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礼城阴雨连绵,潮湿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城市,黑压压的天空连着好几日都未曾放晴,寒风席卷着整座城市,却并不影响情侣恋人们出门约会,度过浪漫的白色情人节。
温霁在温氏底层经过一年的实习后,总算得到了温茗的认可,逐渐放了一些权力到他手上,将温氏部分领域的产业交给他掌管。
在此之前温霁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接手自家公司的一天。他曾经一直是一个懒于承担责任的少年,游街窜巷、桀骜难驯,而今却也成了可以为母亲分忧的成年人。
礼大校门口堵车堵得厉害,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无法把自己的车子开进去接程意,只好先行下车在稍僻静些的地方等她。
他今天穿了一席较为正式的浅灰色西装,勾勒出笔挺的身姿,气质矜冷卓绝,忍不住让人侧目而望。
当然,比温霁本人更惹眼的是他怀里那捧鲜红欲滴的玫瑰。
他打算今天向程意求婚。
雨珠从天空缓缓而坠,逐渐在方圆百里形成细密的雨雾,雨声伴随着浓云倾泻入耳,周遭逐渐被染得昏暗。
温霁担心打湿精心挑选的手工西装,更怕急风骤雨把他的玫瑰击得七零八落,快步将花束护在怀里拿手遮挡了下雨滴,疾步迈向在迷蒙细雨中亮着影绰灯光的便利店。
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听周询的话今天开跑车过来。
拉风是拉风,问题是这辆车上他根本没放伞。
他转身走进便利店,拿了一把乌桃木色的手柄的黑伞放在前台。
收银员扫入条码,他付款,握起伞站在便利店屋檐下。
手机震动了两下,他垂眸看向消息界面,只见程意的消息发了过来,温霁眉眼漾起温柔的笑。
程意:【我已经到校门口了,下了雨,你乖乖呆在车里哦。】
温霁轻抬手指,在表情包里挑了一个猫咪表情包发过去,又在输入栏里敲下几个字。
温猫猫:【我已经出来了,在便利店门口乖乖等你。】
这一定能让程意觉得他很可爱。
程意今天特意穿了米白色的大衣,内搭是纺纱材质的浅色针织裙,她披散了自己微卷的长发,撑了一把透明的伞,在风雨中摇曳行走,尽管单薄,走在路上却实打实地吸引了众多目光。
她面容恬静柔和,气质优雅干净,说是白月光一点也不为过。
雨珠细细密密地被斜吹入伞下空间,打湿了几缕碎发。
她轻抬手指拢了拢,耳垂上缀着一副莹润漂亮的珍珠吊坠耳环。
不愿让温霁等太久,她脚步稍稍加快了些,高跟鞋在低洼处溅起小片的水花。
程意走到校门口,远远便瞧见了温霁抱着嫣红玫瑰花的身影。
他今天一看就是特意捯饬过的,除了应酬之外,程意很少见到西装革履的温霁。
此时的他姿态闲适,面容俊朗,带着淡淡的疏离清冷,光是站在那就足够吸引她所有目光。
好看得像在发光。
想来是格外重视今天的约会。
程意隔着雨幕欣赏了一会儿,将这个画面刻在心里。
多年后,她还是会记得,那天礼城下雨,温霁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怀里抱着一束如火的玫瑰花,她驻足良久,才发现自己那颗兵荒马乱跳动的心脏──一直在温霁那里。
她走过长街,途经一片昏暗废弃的巷口丝毫没有停留,快步向还低头似乎回复着消息、未发现她的温霁走去。
却在下一秒,忽然被巷内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拽住了手腕。
雨声密集,行人匆匆,天色阴暗,没人听见程意的惊呼。
还未来得及挣扎看清是谁,她便被一闷棍打晕了过去。
手机界面一直明明灭灭,跳动着温霁发来的信息,最后开始急促地震动,在无人的深巷播放来电铃声。
手机旁,一只珍珠耳环落在泥泞里,沾了些许污渍。
—
程意转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身处在一片废旧的工厂里,周围潮湿的腐臭气息很重,带着铁锈的味道。
她被绑在一根伫立在角落里的石柱子上,浑身使不上劲,视野有些模糊。
她身上的大衣被泥水沾染得一塌糊涂,湿答答地贴在她身上,寒风从空隙中呼啸而过,和她身上冰凉的水珠一起驱走她为数不多的暖意。
她张了张口,意识到自己的嘴被胶条封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不远处坐着一个人影,骨瘦如柴,一身脏污,看起来狼狈至极。
程意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背对着她缓缓站了起来。
他转身,程意看清人脸的那一瞬,瞳孔放大了些许,随即挣扎着动了动被粗绳勒紧的手腕。
她摩擦了好几下,手腕生疼。
程意怎么也没料到,程怀方居然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分明在四年前他就已经被赶出温家,赶出礼城了才对。
他这几年应该过得艰难,原本端方儒雅的姿态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浑身暴虐颓废的气息,一双眼睛充满了红血丝死死盯着她。
程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惧,很快又缓过劲来思考对策。
程怀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已经穷途末路,她不能和亡命之徒掰扯太多,同样,她也不能表现出恐惧,否则这会让他更兴奋。
按照他现在的模样,程意推测他大概率是要钱。
她的手机并不在身边,无法向外求救,只好先稳住程怀方,等警方找到她。
希望温霁可以及时察觉到她的失踪。
理清思绪后,程意抬眼看向一步步向她逼近的程怀方,紧张地将手指都蜷缩在一起,面上却无比平静。
程怀方瞧着她,像是对待久未见的故人一般:“程意,你还认得出我吗?”
