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只有安静与沉默。
厘玉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复杂的眼神。
如果故事里描写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分作十分，思净此时的眼神大概能做一道百分的问答题，每个前后关系，每道推演层次，光是解读某一步骤，都将是裹脚布般的长篇大论。
两人对视良久，久到木柴烧为灰烬的气味弥漫在山洞里，久到一抹浅淡的红色浮上他的双颊。
他的眼神渐渐失焦，其中无数内容化作虚无的空洞。水光渡上来，把这双美丽无比的眼睛洗涤得分外清澈，无比纯真。
他眼里只有她。
厘玉被他双眸里的倒影照得自惭形秽，低头逃避。
她下意识去拨弄火堆，忽而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师祖留下的七根树枝之一，树枝梢头染上了火星，闪闪烁烁。
厘玉一惊，赶紧举着树尖到一旁的空地甩甩，把火星拍灭，用神识察看树枝里的剑意，发现并无损坏才松口气。
这时，她听到一声久违的称呼。
“……姐姐。”
厘玉不免一怔，抬头看去，思净盘坐在火堆那头，面色酡红，他死死咬住嘴唇，双目泪光滢滢。
见有目光回应，他的眼泪忍滚下来，委屈至极又暗含期盼，讷讷唤道：“姐姐……”
厘玉一瞥他身下，顿时神色大变。
不是吧！又来！
她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本能反应便是倏地起身，大步上前，抄起手中的树枝往他后脑勺用力砸下！
“……姐。”思净第三声姐姐还未说出口，一阵剧痛传来，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厘玉扶住他靠在山洞壁上，站起来抚住心口，后怕不已。
怎么好端端的整这出？
她不由翕翕鼻子，闻到充斥在山洞的灰烬气味中，有种淡淡的干燥之气，于她而言说不上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厘玉去看那火堆，先前烧了一个时辰都无事发生……
她目光在手中的树枝上凝住，就地蹲下，重新把树枝伸进火堆里。
只见火焰越燃越烈，越升越高。空气中某种干柴燃烧的炽热气息扑面而来，枯枝烧尽的烟灰飘浮在空气中。
厘玉感觉一股热意冲上自己的脸，她赶紧撤了树枝，找出张流水符注入灵力，扔进火堆中。
火堆遇水而竭，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凡火遇上灵水也无力抗争，只剩奄奄一息的火星。
厘玉重新拿出一枚夜明珠，甩进山洞顶嵌死，用以照明。
她撑着那根树枝站在火堆旁，若有所思地打量思净。
在她刚刚的一番试验下，思净的脸通红，如同煮熟了的虾子，原本平复下去的一片衣袍又重新飞立起来。
厘玉心中狂念阿弥陀佛，忍了又忍，才勉强克制住内心的想法，没有手贱的拿树枝去戳他，帮他将衣裳抚平。
真不怪合欢宗人爱招惹和尚，这经不得半点事的好欺负模样，谁看了不想推一把。
她暗想自己才应该去当和尚。现在看起来和尚功法被合欢宗功法天克，她要是去当和尚岂不是毫无弱点，天下无敌。
思净还不知要多久才能醒来，她转身在一旁蹲下，去研究手中的那根树枝。
厘玉仔细辨别，结合功用，推测这树枝应该出自合欢宗特产“连理树”。
连理树在合欢宗地界漫山遍野，折下枝头插入土地便能存活，是以常有夫妻相好共同种下此树，寓意共结连理枝。
连理树还有一种妙用，便是合欢宗三样名产之一的“迷情香”的原料。
迷情香分为好几等，哪有一根树枝就这样厉害的。
厘玉用神识包裹住树枝，去触碰这上头的剑意，甫一触碰，便觉头昏脑胀，口干舌燥。
她赶紧抽离，弄清楚这根树枝有如此功效，皆因代表着七情中的“欲”。
又将其余六根树枝全都拿出来对比，剩下的六枝迷情效果不同，威力分毫不差，产自同一棵树，这棵连理树十有八九是万年才有一棵树中之王。
厘玉想起在师祖小世界里看到的那一棵。
她扫一眼思净，他脸上红色消退了大半，有血迹顺着他的脖子从后脑勺流到前襟。
此情此景，好似昨日。
她那时刚回到合欢宗，还沉浸在小晴带来消息的震撼中。
“你说什么？他们压了我跟思净什么？”厘玉从床上翻起身，见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
合欢宗！合欢宗还能赌什么？！
合欢宗不是不允许血亲……
她没理会小晴，重重倒回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她肯定是老娘亲生的毋庸置疑，而她刚回合欢宗，宗主老爹一见她就心肝宝贝爱得不行，反而思净这么个好大儿不放在心上……
思净是月琉仙子和别人生的？老爹看他天赋好干脆认下了？
厘玉习惯性的将女儿国的思维带到合欢宗，再者修仙之人血缘观念淡薄，瞧见不错的好苗子当徒弟还是当儿子并无区别。
