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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吊尸(1 / 1)

藏经楼乱作一团时,皇帝正在太极宫听靖北王李承策汇报扬州贪墨案的处理结果。

今年扬州大水冲毁堤坝淹没田庄,当地农人全年的收成都没有了,连温饱都成问题。

当地官员不懂水患后防疫,瘟疫从夏末一直延续到冬,始终没得到有效控制。

朝廷先后拨去两批赈灾防疫的钱款,情况才见好转。

但就在两个月之前,靖抚司迎来几个从扬州逃出的流民。

据他们说当地官员对百姓的死活并不上心,他们只在城南北两门设置粥棚,每天从卯时开始派粥,巳时未到就收灶具走人。

灾民往往从天还没亮就赶去南北两门,队伍排得看不见尽头,还没到自己,粥就已经没有了。而且那与其说是粥,也不过浠水中掺了小半碗米,纵使每天能领这一碗,也不过勉强能活。

为了排上好位置,扬州城门口每天都聚集着大量灾民,前阵子听说京城的巡抚官员要去视察,地方官就派府衙的官兵去城门口驱赶,导致死伤几百人。

富户商贾囤积居奇,粮价抬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为了活着,爆发过几次打劫富户的事,最初被官府镇压没挑起风浪。

但从今年夏到初冬,眼看没有活路,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在扬州城内甚至爆发过起义内乱,每一次都死伤很多。

扬州官员收到朝廷的拨银,根本未干实事。所谓情况有好转,不过是上下沆瀣一气欺瞒圣人。

靖抚司的官员知道事关重大,恰值靖北王李承策回京,李承策一直是靖抚司的主事,因为他久不在京城,一应事务才交给代主事。王爷既已回京,下级官员立刻将此事原原本本禀给他。

几天前的太液池宫宴,李承策晚至,就是因为此事耽搁。

李承策:“扬州城内的确爆发过多次内乱,那几位到靖抚司鸣冤的流民,就是在某次内乱时,趁机混入运粮车偷偷出城的。臣此次南下,利用靖抚司的人脉眼线在扬州、宛州一带调查过,那几位流民的说法虽有夸张不实之处,但朝廷拨派赈灾的银两,的确有一大部分被地方官员挪为几用。”

他顿了下,敛眉沉声,“涉案银两,达三百五十万两。”

皇帝坐在龙榻上,火烛橘黄的光照在他脸上,仍像压着厚重的阴影,不见暖意。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喃喃道:“三百五十万两……去年一年国库的收入,也不过两千万两。拨去赈灾的钱款总数不过四百多万两。从扬州知府到县官,一共不上千人,朕的这些官员,吃了扬州城百万人的活路啊。”

李承策默了默,“……臣在扬州亲见盐政使兴建的私宅,奢靡不啻宫中殿宇。靖抚司深查后发现,仅盐政使一人,贪污的钱款就逾一百万两,当中一大部分用来兴建殿宇楼阁,这些私宅都在盐政使长子苏慕清的名下,而苏慕清与华阳长公主私交甚密。”

这番话,李承策说得坦然,却并不轻松。

华阳长公主是当朝太后所出,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太后年轻时,曾有一个女儿不幸早夭,所以在生下华阳后,为把对逝去女儿的那份感情一并补回来,对华阳极为溺爱,致她少时便有荒诞之名,皇帝刚登基时,华阳做过不少弄权之事,甚至私卖官爵。

在太后的求情下,皇帝才把这个姐姐遣到繁华的宛州,想让她从此远离京师朝堂,自己也眼不见心不烦。

果然,听见二弟提起大长公主,皇帝的脸色凝重又厌烦。

二弟李承策虽然没点名,但皇帝能猜出,扬州盐政使挪用官银私建的府宅,都是为满足大长公主的享受欲。至于他那个儿子苏慕清,恐怕早已与大长公主纠缠不清、珠胎暗结。

大长公主的背后是太后,难怪上下官员敢这般贪婪。

皇帝想了一下,“照你的做事效率,这案子的眉目已经完全捋清了吧?”

