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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短(1 / 1)

长戎这突然的发问,让场面越发压抑起来。

九襄诧异地看向自家兄长。

“快了。”李微言平淡如水的回答,让九襄更加迷惑了。杀谁?青阳道长吗?

竹山虽早就知道她的答案,心头还是难免一沉。

“那就好。”长戎沉声。

他抬手,仙娥们便端着琼浆玉露与仙果莲步入殿,为主客斟酒。

长戎不喜饮酒,他素来认为饮酒误事,武神殿中所备的酒比起酒来,倒更像果汁,酸甜味居多,入口香醇,却无甚酒味。

仙娥们轻移到李微言座前,先为李微言斟了一杯,随后又端起另一个墨绿的玉酒壶,给竹山斟了一杯。

但墨绿色壶嘴中涌出来的绝非是酒,那乳白色的散发着奇异光彩的液体,李微言再熟悉不过。

蜃龙骨髓。

竹山看到杯中物时,几乎瞬间产生了生理性的恐惧,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的保持着仪态也掩盖不住颤抖的手和慌乱的眼神。

“将军这是……?”李微言抬眸。

“天界皆传,赤霄天君将魔物藏于殿中是为徇私,吾虽知并非如此,但总归要给天界诸神一个交代,证明你李微言,当真是为了除去魔器,才留下此物性命。只要让他在武神殿饮下这蜃龙骨髓,便能断绝那些流言。”长戎那般不容人质疑的威严再次压了下来。

饮下蜃龙骨髓是一回事,当众饮下又是另一回事。对竹山来说,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出那般狼狈凄惨的模样,几乎就等于是杀了他一次。

李微言挺直了腰身,冷笑道:“我可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做事无需向他们交代。”

“你当然不在乎,可他也不在乎?”长戎的目光落到竹山身上,他已经抬起手,要端起那只酒杯。

李微言一手卡在杯口,将杯子压下,几乎是针锋相对地迎上长戎的目光。“抱歉,长戎将军心意,在下心领,只是我家夫君,素来在意形象得体,今日,不便饮酒。”

竹山抓住了杯壁,扯起一个温柔笑意,望着李微言摇了摇头。“我无碍的,言儿。”

李微言没有看他,仍是盯着长戎。“将军,况且那也不全算流言。我就是护短,我就是舍不得我夫君灰飞烟灭,我要他活,所以无论是何等的手段,都只是为了磨灭魔根,让他重入轮回罢了。我确实,就是在徇私。”

闻言,竹山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李微言!”长戎手中的酒杯猛地掷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李微言的脑袋,殷殷鲜血混着酒水从额上淌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竹山惊慌失措地想用袖子为她擦干净,她却偏头躲开。

长戎一怒,殿中仙娥侍从纷纷跪地,九襄也吓得屏息。

“我知道,将军是在恼怒我,为私情而坏大义。”李微言带着那一脑袋血站起来,孑立于殿中,盯着长戎的眼神里丝毫不露怯意。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她却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

“是,此事……我问心有愧。以我平常的行事,定一刀斩下,叫他魂飞魄散,归于天地。我留下他,确实徇私,我不愿他烟消云散,前尘往事尽化虚影,这无法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

将军,若我当真能心无旁骛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杀了一个我守了几百年的人,将军会敢信我,仍是李微言吗?

然,杀人食人之罪,尤不可恕,我也总归要杀他,了结这因果,不会假手于人。”言罢,李微言将杯中蜃龙骨髓一饮而尽。

她朝长戎作揖告退,然后拉着竹山大步踏出了武神殿。

回去的马车上,竹山红着眼睛,用袖子擦拭着李微言额上的甜酒和鲜血。“你不该为我去顶撞长戎上神的……反正,不过是蜃龙骨髓罢了,我平日里都有喝,没关系的。”

李微言苦笑着:“那不是让你费半天劲打扮的这一身浪费了嘛,我等半天可就白等了。”

竹山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挽上她的手,却发现她的筋骨都紧绷着,脉搏快得异常。这一仔细观察,才发觉她额边渗出了丝丝冷汗。“言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微言故作轻松道。

“才不是没什么!你每次都硬撑!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戎上神那一下子,难道使了暗劲吗?!”竹山急忙去查看她额上的伤口。

“嘿嘿,他干不出那么下作的事,一点皮外伤而已,不过片刻就会恢复。唔……只是识海里有那么点魔气……小事。”李微言倚着车壁,眼角微微抽搐。

竹山忽得想起当年李微言一旦入夜就会入魔,又想到在苍松岭,她所放出的九幽荒火,难道她入魔的情况没有得到缓解吗?!