回到合欢宗这两个月，厘玉兴奋又苦恼，宗内的种种见闻在她意料之中又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从女儿国的无名公主变成合欢宗少主，不论是哪种身份，都个性张扬，引人遐思。
天下有谁能配得上她？又有谁她配不得？
不论她想做祸水红颜，还是想做圣洁神女，殊不见俗世话本中，文人书生、江湖侠客，皇室贵胄乃至佛魔妖仙，她与任何人都天造地设。
只是合欢宗的这些个男修两个月看下来，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可怜她在女儿国摩拳擦掌，等了十三年终于可以参加花朝节了，一把被缠梦仙子揪回了这个鬼地方，修行了这鬼功法。
还以为合欢宗有什么好货色让她随意挑选！
这样看来，思净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厘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在想是自己正式追求还是暗通款曲，一会又琢磨这件事还是先要找缠梦仙子盖棺定论，别到时候弄个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乌龙出来就不好了。
不妨忽然听见房门被人吱呀推开。
“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厘玉还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以为是小晴去而复返，没有在意。
不料开门之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脱鞋上床躺在她身边。
厘玉察觉到身后之人的体量与小晴不符，才发现不太对劲，立即翻身去看。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两尺。
那时思净的目光投向她，与刚才一般的清澈通明，褪去了平日间不经意流露出孤冷决绝，好似回到了八九岁时在她身后当跟屁虫的时光。
“……姐姐。”他低声喊道，真诚恳切，唇齿流连。
厘玉想到小时候为了不叫他哥哥，半真半假骗他说自己是天上仙女转世，让他管自己叫神仙姐姐，心中古怪之余又觉得好笑。
两人已经长大，再不是小时候同睡一张床同抢一碗饭的情景了。
她暗骂自己禽兽，疯狂批判被迫暂停的颅内选妃行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推开他道：“发什么疯？从你开始修炼起当起隐形人，让你再叫声姐姐都不肯，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现在是吃错了什么药？……”
思净被她说得泪水涟涟，双颊开始泛红，委屈极了。
“哎哟，哭什么呀……”厘玉无语，怎么突然跟小时候没长脑子时似的，还成了哭包，难道回合欢宗这两个月给他吓坏了？
厘玉有颗怜香惜玉的心，一身反骨却向来怜弱，思净哭得这样可怜，又这样好看，哪还会计较他先前疏远自己之事。
她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不想被他一把抓住按在，贴在嘴边。
他吻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吮吸，啮齿轻轻啃咬，轻薄温热的嘴唇混着泪水，冰冰凉凉的。
厘玉不知道他是作何想，也不知自己的心是何意味。她的感受怪异挣扎，亲昵怜惜，欲念荒唐。
这也来得太快了……
思净咬上她的手指，咬得厘玉吃痛。正想骂他是不愧是狗还带咬人，入目只有他越来越红的眼睛，越来越烫的嘴唇与脸。
他壮实的身体覆盖上来，孩童一般的笨拙，成熟男子的坚硬，尽数贴合在厘玉身上。
厘玉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他一边哭，一边吻她，一边叫姐姐，一边嚇嚇喘息。她的身体和心被热情气氛渲染得燥动，本能欲望驱使着两个人。
某种邪念滋生不久，便有人自投罗网。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他强迫，惊愕不已。自觉如果要延伸这段关系，顺势来场强取豪夺，主动权也该在她手上。
厘玉犹豫挣扎间，有只手摸到了她的腰带。
在思净笨拙又坚决的动作中，她瞧出不对劲，拼命挣脱。思净像堵千年不倒的石墙，甚至加重力道压下她的双腿，攥住她“砰砰”锤向他胸口的手。
厘玉恼怒不堪，本来不想伤害他，见状也不再管那么多，使出浑身灵力一肩膀撞开他。
彼时两人都是炼气三层，他早修炼两年，也只比厘玉强上一些罢了。被撞时吃痛地皱眉，还怔了怔，立刻像化了的糖一般黏上来，嘴中还念念有词。
“姐姐！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你救救我！我好难受！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