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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1 / 1)

“这是怎么说的?”古芝娘哭笑不得。

古大勇看着廊下站着的,乞儿般的小少年,欲言又止。

涵哥儿出门时说去扫墓兼迎回神主牌位,回来时不仅带了牌位,还带了个乞儿般的少年。要是当奴才也就罢了,他居然说,是当长随,雇来的。

天老爷啊,江家现在才多大点家业?就有了林轻筠和徐常念两个雇佣,每月得费多少银子!

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在徐常念眼中,小少年更瑟缩了,只把头低低的,不敢说一句话。

“啧!你这老头儿!”余大娘将老伴拉到一边私语。

林轻筠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少年只怕是跟江家有旧缘故的,便笑着解围:“郎君心善,捡了我一个护卫,现在又捡了个长随,这都是会有福报的。”

江重涵已经把祠堂给布置好,神主牌位都放了上去,供了果子,上了香,出到庭院道:“咱们家也缺个小厮做挑水、喂马之类的粗活不是么?我瞧他是有力气的。”

徐常念立刻说:“是,郎君,我有力气的!我力气大得很!看门、扫地、打水、喂马、擦桌子……我样样都会的!”

“好。反正咱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用讲究那么多,你就在后罩房里随便找一间住,先去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干净吧。”

江重涵安排妥当,看着徐常念被古大勇领到后院去了,就去库房将青白松江棉布、白碾光绢各拿了一匹,再加上方才静慧师太没收的两匹潞绸,一齐给了余大娘。

把余大娘惊得:“涵哥儿,你这是做什么?上次你给的尺头我还没用呢!”

乡绅们送礼那天,他就以家里放不下为由,送了十匹布料给他们夫妻俩,有土棉布,也有三梭布,还有一匹紫花布、一匹青绫、一匹蓝绫。怎么现在又送?

“大娘,还不是因为我有求于你么?”江重涵悄声说,“这白碾光绢加上此前送的绫,是给芝姐姐的,至于其他的,都是给你们二老的。我想你们做做新衣裳、新铺盖,把大叔的旧衣服、旧铺盖给了常念,我也没钱买新的给他。”

余大娘本想拒绝,看看女儿,穿的还是三年前的旧衣,忍不住还是说:“那也用不着这么多!把碾光绢给我就行了。”

“大娘,我还没说完呢。”江重涵又说,“马上就是春天了,我也要上宣州府应府试,就是顺利,也要八月才能回来,我不得把春秋夏的衣裳都备齐带去么?这些衣裳我没钱请裁缝来,筠娘和玉娘都要做自己的衣裳,我也不好叫她们做,不还得劳烦您?您要是不收下,我可不敢叫你做衣裳,三季衣裳,那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又把库房的钥匙给她一份:“里头的布料,你要就自己取,自己人,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他这么说了,余大娘才收下尺头:“我去拿旧衣服、旧铺盖给他,再给他送些吃的。”

“有劳。”江重涵拱手,看着她离开了,又转身对林轻筠和杜玉娘说:“你们也是,马上就换季了,多给自己做些衣裳,等我们去了宣州府,就不一定有空做了。”

杜玉娘还没想太多,只抓住一个重点:“义兄,我……我也能去么?”

“自然,留你一个人在家多不方便,难道要锁了门让你去大娘家住么?你还小,还没到避讳外人的年纪,出去长长见识没什么的。”

杜玉娘一下子就被说服了:“太好啦!”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学好多东西,得找个好师父才行。”

杜玉娘以为是人情世故,连林轻筠都忍不住认真了听,谁知他说:“得找人教咱们骑马才行。”

乡绅送的礼物里有一头铁青大走骡、一头青驴,一直养在西边的马厩里,就是这天去祭扫,江重涵等人也没有骑。

为什么?

就因为不会骑。

虽然青驴本就性情温顺,适合女子骑,走骡也是特别训练过的,走路时迅捷平稳,但……江重涵是真的不会骑。

前世他没有机会,原身倒是骑过马,但那时很小,骑马的时候都有人牵着。现在……江重涵是不太敢尝试,府试还有不到两个月,伤筋动骨可是要一百天的,他就是有金手指可以兑换药品,但是不能兑换伤愈啊。

“噗!”林轻筠一听不由得笑了,掠掠鬓发说:“好徒儿,叫声师父来。”

她……是啊,时下的江南名妓都喜欢幅巾道袍、骑马而行,有些还喜欢戎装控马,招摇过市。她原本是作为高级瘦马培养的,会骑马也正常。

只是……这个时代为何会如此?普通人家的女儿,只能沦落入风|尘之中,才能学到许多本事?

