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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琰(1 / 1)

“嘶——”

李微言万没想到他会找到江林来。

招惹桃花是一回事,桃花自己上门讨债又是另一回事。

他应该不可能找到这儿啊,有二娘子的情报网干涉,任谁都不会轻易打听得到她的住所。

李微言给他泡了杯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坐在他对面。“青阳道长这是……找在下有何贵干啊。”

青阳环顾四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没想到仙君住在这样朴素的地方。”

“还行还行。”

见鬼了,他往这一坐,就感觉好像他才是竹庐的主人似的。李微言浑身的不自在。而且她沏的茶有那么难喝吗?

李微言自己喝了一口,觉得还行啊,比白水强多了。

“所以……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青阳垂着眸子,语气温柔。“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样。”

如他所说的,他真的没有怎样,他没有吵着让她负责,也没有借此交换利益,就真的只是看看她过得如何,坐下喝杯茶,便又离开了。

这反倒让李微言心里生出了些许迟来的愧疚。

只不过愧疚归愧疚,什么人都能打听到江林县,这问题可大了,李微言让二娘子查一下他是从哪得到消息的。

二娘子回说:“哦,他啊,从我这买的消息。”

李微言嘴里一口茶立刻喷了出去。

“我查过那道士,底子干净,人也还不错,跟你还算同行。长得自不用说,修为嘛,又不是正经修仙门派的,一般般也够用。可能有点断袖,也可能男女通吃,不过他这张脸穿道袍还蛮合适的,男女通吃也不算什么问题……”

“可以了,二娘子,可以了。”李微言切断了通讯。

他断袖吗……李微言回忆了一下之前长琰那短暂的一生,她记得青阳从来也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长辈关怀之外的感情,就……只是一位道长。

就像他这次来竹庐一样,坐着喝杯茶,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之类的。

那之后一段时间,再没见到他的身影,李微言就又投入了机关术的钻研之中。几天的钻研成果是做出了一只会飞的技巧鸟。

万里说:“大人你直接用法术不也能变出来一个能飞的木头鸟吗?”

“你不懂,全靠机巧结构做出来和法力驱动是不一样的。要靠机械结构来解决动力和上升力、转向飞回可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试了几种簧片,又换了几种驱动结构,然后鸟翼的形态也磨了五六个版本……”

“……听起来很厉害诶,但结果不都是一样飞吗?”

李微言沉默了。她转头把那只机巧鸟带到识海须弥境。

她许久没亲自来了,李弃见到她,先是冷笑,然后嘲讽:“堂堂的玄钧广明神君,风光无限,大忙人居然还想得起来这么个偏僻地方有我这么一个人,真是不容易。”

“我升了,所以现在是赤霄天君。”

一句话就把李弃噎住了。

“好,好,赤霄天君,你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恭喜你吧。”

“不是,我刚做了只机巧鸟,不需要法术,只要拧动开关就可以飞。”李微言说着拿出那只小木头鸟。

李弃气得牙痒痒,笑容和怒气扭曲地在脸上来回变换。“李微言你当我还是三岁孩子吗?!”

“那你要不要吧,不要我拿回去了。”

李弃脸冷下来,翻了个白眼,然后说:“要。”

万里买菜回到家,十步触发了六个机关,如果不是身手矫健,这会儿都该到往生殿了。

大人究竟在研究什么啊,机关术和咒法的结合实际运用吗?还不如回去研究笛子呢!

于是趁着李微言又回来对着她那一大堆金属木头零件研究的空隙,万里好心提醒道:“大人,听说春意楼来了一帮会弹箜篌的姑娘,要不要去听听琴?”

搞音乐总比搞这些安全点。

李微言欣然前往。

春意楼中莺歌燕舞,美人抚琴,李微言听得起兴,就也要拿着自己的笛子上去伴奏,被周围几个姑娘硬生生劝了回来。

小酌几杯,微有醉意,李微言怀中挽着美人,手中提着美人刚送的玉笛,正要往楼上去,好好探讨一番乐理。迎面就碰见了一位芝兰玉树的……道长。

“青阳道长……?”李微言放开怀中美人,有些晃悠地走过去,脚底一个趔趄往前摔倒,却被一个怀抱稳妥接住。

她身上沾染的浓烈香粉气熏得青阳微蹙眉头。“仙君……在此做什么?”

李微言抬头望着他,眼中有调笑之意:“怎么,道长不知道青楼是听曲儿找姑娘的地方?道长你也在此,却问我做什么?”