若是体内有魔气,又饮了蜃龙骨髓,是何等的生不如死,竹山再清楚不过了。他陡然慌乱起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微言看出他的惊慌,便按着他的手温声道:“我跟你……不一样的,我体内的魔气都是被炼化的,不是全然的魔气,蜃龙骨髓的效果自然就大打折扣,没有那么疼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显然也不像她说的那么乐观。竹山坐到她身侧,让她搭在自己身上,他一手护着她,一手搭在脉上。

“你分明就很痛。以前就这样,总说是小伤,谁家小伤会伤成那样。知道自己有魔气,你还喝蜃龙骨髓干什么!”

竹山有些生气,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李微言抬头无奈地笑了笑:“撑撑场子,壮壮气势嘛……别哭啊……我最怕你哭了。”

“你告诉我,你入魔的事情难道一直没有解决吗?”

“解决了啊。”李微言慢慢伏下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在他腿上。

“那怎么还会有魔气?”

“因为解决的办法就是接纳了魔气,把它炼化,这样它就不会总失控了。”李微言闭目养神,开始调整吐息。

蜃龙骨髓在李微言身上的作用确实比在竹山身上弱上不少,李微言调整了两炷香的功夫,气息就彻底平稳了下来。

或许是膝枕很舒服,又或许是吐息调整得过于平静,她就这么躺着睡着了。

马车到了无名殿,竹山也不忍叫醒她,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送到了无名殿中她的卧房里。

这是竹山第一次见她在无名殿的卧房。

与无名殿外的奇景相比,这间卧房很是朴素简洁。屋中没有过多的装饰,宽敞明亮,干净大方。

唯一称得上有些奢华的就是平整洁净得几乎反光的木质地板——但这在仙界应该完全算不上奢华。

毕竟无名殿连路灯都是夜明珠,连铺水池用的都是五彩石。

小仙娥和童子们凑在门外,开始八卦起来。

『刚刚他把殿主抱下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看错了,殿主居然会睡在别人怀里。』

『听说这位郎君就是殿主在人间的夫婿诶。』

『哇……怪不得呢,长这么好看。咱家上神的眼光真不赖啊。』

『可是他不是入魔了吗?』

“咳咳。”白泽背着手路过,仙娥童子们立刻做鸟兽散了。

竹山安置好李微言,出来问白泽的第一句话就是:“白仙君,请问,厨房在哪?”

“厨……房?”

对于这帮吃清气和灵力就能活的神仙来说,厨房这个词很陌生。白泽努力想了想,殿主建无名殿时倒确实留了间厨房,但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厨子。

而且也没有人吃饭。

万里倒是会做饭,但李微言更喜欢他跑腿带回来的人间糕点。这会儿他好像又跑腿去了。

白泽领着竹山到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厨房,厨房干净得连一丁点油烟的痕迹也没有,连米面蔬果油盐酱醋,也一律没有。

白泽没去过人间,不太理解人间这些花花绿绿的做菜玩意儿,只能拉来还在批文卷的尤不凡帮忙。

尤不凡一挥手,这厨房里就堆满了她能想到的一切食材和调味品。白泽看得啧啧称奇,凡人居然能为了吃的,搞出这么多不同的东西。

竹山朝尤不凡和白泽拱手行礼。“多谢白仙君,尤大人。”

“阁下为何叫我白仙君,却叫尤仙君尤大人呢?”白泽有些不解。

“呵呵,习惯而已。尤大人与在下算是旧识,叫习惯了。”

“啊?”白泽看向尤不凡。“有这事儿?”

尤不凡不置可否:“我没跟你提过殿主在人间时就是我上司吗?那会儿竹先生是司长的丈夫,又是我夫君的好友,所以来往就多些。”

“啊?”

无名殿罕见地起了炊火,一帮人凑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看着围着白布的竹山在厨房里忙上忙下。

童子甲:『他在干什么?』

仙娥甲:『应该是在做菜?我听说人间的凡人都要做菜的。』

童子乙:『做菜是怎么做的?也要用灵气吗?』

仙娥甲:『笨蛋,凡人没有灵气的。』

童子甲:『做菜是干什么的呢?』

童子乙:『好像是为了吃。』

童子甲:『直接吃灵气不好吗?』

仙娥甲:『笨蛋,凡人吃不了灵气的。』

仙娥童子们七嘴八舌,一不小心没站住,后边挤前面摔了进来。

竹山看着堆在门口的仙侍们,露出一个温柔又关切的笑容:“小仙君们怎么了?”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一堆人乱哄哄地又爬了出去。

仙娥乙:『天啊他笑得好温柔啊,我要是殿主我也娶他。』

童子乙:『你也太容易被皮囊欺骗了,他可是魔修,醒醒。』

仙娥乙:『能成为殿主的夫婿,那肯定也不是普通魔修。』

李微言睡了一觉起来,朦朦胧胧地好像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顺着味道一路摸过去,发现厨房好像……开火了?

