刻,我去给您倒茶、禀告郎君。’等客人点头,就往后厨来。厨房的小铜壶,烧水是极快的,一次能泡四杯茶,生猛火,等烧水时就把要泡的茶拿出来。”

如寻常客人,不必用茶叶,那东西冲泡需些本事,往后筠姐姐再教我。我只需寻好桂圆、松子、木樨、红枣之类的干货,放在茶盒里。若是家里有蜜饯,也可泡金桔、酸梅,直接冲泡即可。若是夏日,先用些许开水冲开,而后兑凉开水。不可用净井水,郎君叮嘱,水一定要烧开才能喝,地沉万物,容易引发邪气入侵。反正,准备得当,泡茶前后不会耗费半刻钟,手脚快些,免得客人觉得怠慢。”

还真是头头是道。

江重涵不意林轻筠能教得这么详细,好多细节他都查了资料,做了笔记才知道的。

“刚刚林姐姐把那位朱大叔迎到厅上坐了,在陪大叔说话,让我来煮茶。烧开水的同时,禀告郎君,然后把煮好的茶端到前面去。”

徐常念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双眼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这架势,想必在他背好这串话时,得到了林轻筠的夸奖,所以也想在他这里要一份。

江重涵失笑,不吝赞扬:“你记得很清楚,做得很好,这茶就交给你了,我去更衣见客。”

他原本还估摸着朱大昌还要一会儿才来,还想趁机锻炼一会儿,所以穿了短褐。这会儿赶紧回房间换了道袍,戴了头巾,往厅上去。

刚走到前面,就听到朱大昌不住地跟林轻筠致歉。

“……实在对不住,林姑娘……”

大约是林轻筠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不掩饰地目光转动,所以他一踏进大厅,朱大昌就站起来了,满脸不好意思地叫道:“涵哥儿,实在对不住,我真不想这么早的,可天一大亮,我就要去做生意……你看这个,这是我给你的礼物,这回你可千万收下,否则我以后都不敢登你家的门了。”

说着双手将茶几上的一个圆盒揭开盖子,双手递了上来。

江重涵目光轻轻一扫,只见朱大昌虽然还是两截穿衣,但身上的紫花布夹袄又新又干净,脚上更不是昨日见的绑着行缠,而是换上了新的皂靴。

再看盒子,不是从前朱大昌常用的竹篮,而是个两层的朱漆篾丝圆盒。虽没有描金嵌图,但那篾丝剥得极细,编的也是菊花大穿丝花纹,十分精美。盒里头一层是两个青花大碟,一碟是水晶冷淘脍,另一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炸牛乳。下一层,是个攒盒,熟菜、干果各两碟,分别是卤猪蹄、卤猪头、风干栗子、核桃。

当世风俗便是如此,上门一定要有拜礼。贵重的,有金银器、贵重布料、首饰;寻常的,有寻常布料、帕子汗巾之类的小物件、干鲜果、酒、点心、熟菜鲜疏。再清贫些,上门送的就是艾窝窝、枣儿糕。

因此,这份拜礼不仅舍得本钱,而且用心得很。

朱大昌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这么久了,涵哥儿你与杜姑娘也没吃过我做的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大伙儿都说,你以后是高中的命,去了府试就会一路往京城去,不会回来了。而且……马上就是三月了……所以,我赶紧做了一份给你们尝尝。”

这话是真话,也有些难以启齿的求助在里头。

关键便在“三月”这两个字上头。

江重涵心如明镜,林轻筠也明白了。

等江重涵点头,她就替江重涵收下盒子,拿回正院处理。恰好此时徐常念端茶上来,江重涵接过了亲手端给朱大昌:“多谢朱大叔。”

朱大昌双手接茶,尝了一口,不觉眼睛一亮,悄悄地看了一眼茶杯。

江重涵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便也尝了一口,转头问道:“常念,这是什么茶?比寻常的红枣茶香许多。”

徐常念谨记林轻筠的教诲,奉茶之后就垂手侍立在旁,闻言答道:“郎君,筠姐姐说,寻常红枣桂圆茶,总是将整颗果仁泡在茶中,不容易出味道。因此叫我先将红枣横切成片,先放在水里一同煮一会儿,就容易出味。”

原来是这样。朱大昌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夸道:“方才林姑娘开门,说这是你家新找的长随,叫常念。我看他年纪小小的,进退十分有度,学泡茶也一学就会。涵哥儿,你家里连长随都这么聪明,你怎么不步步高升呢?”