江重涵隐藏住了心里想法,她却看出来了,摆摆手道:“我说了,我不以瘦马出身为耻,因那不是我自甘堕|落的,瘦马学来的本事,我也不想隐瞒。”

“好,师父在上。”江重涵玩笑着作了个揖。

林轻筠福身还礼:“今晚可不用你做饭了,走,咱们去瞧瞧那两个坐骑如何。”

为了方便跟古家来往,又防着外人,江家现在晚上只将正院与后院的角门关起来,后院往夹道的门。三人到了后院,只见徐常念已经将后罩房最西边也是最小的那间打扫干净了,正在古大勇帮助下烧水预备洗干净了再换衣裳。

古大勇显然已经教过了,一见三人,徐常念就两手逼在身侧,恭恭敬敬地叫道:“郎君、姑娘,筠姐姐。”

古大勇也满脸感激,差点又是一顿好谢,被江重涵以“自己人见外我要伤心了”为由劝回去了。林轻筠也劝道:“大叔,你同郎君这般见外么?不如今晚请大娘、芝娘做饭,如何?”

两人再三劝说,古大勇终于不念在嘴边,只放在心上了。

三人逃也似的往马厩去,路上江重涵悄悄给林轻筠比了个大拇指。

难怪她说今晚不用他做饭呢。

顺着夹道到了马厩,杜玉娘登时惊呼:“这么高!”

现代十二岁女生的平均身高约1.4-1.5米,杜玉娘是古人,身形娇小些,估摸着只有1米3左右,青驴的平均高度在1.35米,和她齐平。青骡则是大型骡,只比江重涵略矮些,估摸着有1米75,难怪小姑娘惊叫。

“不慌。”林轻筠轻轻地将她拉到身后,安慰着:“都是训好的坐骑,青驴的性子更是温顺,最适合你骑了。来,你先在这里瞧着。”

她让杜玉娘在马具房廊下坐着,打开了房门,而后笑了:“周大户可真是妥帖。”

周大户就是送坐骑的乡绅,恐怕知道江家的情况,所以附带了马具。

杜玉娘好奇,试了试,那马鞍她连挪都挪不动,林轻筠却轻轻松松地提起,放在青驴背上,还想帮青骡上,江重涵却自己拎了马鞍,有样学样,很快也给青骡套上了。

“嚯~”林轻筠挑眉。

不想被她看轻呐?

“郎君,这可不是好玩的。”林轻筠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自己牵了青骡,让江重涵牵了青驴,一同出到夹道上。马房门口有上马石,林轻筠将青骡绑在拴马石上,拉住了青驴的马嚼子,正要让江重涵用上马石,没想到江重涵抓住马鞍前的圆环,踩着马镫,一下子稳稳地上了青驴的背。

林轻筠别过脸去抿嘴笑了,牵住马嚼子,先牵着让江重涵试着走了几步。

这一走,江重涵就有了几分熟悉感,看来是原身确实学过,只是不敢独自骑马而已。林轻筠牵着走了一回,他就知道怎么骑了,要林轻筠松手。

林轻筠看他的架势也知道会了,只是不放心,骑了青骡并行跟着。那青驴甚是听话,江重涵试着催缰绳,它也跑得平稳。在夹道跑了几个来回,江重涵就跟林轻筠换,骑了青骡。比起青驴,青骡确实难操控一些,但有原身的经验在,江重涵也渐渐能操控了。

确实会的嘛!林轻筠见他会,也不再指手画脚,除了留心几分,就开始教杜玉娘骑青驴。比起江重涵,林轻筠教她自然心细温柔十分,先是让她摸摸青驴的头,适应了青驴,不再害怕了,再试着从上马石骑上青驴的背。等她适应了骑在青驴背上的感觉,才牵着慢慢地在夹道上走着。

杜玉娘始终是怕,一个多时辰下来只走了几回,看看已经能飞奔的义兄,她不免心急,还是林轻筠慢慢安慰她。等天色暗下来,林轻筠又教他们兄妹二人喂食,以便坐骑适应他们这两个主人,直到天擦黑了,古芝娘打着灯笼来找他们,三人才离开。

古芝娘到底不好意思跟江重涵太近,就让林轻筠给江重涵打灯笼,她给杜玉娘打。杜玉娘看她不由得回望马房,就悄悄地与她说:“芝姐姐,等我学会了,就让筠姐姐教你。筠姐姐说只要不怕,就不难的。我能学会,你肯定也行。”

两人自上午在院子里说过裹脚的话之后,心下自然亲近了几分,古芝娘也挽了她的手,附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打算今晚就跟爹娘说放脚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怕后果的。”

