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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1 / 1)

011/木云木夕

两人四目相对。

雨点依旧下得很急,瓢泼大雨哗啦啦溅在地上,砸出水坑,也淋湿了穆宴辞竹月色细布圆领长袍。

圆青咬唇,想说不用换了,但见那人衣裳鞋袜已然淋湿了大半,她又心虚地说不出口。说换马车的是她,说不换的还是她,又不是自家亲娘,谁会这么惯着她呢?

活了两世,她最懂人性,也最知进退。

羽睫扑簌簌眨了几下,圆青只好硬着头皮下马车。

初一撑开油纸伞,遮住圆青母子,圆青踩着马车凳下来。

穆宴辞薄唇紧抿,见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多有不便,生怕她脚底打滑,母子俩再摔了碰了,未及多想,便往前一步,右手伸了出去。

“孩子给我,仔细摔着。”

语气诚恳,嗓音清润磁性,落在这个疾风骤雨的傍晚,显得尤其温暖。

圆青抱着沉甸甸的小家伙,本就有些吃力,一手还提溜着月华裙摆,生怕摔跤。

初一穿着厚重的蓑衣,早就已经淋湿,把颜闲交给他,一定会弄湿小家伙的衣衫,湿着回去,路上一个半时辰,身上不舒服不说,说不定还会生病。

小家伙每回生病发热,她当娘的,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忧心忡忡,整宿都不敢睡。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所以,面对伸出来的那只手,圆青不是没有动摇过。

可是……

一种可怕的念头掠过脑海,万一他和马三他们是一伙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怪颜圆青胡思乱想,作为一个被冤死过一回的人,她对人性的阴暗和复杂有着超乎常人的警惕。她赌不起。

就在圆青打算拒绝之时,小家伙也心疼娘亲,不愿意让娘亲摔跤,又见朝他伸出手的人竟然是爹爹,他眼睛一亮,早已朝穆宴辞伸出双手,一把圈住了他的脖颈。

圆青:……???

初一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怎么有种一家三口团聚的感觉?!

雨势依旧很猛,穆宴辞抱着小颜闲,走在前头。圆青接过初一的油纸伞,自己撑着,提着裙摆,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发生什么意外,鞋袜已经全部打湿。

和这鬼天气相似的,还有圆青一言难尽的心情。

这都叫什么事儿?

躲了三年多,居然在这么一个小县城碰上了,还在这样一个风雨如晦的傍晚和他互换马车?

山路难走,短短一段路,圆青身上已经湿透。小家伙牢牢圈住爹爹的脖子,眼睛一直关切地注视着后面的娘亲。

穆宴辞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团子,虽然狂风暴雨袭来,他浑身湿透,却将孩子护得好好的,伞全倾斜在孩子那边。

小颜闲虽然懵懂,可他依旧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被爹爹抱在怀里,外面下再大的雨,刮再大的风,也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担心娘亲会被雨淋湿。

“阿娘。”小颜闲忍不住唤了一声。他希望爹爹能把阿娘也护在怀里。

“哎。”圆青答应一声,注意到那人的身形似乎比三年前还要高大了几分,宽肩窄腰,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无端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圆青摇摇头,想把脑子里的思绪甩出去。结果,却把耳朵上戴着的珍珠耳环掉了。

耳环从耳朵上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圆青心里暗道不好。忙低头去捡,却不见了。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这珍珠耳环,是她在省城买的,三粒珍珠挨在一块儿,水色极佳,戴上极衬她的肤色。

如今掉了一个,剩下一个也不好再戴,岂不可惜?

小颜闲注意到娘亲神色不对劲,忙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一直没有回头的男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颜圆青,目光落在她空落落的左边耳垂上。

圆青虽然觉得可惜,却也不会为了一只耳环耽误时间。只笑着说:“没事。”

她走到马车旁,注意到这是一辆四匹马驾车的奢华大马车,俗称驷车,她心里一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等待着上车,却见那人往旁边让开一步,示意她先上去。

圆青心里闪现一丝异样的感觉,未及多想,已经提着湿漉漉的裙摆钻进了马车。车厢里燃着柏香。

下一瞬,小颜闲也钻了进来,他扑到娘亲怀里,却发现娘亲身上已经湿透,他抬起头,“阿娘,你冷不冷?”

圆青打了个寒噤,嘴上却说:“不冷。我们闲哥儿冷吗?”

小颜闲摇摇头,“不冷。爹爹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圆青见儿子又唤那人爹爹,想着那人此刻或许就在车外,能听到,不免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还有事,不和咱们同路。”

小颜闲知道娘亲不喜欢爹爹,不想惹娘亲不悦,便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驷车外,大雨倾盆而下,风势迅猛,穆宴辞用力撑着油纸伞,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在马车旁静静地站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片刻后,他终于还是转身,朝对面的方向走去。经过方才圆青掉耳环的地方,他下意识垂眸看了看四周,但什么也没看到。

不多时,马车各自调头,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碧萝、石舞上了圆青的驷车,一起回去。初一和老苍头则架着马车,回到赵家村去暂住一晚。

初一载着穆宴辞。

一路上雨势未尝减弱,山路泥泞难行,两人都没说话。

老苍头扁着嘴巴,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等走出一段路,初一犹豫再三,终是大声确认了一句:“前面就是赵家村的方向,这位爷,您是要去那儿吗?”主子都没和他搭话呢,他也不能私自先搭腔。

“是。”穆宴辞答应一声道。

一路上,初一脑子里思绪翻飞。

这人去赵家村,很显然,他确确实实就是赵重九,可他为何不跟主子相认呢?

