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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傀(1 / 1)

李不缺对老钱头是不是真的能炼化那个活尸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更关心老钱闭关之后,那几只无辜被害的鸡要用什么做法下锅。

她老早就想用老钱私藏的香料做烤鸡了。

但在拎着拔完毛的鸡往厨房走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看向了老钱闭关的房间,纠结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最后还是扭头往厨房去了。

李不缺心里生出了些许物伤其类的感慨,说不定她死后也会被谁拿去炼成傀儡。

灶台底下噼里啪啦作响,李不缺掏了掏灶洞,让火更大一些。在等烤鸡的时候,她盯着火焰出神。

等她死了,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尸体烧了,不叫任何人有机会把她做成那种任人驱使的傀儡。她这一辈子都是顺流而下,没什么决定自己人生的机会,却在一个厨房里很是决绝地想定了自己的死法。

烤鸡很香,一口下去滋滋冒油,香料的味道和喷香的肌肉相得益彰,老钱闭关,这种好事倒让她一个人独享了。

她还给后山那个白胡子老道包了半只,想着白了拿人家钱还跟他学了读书认字,该还些什么礼回去的。

后山的老道却说他辟谷已久,不吃东西,于是她就勉为其难地把这半只也吃了。

“老道长,你不吃饭,难道喝露水吗?”

“呵呵,修道之人,靠天地清气即可。”老道捋了捋他的白胡子。

“啊?修道之人喝西北风啊?”

老道长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是啊,修道之人喝西北风!”

李不缺吃烤鸡的时候觉得如果人生只能喝西北风的话,那未免太无趣了。

老道今天还是教她读书。

真奇怪,学正道法门不学什么识海灵脉,运气冲识之类的东西,天天看书,看书能凭空看出修为来吗?

不过反正又不花钱,就当免费来上私塾了,总归不亏。可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读书认字的,等她把字认全了,自己就能写书信,也不至于想写遗书的时候除了名字之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背完书,老道突然让她去盯着瀑布,说等到瀑布的水不流了,她今天的功课就做完了。

李不缺心说这是怎么可能呢?现在又不是旱季,瀑布的水怎么会不流呢?她看了看老道那平静又认真的神情,还是不情不愿地在深潭前盘腿坐下,抬头盯着瀑布看。

至少这样不用背书。

她看到一簇簇白色的水花从岩壁上倾泻而下,鲜活地,一刻不停歇。它气势汹汹地从一处岩壁摔到另一处,满天雾蒙蒙的水汽却温温柔柔地飘落下来,静悄悄地把游人的头发衣服都沾湿了。

它好像是活的——它奔腾的姿态和摔落深潭的响声足以证明这一点,可它又好像是死的,它无论怎样奔腾的热情,都只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让它乍一看像是一条安静地悬挂在山壁上的白练。

就好像——它真的没有在流动。

李不缺看着瀑布,听着声音,思绪放空,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只是痴痴呆呆地盯着瀑布,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困意。

就在某一刻,她眼中的瀑布不再流动了,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飘浮在空气中的小水珠停在自己面前,水中的游鱼也不再游动,瀑布潭面溅起的水花也凝滞了,而它的声音似乎也被拉长到了十分悠远的地方。

说是凝滞,倒更像是变得极为缓慢,慢到接近于停滞。

这奇妙的景象前所未见,她刚要振奋精神细看,一切又瞬间恢复如常,瀑布再次活了起来。

“老道长,我刚刚看到……!”

云鹤道人捋了捋须,笑道:“你该下山去了。”

李不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搞不明白刚刚究竟是什么情况,瀑布真的停下来了?

老道长也神秘兮兮地什么也不说。

接下来几天,老道长就一直让她盯瀑布,但每次只要瀑布一停滞,老道就打断她让她下山,把她憋的够呛。

看瀑布不过瘾,李不缺便开始试图在日常生活的环境里也重现那种状态,结果因为盯火入神,差点把厨房点了。

好在老钱在闭关,分不出身来收拾她。

这几日李不缺每日去后山学道,顺路采药,下山先把药卖了,再去市集买点被虫啃了的便宜菜梆子,最后回义庄随便炒个菜,打水,洗锅碗,洒扫,巡逻,叠叠纸元宝……总之忙忙碌碌的跟以前一样。

李不缺突然觉得这义庄有没有老钱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

老钱的闭关没有话本里说的什么七七四九天那么久,实际上才六天老钱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出来了,枯槁如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要熄灭了似的,原本就干瘪的脸颊越发蜡黄。

“难怪……难怪这尸傀无人炼化!”老钱扶着门框,哆嗦着指着屋里那具跟几天前别无二致的尸体。

看他这样子,李不缺生怕他再不吃点什么就饿死了,赶紧给他下了碗鸡蛋面。

“我就说这么好的尸傀坯子怎么会放到我们这,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钱一边吃面一边絮叨。

“这尸体,来路不正!”他嚷嚷道。

李不缺腹诽我们这行难道还有来路正的尸体?

