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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1 / 1)

“若她已经嫁人,家里也不在意她是否抛头露面,可就好了。大娘啊,我算是看明白啦,什么才名、贤名,什么嫁个好男人托付终身,都是虚的。这世上,不论男女,想活得好,就得有本事。只要能挣下一番家业来,有了银子……”

“你这姑娘,说的什么话?”卖豆腐的妇人听不下去了,蓦地插嘴。

当初江重涵要她们在街面上打听消息,目的一是为了搜集颖安县在县试舞弊下的苦,二是为了确定御史到了颖安与否。但当时,林轻筠打听到的,可不只是区区两个消息而已。

还有,比如……她今天特意选在这里谈话的,豆腐娘子。

豆腐娘子也知道她是瘦马出身,只当她行止不端,似那三姑六婆似的,又看杜玉娘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怕被她教坏了,忙反驳说:“妇道人家到底是没脚蟹,没有银子都遭人眼馋三分,若是有了银子,那还了得?路过的狗只怕也想咬两口,还家业,哪里守得住!”

“大嫂,我听说,您是个寡妇?”林轻筠回头一笑,“您出来做生意,自然会受街上地痞流|氓欺负,可若您连这做豆腐的手艺都没得来傍身,会如何?”

卖豆腐的妇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语气弱了三分:“我……我这是没有办法……”

“是么?可我听说,大嫂你如今不高兴了就能买酒喝,高兴了就买肘子吃,日子虽艰难,却也似乎痛快啊?”林轻筠抛下一句话,叫豆腐娘子的心颤了颤,也叫余大娘的心再次狠狠动了。

在余大娘开口之前,林轻筠又拉住她:“啊!大娘,玉娘买好了。玉娘,走,回家了!”

语罢去拉杜玉娘的手,与她一同走在前边。

余大娘没留意,只神色恍惚地走在后边。

她在想豆腐娘子的事。

这豆腐娘子不是颖安本地人,据她说,因脸上有疤,恐怕长大了嫁不出去,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给小了自己十岁的人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是个什么日子,余大娘知道,那是从小当丫鬟,等丈夫大了,得了几次温存,便要被说人老珠黄,从此丫鬟变老仆妇,继续当牛做马。

豆腐娘子呢,在夫家当牛做马十年,终于等到丈夫长大,可成亲不到半年,还没留下一儿半女的,丈夫就病逝了。家里没了顶梁柱,婆婆要二两银子卖她去青|楼。豆腐娘子惊慌之下,趁夜逃了出来,沿江一路到了颖安,在此落脚。她一个孤零零的妇道人家,自然吃了不少苦楚,但她性子泼辣,能说敢做,曾经有个泼皮想半夜翻墙进去欺负她,她硬是一桶秽物泼过去,嚷得整条街都能听到,把那泼皮臊走了。

再后来,靠着一手做豆腐的本事,豆腐娘子硬是在颖安县安顿了下来。尽管孤身寡妇流言蜚语不断,但她长得不好,随着年纪逐渐大了,想欺负她的人少了,打算拜她为干娘等着吃绝户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对了,为甚打算吃绝户的人多了?就是林轻筠说的那两句话,豆腐娘子会挣钱,也舍得给自己花钱,她虽不爱穿衣打扮,却爱吃。高兴不高兴都要吃得好,今日烧鹅,明日鲜鱼,横竖都自己挣银子自己花,谁敢说她什么?

“自己挣银子自己花,谁敢说她什么?”余大娘忍不住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回过神,只见江家的两个少女说说笑笑地走在前边。

林轻筠笑着逗小姑娘:“怎么样?自己买菜,讨价还价,可害怕么?”

“起初是害怕的,不过一想到筠娘你面对江洋大盗也不怕,我这不算什么,就也不怕了……”杜玉娘把萝卜放在林轻筠提的竹篮里,边往家里走,边扭身与林轻筠说话。

这姿势可不怎么大家闺秀,但林轻筠走在路的外侧,一手提着竹篮,另一只手不时抬起,护着她,不让她摔了,也不让路人撞着她,轻薄了她。

林轻筠十六了,杜玉娘才十二,这年纪的女孩儿,大一岁是一岁,杜玉娘这会儿才有林轻筠肩膀高。

余大娘也不知怎么的,一错眼就花了。

她好像看到十年前,有个妇人也是这样带着女儿上街买菜,那女儿也如杜玉娘一样聪明可爱,会算账。

可是,后来呢?

余大娘想不下去了,眼前雾蒙蒙的,到了门口,留下一句“我问问你大叔今晚在家吃不”,径自往自己家去了。

古大勇前一晚在县衙值夜,早上送江重涵入场,就回来睡觉了。一觉睡到西头偏西,起来下楼,就看到他浑家背着门口坐在桌边,头低低的,也不说话。

他正想问你怎么不在县衙门口等着江重涵,猛地看到她落泪,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慧、慧、慧……慧娘,你怎地了?难道是涵哥儿……”

“去你的!涵哥儿能有什么事?好好的日子你别咒他!”余大娘先没好气了一句,又继续掉眼泪。“你现在眼里只有涵哥儿,哪里还有我们的芝娘?我……我……”

提到女儿,古大勇也沉默了。他在妻子身边坐下,无声地握住了妻子的手,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说:“这事咱们不是商量过了么?咱们家没有男丁,芝娘回来除了再嫁,后边没有容身之处啊。”

“只要她回来,哪里回没有容身之处?街上的豆腐娘子尚且活得好好的……”

“你这是什么话?”古大勇皱眉,“豆腐娘子那是什么名声?你想将来芝娘也受那么难听的流言蜚语,被人欺负么?”