青阳面颊又微红了。“贫道并非是……”

李微言没在他怀中久留,晃悠站直了身子,笑道:“嗐,我懂我懂,食髓知味嘛,饮食男女,无需自愧。”

青阳张口欲辩,但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脸变得更红了。他咽了一下,开口问道:“仙君……常来此处?”

李微言摆摆手:“也没有……”话音未落,就有一位美貌伎子往她身上一倚,眉目传情:“李郎君,我正想着你何时来寻我呢,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秋未见,郎君可要补偿奴呀。”

青阳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这般矫捏作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微言却游刃有余地哄离了去,临了还摸了一把,惹得伎子窃笑不已。

她刚要开口继续说,又有一女子,眉生三分媚,眼若万情丝,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哎呀李大夫,奴家这几日胸口闷痛不已,大夫帮奴家摸一摸,可是生了什么重病了?”

李微言压了压眉毛,随后又恢复那副浪子模样:“心速确实有异,但姑娘只消早睡早起,很快就能康复如常。”

“大夫莫要捉弄奴家,您也知道我们这行惯是没法早睡的——除非大夫与奴家一起……”说着那双眼睛就往她身上游走,得亏嬷嬷将她领走,要不然怕是当场就要将李微言拉进屋里了。

李微言尴尬地咳了两声。“确实……也不算……常来。”

青阳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嗯了一声。

“……仙君……还需节制,对身体不好。”他留下这句就走了。

李微言在栏杆边看着那抹干净的身影从烟红酒绿中离开,嘴角勾起,旁边的姑娘刚凑上来要跟她继续探讨乐理,她却摆手,步法稳健,直上四楼。

花魁门开。“他又买了什么消息?”李微言开门见山。

狐娇儿掩面轻笑:“客人的隐私,我可是不好透露啊。”

“十颗玄石。”

“问你的——不过他这次带的钱不够,够不上你情报的价格。”

夜间驿站,蝉鸣不断,青阳端坐在驿站客房中,心总是静不下来。

那位仙君,果然是个轻浮浪子……又怎会把那春风一度放在心上。可今天她那一摔,却又摔得他心神不宁起来。

『食髓知味……』

她,她口中都是些什么轻佻浪荡不堪入耳的话。修道之人,岂能如此?

天气燥热,蝉鸣不歇,让他愈发心躁起来。醒着越想越多,他正要熄灯,窗外却吹进一阵风,将烛火熄灭。

黑暗中,一只手游进了掌心,柔软,纤直,女子的手,却有刀茧。

游蛇一般的肢体攀了上来,未散尽的香粉气伴着些许药香氤氲在周围。

青阳的喘息越发粗重起来,他口中默念静心诀,但很快,就有柔唇滑舌覆上唇瓣,搅弄起他那脆弱的理智。

“仙君……请…请自重……”青阳从深吻的间隙中得到喘息的机会,咬着牙试图冷静下来。

“哎呀……”黑暗中声音传至耳畔,那声音清脆熟悉,却又敲得他胸口砰砰直跳。“我还以为,道长到春意楼,是寻我来的。”

“我……”

“道长如此高风亮节,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可我这人就不爱半途而废,道长若是不愿意,推开我就好,我便再不来了。”

黑暗中那人未等到他推开的手,轻笑一声,更肆意地欺身而上。

黑暗中的触感,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青阳几乎要疯了,所有的道行,所有的静心之法都毫无用处。

而罪魁祸首待到将人吃干抹净了,就心满意足地翻窗走人,跟一阵风似的。若不是青阳醒来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看了就叫人脸红的红痕,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春梦。

她果真就是个爱玩弄他人真心的坏女人。

她怎么会是长琰。

之后许久,李微言再没有见到青阳。

这段时间,她倒是真学会了点音律,吹笛子上了点调,但不多。

在江上泛舟之时,她乐心大起,想要就着江景演奏一曲,万里识相地闭了耳朵。笛声刚起,就被船夫叫停了。

“吹成这样会招来水鬼的!”