江重涵不仅莞尔,对一个考生来说,“步步高升”这种词还远着呢,但他不愿好为人师,就只顺着说:“步步高升还是未知之数,但我确实要在三月末就离开颖安往宣州府去,得赶在府试之前在宣州安顿下来。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把颖安的事处理完毕,像古大叔、朱大叔你们。朱大叔,天马上就热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这话一出,朱大昌果然重重地叹气:“唉!还能有什么打算?这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非天冷不能做,天热了,我就只好继续卖熟切,等今年秋冬,再做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了。不、不过……靠这两道菜,这个月我可挣了不少银子!”

他勉强一笑,展展手臂:“涵哥儿,你瞧,我这身新衣裳,过年时我可没银子买!多亏了你!”

“朱大叔,你快别这么说!”江重涵连忙摇头,“昨晚梦里,我爹还说我呢!”

林轻筠刚把装好的食盒端出来,闻言差点脚步一顿,目光好笑地瞥了过去——又是拿他爹作筏子?

江重涵收到她的目光,但喝茶不应。

招数老套不要紧,只要奏效就行嘛!

果然,朱大昌一听,好香的红枣茶也不喝了,急忙问:“涵哥儿,你又梦到你爹了?江大员外说什么?”

江重涵:“昨天我不是把祖先的牌位从清净庵请回来了么?我爹晚上就托梦来了,他先夸我孝顺,说他和我娘亲、祖父祖母总算回家,很是满意。但他也告诫我,说我不过是告诉朱大叔你菜谱而已,你若是自己没本事,就是知道菜谱,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千万不能沾沾自喜、居功自傲。我爹还说,这两道菜受季节影响深重,春夏秋皆不宜做,只能寒冬腊月才可行,若是朱大叔你因此只想着冬天做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就能挣银子,春夏秋都躺着过日子,那我就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了!”

“江大员外真是个好人,可……不至于,真不至于!”朱大昌连连摆手,“我难道不知晓日子要自己过么?就是天热了,我也会做熟切卖的,哪里会躺着等天冷呢?”

“我也是这么同我爹说的。”江重涵叹气,“但我爹说,人都是由奢入俭难的,朱大昌你过了卖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一天就能有二三两银子入账的日子,又哪里能过卖熟切一天挣个二三百文的生活呢?就是能过,只怕心里也难受得很。”

朱大昌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然不语,脸上露出又是羞愧,又是难过的神色。

人么,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自己做什么?若是他真的愿意、也甘心过卖熟切一天挣二三百文的日子,今天又何必早早地来拜访江重涵呢?

来了,是他想问问江重涵,还有没有别的挣钱法子。而来得早,还不是因为他想赶紧请江重涵拿个主意,然后自己赶着这寒冷的末尾,多卖些水晶冷淘脍和炸牛乳?

来得时候急急匆匆,来到了,被意外戳中了心事,朱大昌又羞愧不已。

偶然帮了他两次不够,自己还贪成这样,还想春秋夏也有生计。难道江重涵是菩萨不成?又善良,又聪明,身怀百宝。

“……我爹在梦里将我一顿好训,说我不该帮人就搭一下手,否则结一时之善,却是害了人后半生。”江重涵的话语平静,根本没有发现他愧疚不已的样子,继续说:“我就问我爹该怎么办,我爹说,因为我积德行善的关系,他在阴间结识了许多异人。他们都各怀本事,但不是已经失传,就是还没来记得找传人就亡故了。他们听说了我积德行善之事,很想接我的手,把本事传播出去,造福世间,累积阴德,好下辈子投生个富贵人家。我爹说,其中有个人的本事就很适合大叔你,只怕你不愿意。”

