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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1 / 1)

其实在县衙等待的毛大消息时,戴知县是有一点点后悔的。

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实在太离谱了。

明明只是想保命而已,怎么就变成要杀朝廷命官这步了?

戴知县就着一盏香茶,不由得往回推。

一开始,虽然知道圣上派了个御史巡按江南道,但颖安这么个芝麻大的地方,又不是湖州这些丝绸重镇,他的行为再丧心病狂,巡按御史也不会注意到。听到藩台派人传话,说有学子在巡按御史前告他在县试中受贿,他有些慌张。可藩台也说了,他已经打过招呼了呀,不会有事的。

现在看来,那御史把藩台也骗了,他收了学子的诉状,就是冲着他这个颖安知县来的。

藩台一定也是发现了御史的糊弄,所以立即决定将他当弃子舍了。而他,还不知道,还傻乎乎地派管家带着银子去求救。

一想到这里,戴知县就悔恨得直拍大|腿。

如果他收到藩台提醒时就罢手,将这一年的县试办好,说不定巡按御史只是参他一个过往贪污,没有这一次县试的真凭实据,再加上藩台从中斡旋,最坏就是罢官,他收拾财宝,还能当个富员外。

可……可他怎么没有罢手,还派管家给藩台送银子呢?

管家一看银子送不成,立即知道藩台舍弃他了,二话不说,卷款逃走。管家一走,青衣门子也知道了,跟着逃走,两人都是他的心腹。心腹都逃走了,县衙的人心能不涣散么?

人人都说他穷途末路了,都想各谋生路去,他在背叛与惊恐之下,又怎么不铤而走险?

不,不,就算是铤而走险,他也不是没有胜算。

御史,一个文官,再能耐,还能敌得过江洋大盗的钢刀吗?

一刀下去,管他御史还是藩台,都完了,往山上一丢,真就骨头渣子不剩……

戴知县拼命安慰自己,谁知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穿窗而入,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刀架住了脖子。

“知县大人,认得这柄钢刀么?”

女子的声音清泠泠的,仿佛带着刀锋的冷厉,戴知县却没来得及想在哪里听过,只在低头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钢刀、这钢刀不正是他给毛大的吗?怎么会在一个女子手里?

“好汉……不,女侠,女侠,有话好好说……”戴知县一边求饶,一边控制不住地大喊:“来人!快来人呐!有刺客——!”

来人也不制止他的叫喊,只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喝道:“走!一直走到县衙大门口,敢啰嗦一句,姑奶奶打断你的腿直接拖出去!”

她虽是女子,声音里却有种说到做到的狠意,戴知县不敢违抗,只能顺着她的动作往前走。两人一走出房间的门口,就被县衙的衙差围住了。

“抓住她!快拿下她!”戴知县疯狂大喊,“快啊!”

“谁敢动手?”持刀人喝道,“我奉命捉拿意图暗杀御史之凶手,胆敢阻拦者,以同罪论处,杀无赦!”

她……她说什么?奉谁的命令?

衙差们懵了,戴知县也懵了。

直到这一刻跪在地上,仰头看那刻着“巡按江南道监察御史印”的官印,戴知县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设计了。

难怪会有丫鬟胆大如此,在后院肆言杀害朝廷命官,难怪他去逼江姓书生他一口答应,难怪窝在邹家数日销声匿迹的御史一听消息就深夜出行……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引蛇出洞,人赃并获啊!

戴知县抬头。

站在他面前的,不仅有巡按御史李文泽,还有那年近不惑的邹友直,在邹友直身后,是一个书僮模样的年轻人带着大批家丁护院。显然,即便没有这个女高手,书僮跟这一大批家丁护院,也能保住御史的性命。

不……不止如此……

街道的另一边,还有押着五花大绑的毛大走来的古大勇,以及……被纪洪带着的一大群书生。他们或者提着灯笼,或者举着火把,有如要将颖安的夜照亮一般,无一不瞪着趴在地上的戴知县,嘴里全都是咒骂。

“我可是亲眼看到他要杀御史大人的,还能不认罪?”

“姓戴的,你好日子到头了!”

“无耻狂徒,蔑视王法,罄竹难书!”

“人证物证俱在,你休想抵赖!”

就是这群书生,曾在县衙面前闹着要交履历贴报名县试,在县衙面前叫骂,又被人劝走。

对了!劝走他们的,不就是这个带领家丁护院的书僮吗?

所以……所以,李文泽、邹友直、纪洪以及这批书生,一早就串通起来了,就等着这一刻!

“你……你们……”

戴知县嘶叫着,目眦欲裂,挣扎着肥胖的身躯,想扑上去跟李文泽同归于尽,却又被人一脚踩在肩膀,直接踩趴在地上。

“狗官!御史大人面前,岂容你造次?”林轻筠轻叱一声,又双手将钢刀奉上,低头道:“启禀大人,方才这狗官一看到钢刀就变了脸色,说明这刀果然是县衙所制,狗官买凶刺杀朝廷命官之举已证据确凿。”

她依旧是男装打扮,身姿挺拔矫捷,又一直持刀架在戴知县脖子上,一开始众人只觉得这个护卫模样有些怪,但哪里怪,却说不上来。此时她开口,众人登时惊诧无比。

“女……女的……?”