李微言摆手笑说哪有那么夸张,话音未落,船体就晃动起来。

坏了,真招来水鬼了。

万里扒着船沿,观察水色,一张青色鬼脸从倒影中浮现,伸手要将他拽进去,万里刚一个前倾就被李微言从后颈拽住。“鸟儿入水,湿了翅膀可飞不起来。”

随后一柄剑出鞘,不过片刻,水中就安静下来。

“船夫莫慌,水鬼已除。”

船至菏县,二人下船。

万里还在思考着水鬼异动——毕竟平时它们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浮出水面,顶多是在水下拖拽落水者。

李微言笑而不语,只是招呼着他去吃东西。

到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吃东西。虽然对李微言来说,也不算新地方。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本地最好吃的烧饼摊子,点了两块饼。“菏县的饼跟江林可不一样,又脆又酥,酱料秘制,你可得尝尝。”

做烧饼的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只是眼睛似乎不太好,她把两块烧饼放进油纸递给他们,看到李微言时却是一愣。“长老爷?……长老爷回来了?”

李微言接过饼,摇了摇头。“老婆婆应是认错了,我是个女子。”

老婆婆眯着眼睛往前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了:“哦……哎呀,您瞧我这眼神儿,这都能认错。不过姑娘跟长老爷长得可真像啊。”

万里疑惑道:“长老爷是谁?”

李微言咬了口饼,云淡风轻。“这儿以前的一个县令。”

主仆二人吃完了烧饼,就顺着江水一路向上游去调查水情。

万里看了一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李微言则顺着河流绘制出了水图,一路到了分水口。高耸的峻岭,犹如剪刀一般,将江水分流。

李微言望着那平静江水,开口道:“大洪将至,水里的东西,先感觉到了。”

“什么?”万里愕然看着这静若明镜的江河,看不出任何要发洪水的迹象。“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点点微末风水伎俩,不足为道。汛期未至,但今年的汛期……一旦开始,就是大灾。”

“那,我们赶紧去通知下游百姓撤离吧!”

李微言摇了摇头。“百姓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离开自己的家园的,更何况——近百里泽国,他们又有何处可逃?”

“那怎么办……”万里有些焦急。“用仙法让河流改道如何?或者,用土咒筑大坝,把江水拦着。”

“万里啊——”李微言又拍了拍他的肩。“莫要将凡人看做襁褓中的婴孩儿。况且,让河流改道,自有别处受灾。而且比你想象中更多的生命都依靠着这条江,河流若是改道,下游怕是也不比遭了洪强多少。天道岂是这般容易改变的。”

万里急得像热锅蚂蚁:“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淹呀!”

“又没说要袖手旁观,走,咱去拜访个人。”

允州知州府中,忽有客人拜访,说知州府黑云罩顶,恐有大难。

刘祁刘知州正犯愁,一听到这怪力乱神就头疼,让下人把人轰走。下人脸色难看:“知府大人,那方士算命真的灵得吓人,要不您见见吧,她还说,知道知州因何事而扰。”

刘祁闻言,沉思片刻,便让他将人引来。

待方士款款前来,刘祁见到来人,竟愣住了。“长琰君……?”回过神才发现来人是女子,连声道歉。

方士笑着开门见山道:“知州大人,可是在为离江担忧?”

刘祁目光陡然一凝。“你怎会知晓。”

“我不仅知晓,还知晓今年汛期必有十年一遇的大洪。”

而汛期只剩半年不到。

“什么?!”

李微言摊开她所绘制的水图,刘祁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深觉大事不妙,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这,这……万事休矣。”

允州的水利工程“临江渠”已经修了快十年。

刘祁的旧友,菏县县令长琰君就是丧命于十年前的大洪,而这允州的水利,也是他起草构想的,未成想他却出师未捷身先死。

刘祁至今还保留了他绘制的临江渠的图纸,可朝廷每年拨下的钱款实在少得可怜,即便他几乎呕心沥血,竟也未来得及在下一场大洪前修完。

“五百万两,我来出。”一身素朴布袍的方士酌了一口茶,说得云淡风轻。

刘祁起初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而是靠自己开始四下筹钱,上书朝廷,道明事情紧急,请求拨款。且不说那方士究竟有没有钱,就是有钱,凭什么会把钱用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

却未曾想到,不日竟真有钱庄老板上门拜访,谈起了这五百万两的捐赠。刘祁拿着银票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再见那位方士时,刘祁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头。

方士摆摆手,笑道:“刘知府不如还是先同我一道去探探水情。”

这附近的江河,刘祁早就走遍了,但这方士似乎比他还要熟悉脚下这片土地似的,连一些未曾记录在舆图中的野山、野河也能随口而出。她甚至知道临江渠要如何修建,连到哪条支流中去。

她实在太像长琰君了,不止是容貌。

刘祁看着她时常会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与长琰君共同丈量这片土地时的岁月。当时那个少年个子不高,胸中却有万千沟壑,有衡量天下的志向,而那时候尚是个小小县尉的刘祁,也觉得他必有一番大作为。

只可惜天妒英才。

“方士……可认识长琰君?”