“这坯子估计是从什么名门望族里偷出来的,虽然根骨极好,是万里挑一的好肉坯子,但自小饮阳炎之水,所以哪怕是死了,阴气也难侵蚀,想炼化就得跟阳气对冲反噬自身,还可能被他的家族发现,万里追杀。啧……上好的底子,却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无怪乎被丢到我们这。”

李不缺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只大概明白老钱拿那位长得怪好看的老哥没辙。

她隐隐有些高兴。

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收拾道场的活计还是她来干。

李不缺系上白布覆面,鼻孔插上大葱,带着扫帚抹布和水桶进了老钱炼尸的道场,即便有白布和大葱,迎面而来一股腥臭味还是差点让她当场昏厥,不知什么东西的血溅得满地都是,红线血符已经绞得乱七八糟,活像是发生了什么惨烈的谋杀案。

而那个带着铜钱面具的活尸依旧站在最初的位置,一点没有动弹。

李不缺见到他还是有点怵,不由得退避几分。

活尸老哥半阖着眼,李不缺总觉得他好像看向自己了,但仔细看过去好像又没有。

可他确实长得相当好看,那眉眼生的,比她这个姑娘都好看太多了,若是他还活着,恐怕一个眼波流转就不知有多少姑娘争着给他当老婆。

在清洗地面血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清洗作案现场,正在毁尸灭迹,而受害人则是场中那位美貌的活尸老哥。自己是觊觎公子美貌的恶徒,而公子品行高洁,誓死不从,自己就把他杀了,炼成尸傀永生永世陪着自己。

哈,真是烂俗的话本子。

李不缺想。

她有些愉快地哼起了小调,似乎也不怎么害怕那具活尸了。

但没过多久,鸡皮疙瘩突然顺着脊背爬了上来,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再一回头,那活尸竟已经站在她身后!

李不缺吓得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差点一脑门撞墙上,连腿怎么用的都忘记了,一时间三魂离了六魄,龟缩在墙角拿着脏抹布当武器乱挥。

“别,别过来!!”

谁知活尸竟然真的不动了,只那双涣散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退,退后!”

活尸垂着眸子,静静地退了两步。

诶?李不缺有些困惑了,这活尸……是听从了她的指令吗?

她又试着指向另一个方向。“你……去那边。”

活尸扭头看过去,竟真的向她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如果李不缺没有理解错,现在这情况是……活尸在听她指挥?不是吧,老钱炼成了?可那也不对啊,炼成的话尸傀应该听老钱的话才对,怎么会听她的?

难道……老钱其实就差临门一脚,最后让她捡到便宜了?

她胆子壮了起来,指了指水桶,让尸傀来替她干活。

活尸低垂着眸子,很顺从地走向水桶,拿起抹布,像她刚刚那样半跪着清洗地上的血迹。但明明都是一样的动作,他做出来就显得很文雅,颇有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李不缺看着干活的活尸,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

“老钱——你来看看——!!!”

老钱本想睡一觉,刚浅眠就被丫头摇醒,非要他去看。

看什么?义庄有什么好看的。

但一看到那个正在洗地的活尸,老钱就睡意全无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圆睁,显然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锵锵锵锵!初五,快起来,让老钱看看!”初五是李不缺刚刚给活尸起的名字,因为今天是初五。

初五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但看向李不缺又明白她是在称呼自己。他把抹布平整地挂在桶壁上,挺直身子站起,行云流水地好像是刚从礼仪课走出来似的,如果不是惨白的皮肤和涣散的瞳孔,看起来几乎全然是一个活人了。

老钱看了看初五又看了看兴奋的李不缺,有种自己费劲力气都摘不到的天山雪莲被小孩拿去当白菜炖汤的痛,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但好歹没便宜了外人,老钱便只能又悲痛又欣慰地拍了拍李不缺的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早说过你是天才,你看,老钱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李不缺的眼睛闪闪发亮,全然没有注意到老钱的肉痛,光想着以后终于有苦力替她干活了。

傀儡不就是干活用的嘛!