“芝姐姐,你真有勇气!”杜玉娘由衷地夸着。

两人在后面喁喁低语,江重涵没有听到,林轻筠身为练武之人,耳目聪慧,却听得一清二楚。女儿家的话,她自然不会告诉江重涵。江重涵不耐烦在像时下似的,把饭菜装盒子再去前堂摆桌吃饭,一言概之就是“并非高门大户何必讲究”,反正后罩房空的房间多的是,干脆就把隔壁的一间叫做“餐厅”,无事也不要古家开饭,都一同在“餐厅”里头摆桌吃。

江家还有饭前洗手的习惯,林轻筠打了热水让杜玉娘先洗了,而后趁着与古芝娘一同洗手的机会,悄声说:“芝娘,大娘怕是有话同你说哩。”

“什么话?”

林轻筠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昨晚我送你们回去时,大娘曾说,她想给你找给本事傍身。今日她与郎君出去许久,说不好就问了郎君。郎君主意多,只怕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依照郎君的性子,一定会让大娘先问你的意愿,然后才会依照你的意愿,详详细细地为你谋划。”

“啊……”古芝娘登时眼圈红了。

她没想到自己娘亲已经先跟江重涵商量过了,更没想到江重涵没有一手包办,反而让娘亲先问自己的意愿。她长这么大,何尝被问过几次愿不愿意呢?就是定终身时,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郎君一向如此,越是女子,越是为之诸多考虑。郎君是豁达开明之人,在他面前多说实话、说自己的想法,反而容易相处。”林轻筠鼓励她,“芝娘,你是有志气的女子,不用怪自己敢想,反而要多想,把自己的想法、前路想得明明白白的,这样,大叔大娘、郎君才能帮到你。”

“嗯!”古芝娘连连点头。

两人一同往餐厅去,里头已经摆上饭了,众人都在,徐常念已经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上了古大勇的旧衣。虽是旧衣,但干净整齐,没有一点补丁,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与年老操劳的古大勇差不多,衣服竟十分妥帖。

他沉默不语,手脚麻利,很快替众人盛上饭,江重涵让他坐下吃饭,他惶恐了一会儿,见说的是真,就在古大勇身边坐下。一顿饭下来,不敢夹菜,只是蒙头吃饭。

杜玉娘看着,仿佛看到了当初刚来江家的自己,什么也不敢做,唯恐多吃一粒米会被嫌弃负担,被赶走,不由得劝说:“常念,你别吃吃饭,也多吃菜,大娘和芝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

徐常念愣住好一会儿,眼中蓦地涌上热泪,呜咽着说:“多、多谢姑娘。”

江重涵看在眼里,与林轻筠对望一眼,一时没有说话。等晚上林轻筠陪小姑娘到睡着了,又仔细检查了正院的各个门是锁好的,才走到正房书房窗下,轻声说:“玉娘真是个好孩子。”

他们一群人,皂隶的皂隶,百姓的百姓,瘦马的瘦马。江重涵虽幼时曾过了仆役成群的日子,但富商严格而论也不过百姓。唯有杜玉娘,她是真正的官宦人家出身,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可尊卑贵贱还没有刻在她骨子里,不会觉得那是乞儿出身,已经做了长随,就活该卑贱,能与她同桌吃饭,已是荣幸。

她还会同情、怜惜可怜人,多难得、多纯粹的一颗心!

江重涵一直开着窗,用整理书房的方式消食着,见她走来,也到了窗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前世独自生活了一辈子,对这种有人要处处留心照顾、有人商量事情的日子,他有些不习惯,却又非常珍惜。

顿了好一会儿说:“我想教她一些东西。”

杜玉娘这么好,他实在不忍心她将来也沦为那无数后宅妇人中的一个,他本就想改变这个时代,如果最后他已经把束缚松了些,自己妹妹反而是反对的、受苦的那个,那情何以堪?

林轻筠自然是赞同的,但也迟疑:“郎君需用文火。”

“这个自然。”江重涵提议,“弓马我不懂,只能你自己领悟了。但你既从武,不可不会地形,我想在教你地理时让她一同听,看看她是否有兴趣,怎么样?”

“也好,只是时间不能太久。”林轻筠神秘一笑,“明天起,我可要忙了。”

谁不是呢?江重涵告诉她:“我估计明日一早朱大叔就会来,常念可不认得他,还得你去开门。”

那还说什么?早睡早起吧!

林轻筠对他拱拱手,走了。

江重涵也关上了窗。

而他们俩着实低估了徐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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