程意冷淡点头,别开视线。
程怀方蹲下身来,肮脏的手掌拍了拍她白皙的脸颊,冷笑道:“你真是好样的,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这么冷漠……要不是当初你把我的事告诉温茗,那个女人就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程意皱了皱眉,忍着脸上被老茧拂过的不适,垂下眼眸。
他对于程意的不理睬毫不在意,阴测测地笑着,形似疯魔。
“张雯带着我儿子跑了,我活不久了,也没亲人了,程意,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会跟爸爸走的,对吧?”
程意从他这几句短短的话语中意识到什么,看向程怀方,只见他走到她身边踢翻了好几个油桶,手里一抛一落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在周围残破的冷光灯照耀下闪出骇人的光芒。
他这是……打算带着她一起死?
程意呼吸顿住,眼睛被一层水雾氤氲住,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绝望,但身体却因为恐惧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程怀方俯身靠近她,声音粗砺:“你说说,要是温霁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哗──被火烧成灰了,他那么喜欢你,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发疯啊?”
他哈哈大笑着,不一会儿又剧烈咳嗽起来,整副骨架几乎都快要散掉了,程意向后蜷缩起来,无助地摇头。
程怀方一把揪起她的长发,好不容易缓过来后笑得更猖狂了些:“我原本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死掉算了的,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温霁居然去买了戒指,他居然想向你求婚!温茗的儿子,哪里可以娶我的女儿!我不好过,你们都别想给我活!”
程意被扯住头发,痛得她思绪涣散,她蹬了两脚试图脱离开,程怀方却拽得更紧了。
似乎是见时间差不多了,程怀方松开了抓着程意头发的手,将打火机点燃,丢在了倒满柴油的地面上。
火舌迅速在柴油表面蔓延开来,不远处堆放的易燃物开始塌方,堆叠在地面绽开名为死亡的火花。
火势蔓延得很快,浓烟不断涌入程意的鼻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被一氧化碳侵袭,身体逐渐开始脱力虚弱,火焰几乎要蒸干了她身体里的所有水分。
程怀方就坐在不远处阴森又释然地看着她,等着大火吞噬一切。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温霁的身影,向来平静的面庞上皆是焦急惧怕,带着一身湿润的风尘仆仆,出现在断壁残垣的火场另一头。
程意的神经微弱地断裂开来,耳边传来温霁惊急的喊声和刺耳的警笛声。
随后彻底失去意识,闭上了眼。
-
初晨的阳光洒落在窗前木质的地板上,烫了一地金黄,暖融融地驱散了寒冬,流淌的光斑跳跃在程意的眼皮上,她轻轻蹙眉,缓缓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之处是她在温家的房间,依旧温馨美好。
她清醒了一会儿,下床洗漱完毕后绕过长而古典的廊道走下楼。
客厅并没有人,她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向庭院。
程怀方所钟爱的杜鹃花已被人尽数拔去,就像他鸠占鹊巢的愿望彻底破灭。
庭院里取而代之的是溢满树丛美到窒息的山茶花占尽春色,走过一段路,偶尔还可以在地面看见整朵整朵掉落的花朵。
光影错落,雨后的空气里微微泛起草木特有的清新香调,彼时阳光灿烂,催促万物生长。
程意隐约在转角丛从簇簇的山茶花上窥见了少年身上的光。
少年懒散地斜倚在黑桃木框架的秋千上,花影斑驳落在他清隽的眉眼间,揉碎一池春水。
余光里见程意走近,他缓慢起身,眉眼带着阳春三月的柔和。
温霁一步步走向程意,步子慢得像是踏在程意心上。
他略略附身凑近程意,笑得明亮。
“你是谁?”
程意弯起眉眼回望:“我叫程意,方程的程,意思的意。”
他眯了眯眼,将五指嵌入她的手心,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一抹冰凉陌生的触感。
温霁垂眸,摩挲着程意指节上的那枚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的钻戒,一副恍然大悟的了然模样,口吻认真。
“我知道了,你是温太太,温霁的温。”
程意清浅地笑着,温霁看了一会儿,稍稍低头温柔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春光无限向外延伸,拓出一圈又一圈的明媚,远处飞鸟掠过,留下道道残影,近处爱意葱茏,生长无尽情浓。
温茗站在庭院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病例单。
她面容柔和坚定,泛红的眼眶所看向庭院里那对璧人的眼神是期许,是祝福。
良久,她低头,将视线落回手中那张冷白色调的纸张上。
上面黑色的油墨生硬地印刷着几个字。
阿尔兹海默症。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