“不!怎么会!有本事学,谁会不愿意?涵哥儿,若是我学得这本事,我……”朱大昌激动得一把站起来不说,还讲着讲着就要跪下去。

“不,大叔……”江重涵急忙拉他起来,可朱大昌是个大胖子,他却不是从前身强力壮的外科大夫,这一托之下差点没托住,幸亏林轻筠嗖的一下过来。

看到娇娇柔柔的林轻筠在在朱大昌的手肘处轻轻一抬,把朱大昌稳稳地托起来了,徐常念眼睛都瞪大了。

朱大昌却没有发觉,还在说:“我给你立长生牌,每日给你烧香……”

“朱大叔,您太激动啦,郎君要的不是这个。”林轻筠一托起即松手,后退一步,适时截断话头,微笑道:“你忘啦?方才那要托梦传本事的人说,是他想要积阴德哩,你若是将这功德算在郎君身上,那人若是在阴间生气了,把本事收回了怎么办?”

“啊?那……”朱大昌登时慌乱,“那可怎么办?那我立那人的牌位供着?涵哥儿,你问问江大员外,那人姓甚名谁?”

本来就是乱编出来的人,哪来的名字啊?江重涵只能继续打马虎眼:“又不是绝户之人,哪里会缺了香火呢?那人只要造福一方的功德。朱大叔,那人托我爹传话说,他传下这门技术,只求在世间传开了。将来有人想学,他的传人就得尽心尽力地教,不能藏私。得先答应他这个条件,他才愿意托梦传术。”

这……林轻筠不觉收紧了手指,心头担忧。

这年头,谁有点本事都想藏起来,成为独门秘诀之后,才有行情。有人想学,非得三跪九叩,送厚礼拜师,还要答应不再泄露,才能学。就是学了,也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师父,直到师父舒服了,才学得会。想要人来求,他就教,这传术的要求也太高了。

这道理,连徐常念都懂,露出了不可能的表情。

没想到,朱大昌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我愿意,我答应!”

林轻筠面上一惊:“朱大叔?”

“我愿意,我答应。”重复一遍事,朱大昌的脸色镇定多了,语气也坚定多了。“涵哥儿明明自己会菜谱,却不计分毫地将菜谱传于我,卖水晶冷淘脍的方子时,还把银子分我一半。其实这里头哪有我什么事?这银子我是白得的,没有涵哥儿的方子,我这一个多月去哪里挣钱?涵哥儿却从未说过要分一半银子的话。涵哥儿能如此无私,累积了阴德,我也很想多积阴德,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所以,我愿意,涵哥儿,你同江大员外说吧。”

条件是真的,但试探他也是真的。江重涵见他确实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才继续说:“朱大叔,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听了我爹的话,就说,若是朱大叔什么都教了,大家都会了,那不是跟朱大叔不会一样么?我爹就说,学本事总是要天赋的,而且这门技术不太好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的。况且,若是朱大叔你愿意学,其实还有后续生意可做。”

这话说得朱大昌既糊涂,又不由得激动:“还有后续生意?”

“对。”江重涵点头,“因为这门本事,是劁猪。”

这可触及林轻筠的盲点了:“劁猪?”

徐常念跟朱大昌却不免失望:“劁猪?!”

劁猪就是阉割猪,这技术在历史上很早就有了,也陆陆续续地在各处传播,会劁猪不是天方夜谭。看这架势,连徐常念都听说过。

“是,就是劁猪的本事。”江重涵说,“我知道劁猪似乎不算本事,但朱大叔,你也是卖熟切的人,不如你想想看,你买得猪肉里,有几头是劁过的?”

朱大昌一下子被他稳住了,想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好像……确实没有。”

“不对吧……”这下林轻筠有发言权了,“劁过的肉,和没劁过的,我都尝过。劁了猪,肉质鲜美许多,还没有骚味,怎么会没有卖呢?”

“是啊。”江重涵看向朱大昌,问:“朱大叔,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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