他初登基时正值北域外族侵扰,改朝换代免不了一番血腥剪党,排除异己。

三法司重要主事都是些老臣,在朝中说话极有分量,许多事需他们亲过目,稍有不对处就奏请收回成命。圣上江山还没坐稳,不能动他们,可下颁一道命令需重重批行,来往不便,又多有驳回,为了培植自己的人,才给予身边暗卫实权,设立镇抚司。所以靖抚司前期办案,不需走官方途经,可以直接越过三法司。

皇帝知道他这个二弟李承策的习惯,既深夜入宫面圣,必然已将事情处理得八九不离十。

“臣这几日整理了涉案官员名单,还有几位扬州府的官员愿做污点证人,狼卫已暗中护送他们进京,只等陛下裁决。”

其实事情并没有说的这样顺利,证人在来京的路上就被扬州官员收买的杀手截杀了几个,致靖抚司数百人伤亡。

李承策在这几天忙于翻查清洗靖抚司内部,看是谁私通外部官员,走漏了风声。

没想到查出来的是几个老人,在靖抚司初设时就在我手下做事……想到这,李承策焦躁地揉了揉眉心——没想到他们这样糊涂,为几千两银子,说要让家人过更好的日子,没想到搭进性命。他们就没想过自己死后,家属更无依无靠。

李承策:“在狼卫调取物证人证时,扬州盐政使苏临远拒门不出,狼卫将事上报后守在苏府外,之后苏府突然走水,阖家一百三十五口人,只有一人幸存,是盐政使小儿子苏鹤遥的奶娘,只有她的尸体没被发现。狼卫猜测,奶娘当天恰巧回家所以逃过一劫。但臣觉得,苏府的幸存者不只一人。”

脸侧的发丝在他脸上交织出阴影,李承策沉声道:“下级官员看视现场,请仵作验尸后发现本该是苏临远小儿子的尸体,与他本来年纪对不上。那孩童的焦尸虽身高与苏鹤遥相仿,也是男童,但推断骨龄已有八九岁——那奶娘自己的儿子正巧这般年纪。”

“你是怀疑奶娘用自己儿子换了主子家的儿子出来?”

“此事还待后续查证。”

皇帝的手搭在榻扶上,三根手指依次,无意识地哒哒敲在扶手上。他微仰起脸,目光放空,像是回忆起什么事。

终于,哒哒声停了。皇帝状似无意道:“朕记得,这苏临远当初是皇后的父亲举荐,才当上了盐政使这个好差使。起初也是个兢兢业业的人呐,朕第二回南下巡游,就住在苏临远家中,他招待得处处周到,想来为朕耗尽心血,费了不少银两。”

李承策没有回答。他知道帝王多疑,皇帝本来就忌惮皇后父亲安国公的外戚身份,突然提起他和苏临远的师生关系,就是对安国公的猜忌更重了几分。

皇帝叹了口气,“这苏临远也曾是个好官,既然人已经没了,就给他留些体面。靖抚司把证据呈交大理寺时,就说盐政使苏临远引咎自焚,把他贪的这一页划掉吧。”

“至于他那小儿子,查一查。若找到了免他连坐之罪,不必充为奴役,就让他做个布衣百姓。若找不到,就罢了。”

“陛下仁明。臣领命。”

皇帝将目光落在李承策身上。

他这个二弟,自从他登基以后,始终恪守君臣之礼。不仅是在朝廷百官面前,即使太极宫中没别的官员,一言一行也有人臣的自觉。

皇帝虽然满意李承策这一点,但他谨言慎行,情绪不外显,让人摸不透他想要什么。皇帝不怕那些明面贪婪弄权的官员,看得见欲望,反而方便他拿捏驾驭,唯独李承策,让他始终不能安心。

皇帝感觉颅内隐隐作痛,像是头痛症又发作了。

他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不动声色地收敛情绪,埋怨道:“这宫中又无外人,承策,别老是这么拘束。”

李承策心中一动。他其实已经发现,与皇兄在一处时多谈论朝廷机要,已经很久没叙过私事,但身为人臣,理该为皇兄分忧解劳,所以他从不曾提起。

皇兄这番话,令他被军事公务打磨冷硬的心泛起温情。

李承策正要开口,这时太极宫的侍监匆匆来报,“禀陛下、王爷,藏书楼的人来报,说是四皇子与小世子因事发生口角,现打起来了!”