虽然初五看起来还是一副死人模样,但给死人化妆可是李不缺的行活。

初五十分听话,李不缺让他往东他就不往西,一声令下就乖巧地坐下,任她拿着粉刷在自己脸上扑来抹去。

『他长得真好看。』

李不缺一边抹粉一边再次感慨,他没抹粉的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抹上粉就简直是绝色大美人了,看着直叫人脸红,只可惜死得早,要是活生生的,肯定更好看。

但如果他是活的,这样的贵人她恐怕这辈子也是没有机会看见的。

化完妆,初五看起来倒是有点活气了,只是那双眼睛的瞳孔仍然是涣散的,无法聚焦,这就没有办法了,别人看了多害怕啊。

在李不缺努力折腾着初五的时候,老钱悠悠地来了一句:你还真敢让他顶着这张脸在义庄溜达?

一句话醍醐灌顶,是啊,这种美人到哪都引人注目容易招来麻烦。

按老钱的意思,让他穿严实点,戴个面具就完事了,可李不缺觉得这么好看的脸戴面具实在是暴殄天物。

“嗤,到底还是个小丫头,看到好看的男人就没脑子了。”老钱在旁边卷着烟,嘿嘿笑起来。

李不缺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从废木头堆里扒拉出大小合适的木头,给初五雕了一个木头面具,手艺很一般,但够用。

李不缺有了自己的尸傀,老钱便教她尸傀平日里如何培养。

“就跟养狗似的。”他说。

给点吃的,栓上链子,训练点简单口令,平时多看着点别让狗咬着人。

李不缺想过给初五准备一个房间,但老钱说尸傀晚上停棺材就行,可李不缺这样初五未免太可怜了。

老钱正色教训道:“驱使尸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别把尸傀当活人看,它只是傀儡,是死物,跟街头木偶戏里的木偶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是肉做的。木偶放进箱子里的时候,你会觉得它可怜吗?

况且尸傀还是噬主之物,我教你的符箓法术你好好学,镇尸用,别一遇到事就鬼哭狼嚎的,小心哪天给自己的尸傀吃了。”

李不缺十分认真地点头,连夜把老钱屋里的几本符箓图册摹了一份,很认真地抄写法咒——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学习老钱的法术。

『老钱,尸傀能碰热水吗?会不会腐烂?皮肉会不会掉下来?』

『老钱,尸傀只能喝傀主的血吗?他能不能吃饭?』

『老钱,尸傀要是离我太远了,会不会失控啊?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应该站着还是躺着?躺着会不会压出尸斑?』

『老钱……』

李不缺日日不厌其烦地问,终于把老钱问烦了。

“养狗怎么养,尸傀就怎么养,别问了!”

老钱那套东西全是野路子自己摸索的,李不缺觉得人家正经的鬼修肯定有很多讲究——跟死人打交道怎么能不谨慎呢?

老钱说,尸傀是要拿自己的血来喂养的,李不缺第一次喂初五,就咬咬牙放了自己半碗血,本来就很瘦弱的身体差点没站住一个倒栽葱闷倒在地上。

她甩了甩晕眩的脑袋,扶着桌子腿缓了好一阵子才站起来。

“初……初五……血。”

初五沉默地看着那碗血,然后又看着面色惨白的李不缺。

“喝血啊初五。”李不缺晕乎乎的,眼前一黑就往后倒去,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接住了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初五守在床边,桌上的那碗血纹丝未动,已经凝成了血豆腐。

李不缺搞不明白,难道初五是不喜欢喝血的尸傀吗?那也太奇怪了。

或者说……世家的公子哥不喜欢生食?

于是过了几刻钟,一盘芹菜炒血豆腐放在了初五面前。

初五低头看了看,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最后他端着那盘菜走了出去,倒了,重新煮了一碗红豆米粥放在了李不缺面前。

“哇……初五……你还会做饭呢……”

这段时间李不缺有种很异常的兴奋,连着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跟初五大眼瞪小眼。

她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这世上终于有一样东西是完全属于她的,需要由她来负责——她以前连狗都没养过呢。除妖司门口那只土包金她可羡慕了,长得周正又能驱邪。

初五虽然不能驱邪,但长得周正啊!光看脸就能延年益寿呢!

老钱他们都这么想要这个尸傀,可这样大的便宜让她李不缺捡到了。

她就说嘛,人不会一辈子都倒霉,总有走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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