这一整个无名殿里,会做饭的也就尤不凡和万里,万里还在人间,尤不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那现在会在厨房的就只可能是竹山了。

她摸进厨房的时候,竹山已经在装盘了。

李微言直接厚着脸把筷子伸到盘子里,然后立刻被打回来。

“还没上桌呢。”竹山嗔怪道。

“无名殿又没有那么多规矩。”李微言还想偷吃。

“那也不行。”

李微言耷拉着脑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竹山叹了口气:“可以先吃一点点。”

“好诶!”

结果是直接拿着筷子端着碗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开饭了。

竹山无奈地坐在旁边。“都是天君了,还这样没规矩。”

“我没当天君的时候要守规矩,当了天君还要守规矩那不是白当了。”李微言端着饭碗振振有词,嘴巴旁边还沾着米粒。

“歪理。”

竹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江林的竹庐,他还是那个竹先生,而她也还是那个走街串巷的李方士。

要是一直都是,该多好。

来到天界这么多天,竹山还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正经地做一顿饭,李微言似乎也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饭菜,所以狼吞虎咽的很没形象,风卷残云地差点把盘子都舔干净了。

等到都吃完了,她才一拍桌子:“哎呀忘了给小雀儿留点了。”

竹山收拾起碗筷,笑着答说:“锅里还有呢。”

李微言一如既往地打算洗碗,但竹山拦着不让她洗。“你如今是天君,是上神,怎么能洗碗呢?”

“瞧你这话说的,天君上神凭什么不能洗碗,难道是少长了一双手吗?”

李微言抢过了洗碗的活计,但洗到一半才终于意识到:她是上神啊,用法术不就好了。

可不知为什么,感觉现在用了法术,刚刚洗的一半就亏了,于是她又埋头把另一半洗了。

尤不凡全程困惑地看完了李微言洗碗。

『司长为什么不用法术呢?难道是喜欢洗碗吗?』

白泽问尤不凡,人间夫妻都是这样的吗?尤不凡摇摇头:“大多数不是这样的。”

“听说殿主最后还是要杀他的……只是,你觉得殿主下得去手吗?”白泽叹了口气。

“难说。”尤不凡印象里,司长总是对竹先生百依百顺的,偏爱得尤其明显。寻常人间夫妇,也很难像司长夫妇那般,成亲几十年,依旧恩爱如初。

她们的疑虑,很快就被侧殿传来的凄厉的哀嚎打断。

尤不凡听到这动静,立刻提刀冲了过去,到门口,却听仙侍答说殿主刚刚送了一碗蜃龙骨髓进去。

白泽和尤不凡只是站在殿外,听着殿中凄惨的哀嚎都觉得胆寒。

而这哀嚎,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变成哀哀泣声。而哀泣声中仍然夹杂着痛苦的喊声。

直到哀泣声也渐渐消失,李微言才推开了侧殿的大门,她脸上和衣服上都溅着血,神情疲惫。

“要一盆温水和毛巾。”

“是。”仙侍们伏首应道。

李微言吩咐完,便又回了屋里。

白泽远远看着,问尤不凡:“这下你觉得殿主能不能下得去手了?”

尤不凡神情复杂。“难说。”

本来无名殿中的仙侍,都还觉得殿主和竹先生可以八卦一下,现在各个已经噤若寒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件事:殿主说要杀他,或许是认真的。

仙侍们过去只是大概知道蜃龙骨髓驱邪的功效,但亲耳听闻,亲眼看见,便是另一番感受了。白日里,殿主对竹先生越是温情,此时便显得越是可怕。

而端着温水进屋看到竹先生惨相的仙侍,就更惊惧了。之前还如清风明月一般端正干净的君子,如今头发糟乱地蜷缩在地上,鼻窍口腔因剧烈痛苦而流血,额角也因为挣扎撞得头破血流。

武神殿折磨犯人,也就不过如此了。

大家并不觉得殿主是那种以折磨爱人为乐的疯子,殿主虽然疯,但一直疯得很健康。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们是第一次见。

屏退了仙侍,李微言靠在床边,坐在地上,捂着额头。

“阿竹,你怨我恨我好不好……”

竹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有些艰难地侧过身来,伸手穿过她的头发,绾起一缕青丝。

“言儿很好……是我不好……”他喃喃道。

他要如何才能不爱她呢?如何才能怨恨她?竹山想不出来,她总是很好的。

“都说了你不要轻易相信骗人感情的坏女人。”

“言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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