“不认得。”她答得干脆。

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源源不断地补充,临江渠的修建很快就重新开展起来,刘祁到江头亲自督建,修建速度比起往年几乎称得上一日千里。

李微言和万里趁机在江边摆了个小摊,把那包治百病的幡子换下来,变成了专治跌打损伤药。卖得极好,一日就赚了三百文。

万里看着成百上千的民夫忙碌在江头的场景,有些被震撼到。他见着沙石从山中移到水中,又见平路挖出一条大江,这些民夫以凡人之力,移山填海,好不壮观。

李微言端着蹭来的粥笑道:“我说过的,莫要把凡人当做襁褓中的婴孩。他们只是需要一点点助力。”喝了口粥,然后差点被粥里混着的石子崩坏一颗牙。

在江头待了两三个月,工地的民夫跟他们俩早就熟络起来,其中有不少人当年经历过那场大洪,还有些人是被当年的长县令亲自率人救回来的。

不知是谁笑说李大夫长得跟当年的长县令相似,说不准就是长县令托生呢。

这说法传得快,李微言一笑了之,刘祁却是把这话听了进去,他虽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琢磨了一番竟觉得这荒谬说法当真有几分可能。

几百万两银子用来修建水利,若是本地豪商,或许还有些利益和故土情怀在,可李微言是外地人,这样花钱就跟丢进水里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若非是心系百姓的大仁之人,是绝无可能这般行事的。

如果一个人长得像长琰君,行事像长琰君,连胸怀都像长琰君,那这个人真的很有可能就是长琰君。

而李微言对此事的态度始终是一问三不知。

“在下只是个钱多得没处花的闲人罢了。”

她挽起自己被泥水打湿的裤脚如是说。

临江渠修了三个月的时候,忽然开始下大暴雨,冲垮了不少尚未建好的堤坝和物资。

刘祁站在暴雨的江头,看着逐渐涨起的水位和汹涌的江流,他近乎绝望地望向天空。“何绝于我!何绝于我!”

还是家仆们冒着雨把自家大人从汹涌危险的江头拖回来,只差一点他就被浪头卷走了。

万里为李微言掌着伞,而李微言看着天上厚实的云层,啧了一声。

躲在雨棚中的民夫们,也都愁眉不展,呆滞地看着越下越大的暴雨,冲走他们数月来的辛劳成果。

忽得,漆黑的雨云瞬间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有人一剑劈开了天空,这一剑,从西边的天际,直直划到了东边的天际,硬生生地将天空劈成了两半。

阳光从裂缝中落下来,而这场暴雨,也结束了。

一柄剑,归鞘。

“神迹,神迹啊!是神明护佑啊!!”

所有人齐刷刷地朝着天空跪拜起来,连向来最不信怪力乱神的刘祁,也跪在泥水中,朝着那道逐渐扩大散开的裂缝,磕了几个头。

信仰是一种很难具化的力量,这一场暴雨后,民夫们像突然人均打了两斤鸡血似的,以几倍于之前的速度干了起来。

而那些本没有参与建渠的百姓,竟也自发地来帮忙,送粥送菜。

李微言有幸混到几块烧饼和两个咸鸭蛋,跟万里到一旁分吃起来。她很爱看这样凡人们齐心协力去做一件大事的场面,就着下饭都香不少。

这鸭蛋腌的也也太完美了,咸不过分,鲜得正好,就饼饮粥,简直人间绝配。

正吃得开心,突然有人在身后唤道:“长琰。”

李微言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愣住。回过头来,却见青阳道长站在身后。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风霁月,眉目如画,干净得跟周围格格不入。

而李微言蹲在地上,脸颊鼓鼓囊囊,塞得满嘴饼子,嘴角沾着油光和米粒,身上是不知道多久没洗、到处是泥浆点子的布袍子。

李微言一时间有点慌乱,不知道先放下粥碗还是先擦脸,袖子也是脏的,擦了脸脸也脏了,袖子沾了油光脏得还更多元了。

万里机灵地转了下脑瓜,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但他的袖子也是脏的,只给李微言脸上多加了一道泥印子。

“这,这么巧啊,道长。”

青阳垂着眸子,看着这几乎与这片泥泞滩头融为一体的姑娘,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干净脸。

“不巧,我是来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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