直到马车在赵四二的院子前停下,穆宴辞道了谢,下了马车,初一才震惊地发现,他们今天在这家买过鱼!

这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大晋朝有那么多的地方,主子偏偏选了太平县安家;太平县有那么多的村镇,主子随便买几亩地,偏偏撞到了赵重九的老家;赵家村有百余户人家,主子买条鱼,偏偏还在他家买的!

若非他知道,主子对赵重九真没那个意思,他都要忍不住怀疑,主子这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天爷,赵重九该不会也这么想罢?!

他该不会以为主子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才来他的老家买地罢?

但愿他能清醒点。

赵家所有的房门全都紧闭,穆宴辞在堂屋门前停下,他收起油纸伞,甩掉上面的雨滴,顿了顿,他抬手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里燃着油灯。

一大家子人正坐在桌上吃饭,除了赵母。

所有人都看着他,嘴巴大张,像是见了鬼一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二媳妇赵陈氏,陈氏忙放下碗筷,笑着起身,道:“三弟回来啦?外面下老大的雨,淋坏了罢?我们正吃饭呢,三弟赶紧换身干净的衣裳来吃饭。”

赵四二冷冷地扫了一眼穆宴辞,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一言不发。

穆宴辞道:“二嫂,我不饿,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娘。娘呢?”

陈氏脸上的笑意一僵,“娘在里屋吃饭呢。”

李氏端了碗起身,忙寒暄了几句,穆宴辞淡淡地嗯了声,没搭理她,便自顾自往西次间去了。

李氏又回到桌前坐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赵珍珠小声嘀咕道:“三叔回来了,他怎么没有行李?”也没有给他们带糖吃。

赵初七凑到姐姐耳畔小声道:“肯定是没钱呗。”

赵重九离开家的时候,赵初七还只有三四岁,他对这个三叔早已印象模糊。

赵老大沉着脸道:“老三也忒不像样了,回来了,连打声招呼都不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赵老二也冷哼道:“老三自诩文曲星下凡,文章天下第一,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大佬粗呢?”

……

西次间内。

赵母正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没滋没味地往嘴里塞着剩菜剩饭。

她已经一个人吃饭三年多了,吃什么都没胃口,更何况还是他们上一顿吃剩下的。

听到脚步声响,她抬起眼皮看过去,见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儿子赵重九回来了,不觉眸光大亮,脸上绽开笑容,嗓子带着颤音。

“九哥儿,你回来啦!”说着眼眶蓄泪。

穆宴辞忙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握住母亲干瘦如柴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孩儿不孝,回来迟了,叫娘受苦了。”

赵母把饭碗放到一旁的高几上,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儿子的眉眼,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儿受苦了。儿子,你去哪儿啦?”说着,摸出手帕揩拭眼角的泪水。

穆宴辞掏出自己的帕子,细致擦掉母亲脸上的泪痕,“娘,您别着急,回头我慢慢和您细说。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在床上吃饭?”

赵母:“娘的腿摔断了,没钱治,就成了废人。屎尿都要你两个嫂子倒,真是苦了她们了。”

穆宴辞默了默,目光扫过高几上的破饭碗,气得发抖,“他们就给娘吃这个?”简直是欺人太甚!

赵母见到儿子,心里高兴,不想让他一回来就不高兴,忙岔开话题道:“我儿,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母子俩絮絮叨叨聊了良久,一直到赵四二闯进房间,穆宴辞才起身,准备去自己的房间。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房间已经被赵老大的两个孩子占了。

“他爹,你去和老大媳妇说说,让珍珠和初七今晚跟着他俩睡,把老三的房间让出来。老三淋了雨,得洗个热水澡,祛祛身上的湿气,免得生病。”赵母好言哀求道。

穆宴辞喊了一声爹。

赵四二这才掀起眼皮看一眼穆宴辞,似笑非笑道:“九哥儿,出去这么多年,一点音信也没有,你娘天天念叨你。”

穆宴辞扯了扯唇角。

“你的房间现在是你侄女和侄子住着,你回来得急,还没收拾出来。这样,你先在堂屋凑合一晚,睡罗汉床。”

穆宴辞剑眉微挑,淡淡嗯了一声。

赵母还想再说些什么,赵四二截断了她的话头。赵四二坐在床沿,点燃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不再说话。

穆宴辞回房取了自己的衣裳,自去厨房烧水沐浴。

柴火燃烧的火光照在他俊朗非凡的脸上,深邃的眉眼笼着一层阴翳的光,他得想个法子把母亲接走,安顿好。

就怕赵家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会挟恩图报。如今他根基未稳,朝野内外,质疑他的声音仍旧不小,尤皇后又虎视眈眈想除掉他,他只能暗中行事,才能护母亲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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