“女高手?这……”

“谁家娘子这般……这般惊世骇俗?”

李文泽却只是神色淡淡地冲林轻筠点头,再看向戴知县,面色骤然冷肃,沉喝道:“戴志贤,你身为父母官却鱼肉百姓,在县试中贪污受贿、一手遮天,如今更买凶欲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来啊,收了他的官印,摘下他的官帽,绑起来!县衙差役等奉命行事,若自认无谋财害命、欺压百姓者,准其在位,听命折罪。主簿、教谕等县衙其余官员一并捉拿,押解入狱,明日本官亲自押往金陵府,待上奏圣上后,与臬台会审,依律治罪。”

“是!”李家书僮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将戴知县的官帽摘了,再五花大绑起来,狠狠踢一脚屁|股,骂道:“狗官,走!”

又吩咐:“衙差由我与古大勇率领,分头捉拿主簿、教谕归案!”

“是!”

“是……是……”

古大勇推着毛大往前走,其余衙差也听命去抓人了。

“太好了……”

看着戴知县被抓走,听说段于廷也要跟着倒霉,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叫出来,紧跟着众人纷纷欢呼。

“太好了!”

“狗官终于被抓了!”

“多谢青天大老爷!”

“御史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万人瞩目都在火光中间的李文泽身上,邹友直、纪洪以及书生们围着他又是作揖又是要叩谢,林轻筠没有得令离开,就站在李文泽附近,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提着一盏小小粗布灯笼的少年身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这大蛀虫是他板掉的,可事情成了,他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炫耀请功,反而站在热闹之外,眉眼淡淡地看着。

诚然,他是欣喜的,但也仅仅欣喜而已。

这欣喜,不会比他教会一个老婆婆会止血急救更多。

好奇怪的人,好一颗淡定的心,好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发现她的目光,他也只是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一句那天在县衙围墙下,他说过的话——

筠娘,有条青云路,你敢上么?

林轻筠也扬眉一笑,回了同样的话:敢,请郎君指点!

江重涵就像那天一样笑了,眼中闪烁着光芒,往一旁动了动。

林轻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文泽朗声道:“颖安的众位学子、父老乡亲们,本官乃是奉皇命巡按江南道的御史李文泽,久闻颖安之苦,今晚终于将此朝廷败类抓拿归案。今次功成,离不开诸位父老乡亲的助力,更少不了其中几位的功劳。”

“其一,便是友直兄……”

刚一开口,邹乡宦就连连拱手告饶:“季常兄,你饶了老夫吧。”

李文泽大笑又看向纪洪,说:“季允慎,你虽遭诬陷罢官,然忠君、报效朝廷之心不改,由己身遭遇念及后辈,为后辈前途不惜得罪知县,此心此举,本官定会如实上奏,请求朝廷重审你的案子,为你平反冤屈。”

“尔等书生不惧强权之举,本官也会如实上报,接下来三天本官会先留在颖安县,将县试报名之事处理完毕。只要身家清白、符合县试要求之士,皆可报名。”

纪洪、书生们登时大喜过望,纷纷跪倒:“大人英明!”

“都起来吧,你们或有功名,或将有功名,可不能随便跪人呐。再说了,本官只管报名之事,颖安知县被抓,知府必定会派人重理县试之事,到那时,可不是送银子就能过关的,还得看你们的真才实学才行。现在谢,早啦!”

李文泽边叫人起来,边说笑,目光一转,终于落到了角落的少年身上。

“江重涵。”

江重涵上前,林轻筠默契地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粗布灯笼。

两人的举动看得书生们又是一怔,随即目光又酸又妒,还有愤愤不平。

——原来这女高手,竟是这小子的人?

——难怪终于能公平县试了,这小子脸上却一点狂喜之色都没有,原来他早已拿下了救御史的大功劳。

——对御史的救命之恩……他一定能拿到御史的特许,直接参加府试吧?

——原来当初他救下的瘦马,真的是个武林高手,现在还凭借这瘦马立下如此大功……这个江重涵,未免运气太好了吧?

“草民江重涵,见过御史大人。”江重涵无视那些嫉妒得发红的视线,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

李文泽看着他,目光闪烁不定,好一会儿才问道:“江重涵,你护卫有功,说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不等回答,他又补充道:“本官虽只是七品京官,但职权所在,倒也能举荐学子入院试,不算徇私。”

院……院试!书生们一阵哗然。

县试、府试之后才是院试,院试就是童生试的最后一道,若是过了,就是廪生!

不,还说什么“若是”,既是巡按御史举荐的人,学政又怎会令其落榜?

江重涵……这江重涵,半个多月前还是个败家子,怎么现在如此好命啊!

“启禀大人。”江重涵就在众书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的目光众,平静地说:“护卫的功劳,那是林姑娘的,不属于草民,草民不能冒领。”

一句话说出来,不光是书生们、纪洪、邹友直,连李文泽都懵了:“你……江重涵,你可知这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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