“只要我在一天,谁敢骂我的芝娘,我就给谁家泼粪,骂到他恨不得没打娘胎里出来!我今年才四十二,好说歹说,我也还有十年能活吧?有什么事,十年后再说!就是芝娘再不济,大不了我死了带她一块儿走,好过这十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唐家受苦,等我死了,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后半辈子继续在唐家受苦!”

余大娘说着,禁不住又哭起来:“当家的,芝娘一辈子才刚刚起个头,已经受了三年的苦,往后日子还这么长,这苦难道还要吃十年、二十年么?说什么如今的唐家正房奶奶没了,她就是唐家奶奶,可也不看看,唐家还有个庶子呢!庶子在,唐家落到庶子手里,庶子没了,唐家落到唐二员外手里,横竖她只是唐家里一个没依没靠的寡妇。与其在唐家受尽磋磨当五十年寡妇媳妇,不如回来亲娘身边,快快活活当十年寡妇女儿!”

她老泪纵横,重复着:“我的哥哥,若是留芝娘在唐家,我死了眼睛也闭不上!咱们芝娘今年才十八,才十八呀!”

“慧娘……”古大勇揽住妻子,禁不住也落泪了。“我与你说实话吧——哪里是我不愿接芝娘回来?我瞒着你去了唐家多少回呀,我求也求过了,脸皮不要了多少回,唐家非说无过不休妻,硬要芝娘给唐家大郎守节!咱们家无权无势的,哪里拗得过唐家?”

“大叔大娘不需苦楚,等明日郎君披上县案首的红绸,咱们一同去唐家要人,郎君定有办法将令爱顺顺利利接回来。”

门口忽然响起声音,古大勇登时不好意思,别过头去擦泪。余大娘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要做菜,却在家哭了一下午,现在林轻筠找上门来,还被她听到家里的破事,实在老脸羞红。

“筠娘,我……那个……我待会儿就去做饭……”

“大叔,大娘,是我太过唐突,我给二位赔礼。”林轻筠正色下拜,“我与二位说实话吧,芝娘的事,颖安的乡邻们都知道。”

林轻筠跟江重涵的心思何等敏巧,乡邻们都知道的事,又怎么会瞒得住他们呢?

余大娘扶她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重重地叹口气:“唉!”

“大娘。”林轻筠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便是我早上说的那句话了——既然与郎君做好事就能沾上福运,大叔大娘与郎君一同救了我一条命,必定有大富贵在后头等着二位的。郎君早有相助之心,只是县案首的风光只有明日一天,时间紧急,否则,我今日也不敢一再刺激大娘您。”

她说着,又要下拜:“是我对不住您……”

“哎,别……原来……”余大娘扶住她,一时又惊又喜,“原来你,你和涵哥儿一同……”

古大勇也明白了,看来他浑家今日突然想到芝娘,是被林轻筠勾起的。

只是……只是……

罢了!为了女儿,他的一点面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古大勇抹了一把眼睛,就要出门:“我这就去县衙门口等着涵哥儿,他一出来,我就……”

“大叔,不必。”林轻筠拦住他,“咱们准备好饭菜,郎君回来,自然什么都明白了。郎君说了,他八字轻,又受二位诸多恩德,若是让二位说出一个‘求’字,只怕是江家奶奶要跳起来打他哩。”

一句话把余大娘都逗笑了,只有古大勇还迟疑:“是么?”

“自然是的。”林轻筠给他们吃定心丸,“来,大娘,咱们去做饭,你顺道同我讲讲,若是要让芝娘放心,该怎么说。”

余大娘被她拉着往江家走,人都糊涂了:“这,这同芝娘有何干系?”

“当然有干系。”林轻筠悄声说了一句话,而后道:“今晚啊,大娘你与大叔在家喝酒等着。”

余大娘将信将疑,与古大勇一同,不安地等着县试最后一场结束。

申牌才挂上不久,江家门口就穿来了脚步声。

余大娘跟古大勇同时站起,江重涵掀开帘子进来,一见两人的表情,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几步上前说:“大叔大娘放心,我心里已经有成算了,明日定能接芝娘回来。”

“涵哥儿……”古家二老已经做好要好好求人的准备,不想果真如林轻筠所说,江重涵一回来就明白了。二人登时热泪盈眶:“涵哥儿,我们……”

江重涵唯恐他们给自己跪下,急忙岔开话题:“对了,筠娘呢?”

“筠娘她,她说,事情既与芝娘有关,咱们这么替芝娘做主不好。此外,就是芝娘愿意,咱们突然去接她,她若是没有准备,岂不容易造唐家拿捏?所、所以……”

余大娘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筠娘要悄悄去一趟唐家,问问芝娘的意思,也给芝娘吃一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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