李承策锁眉,语中隐含怒气,“剑棠顽劣,都是臣弟疏于教育,让他越来越没规矩!”

皇帝头痛欲裂,言语丝丝泛着凉气,“皇后呢?身为六宫之主,既然朕后宫由她说了算,就让她去处理!”

宫侍领命连忙退下。

皇帝刚站起身,忽然一阵眩晕,一个踉跄朝后退去,又跌坐回龙榻上,紧紧按着扶手。

李承策忙上前搀扶兄长,疾声传唤太医。

片刻后,陆太医提着药箱随宫人一路小跑入宫,他连衣冠都来不及整戴,跑得满身是汗。

李承策忙道:“虚礼免了,快来看陛下!”

皇帝一张脸白似纸片,毫无血色,疼得满头细汗。

陆太医见状知是头痛症突然发作,忙打开药箱取出针囊,把金针依次,一针一针准确无比地扎进皇帝头顶穴位。

那些金针长长短短,粗细不一,泛着冷光。李承策看得不忍,拧眉转过身去,背对着龙榻负手而立。

“皇兄的头痛症始终不见起色吗?”

陆太医听这煞神言语冷淡,一身热汗后又起满身冷汗,战战兢兢斟酌道:“禀王爷,陛下这是先天之症,并非后期可医。以臣的浅薄医术,也只能治标,减缓头痛发作的频率,为陛下缓解痛苦而已——陛下!您——”

皇帝缓匀了气,闭着眼睛唤承策。李承策趋近,握住皇兄冰凉的手,低声,“是。承策在这里。”

皇帝紧握住弟弟的手,“这些日子我总是想,我儿景贞尚年幼,长子景睿也不过十四五岁,往后就再也不敢想了……承策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皇兄万寿无疆。”

皇帝苦笑道:“高祖皇帝活到四十九,只差一年就满五十岁。我们的父皇只有短短四十七年光阴……朕遗传了他们的病症,恐怕还没有他们的寿数。朕已经三十几岁了,只希望自己能安稳地再活十年,等吾儿长大……”

皇帝顿了顿,睁开眼,“关陇贵族的根系错杂,朕至今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承策要答应朕,在朕走后护佑朕的皇子,千万不能教外戚夺了朕的江山!”

他言语混乱,因为疼痛的煎熬,难得露出懦弱的一面。

李承策双目沉沉,坚定道:“臣万死以赴。”

皇帝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依然絮絮道:“朕听说你自回来,很少有时间在王府,整天和卷宗案牍做伴……怎么不多陪陪王妃?”

“……”李承策避开目光:“皇兄挂怀,靖抚司案卷积压太多,是臣疏忽了。”

“……”

皇帝说“……承策,你可曾怨恨过太后,是太后择选了王妃,赐婚于你……”

靖北王李承策的王妃谢柔君,本是一普通五品中书舍人的女儿,既无惊世之才,更无母族护持,与靖北王李承策的身份之差,可称云泥之别。

皇帝即位后,太后见靖北王李承策手握权柄,害怕他的结姻对象是关陇贵族女子,让他更如虎添翼,对自己儿子的皇位有威胁,所以在李承策十八岁时,为他挑选了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文官千金,请皇帝赐婚。

与皇帝的猜测不同,靖北王李承策对这桩婚姻并无怨恨。

谢柔君和顺柔婉,是合适的妻子人选,李承策与她的感情虽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缠绵悱恻,但出于男人的责任,他对妻子一向敬重呵护。

两人在婚后第二年有了剑棠,那之后他因军务常年戍守边关,王府中事务都由王妃经手,几年来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他来说,在外已经要面对太多风雨,家宅安宁才重要。

李承策没想到,已经过去几年,皇帝仍对此事有愧,安抚道:“皇兄放心,臣与柔君举案齐眉,这次是臣弟疏忽,以后一定多抽时间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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