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是心非？”钟离非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
钟离阙背靠着窗户支撑住身体，左腿闲散的搭在右腿上，老神在在道：“可不是，天天装模作样的，我母亲那张冷脸你瞧着还能笑出来，我简直佩服你。”
“钟离阙，你不是我，你不能体会到我的苦楚。”
“苦楚？是你失去父母，还是你寄人篱下？可是祖父祖母疼你，我们有的你都会有一份，我母亲还有二叔母也都每个季节都为你准备新衣钗环，怎么就苦楚了？”见钟离阙张了张嘴，她迅速接下去，“你也许有你的委屈，母亲她们也或许有顾不到你的时候，可是这些怎么能够成了苦楚？”
钟离阙说的大义凛然，钟离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未经过她遭受过的苦楚，又怎么能体会她呢？
言语往往是最苍白无力的，不管是站在任何立场。
她掩上窗户，旋身准备回去睡觉，钟离阙见此有些懵，咋生气了？就算是她说话说得难听些，但好歹是对的啊，翻脸做啥。
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李子，她姣好的五官顿时皱在了一起，慌里慌忙的吐出来。
“呸呸呸，酸死了！”
钟离非点燃蜡烛，烛光明灭间铺开宣纸，毛笔蘸足了墨汁，思量片刻她开始行笔，默写《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无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少时初到燕都城，祖父见她连日伤神，整日郁郁寡欢，便将她送到了神山寺学佛，在那里有个和尚，长得白白净净，瘦高瘦高的。若不是那光亮的脑门儿，她都不觉得那人是和尚，世人尊称他为亦我法师，便是祖父对他也颇为尊敬。
可是那人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平日最为贪嘴，尤其是甜食，跟在那人后头，佛法道理没学多少，牙倒是烂了不少颗。
不知不觉默完了一整篇《心经》，搁下毛笔，看着满篇字迹银钩铁画，耳畔恍惚间响起了那人的揶揄。
“丫头啊，瞧着这字便知到心绪不宁啊，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忧愁，再多抄几遍吧。”
钟离非不免勾了勾唇，却没有再默写一遍的欲望，熄了蜡烛，起身准备梳洗睡觉。
夜深了，香炉仍在飘散着安神香的烟雾，周策站在房里，借着月色，他看着书案上的《心经》良久，又看向榻上睡得安恬的女子，这是只有十六岁的钟离非，少女那稚嫩又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虽是瞧着平凡了些，恍惚间好像和前世记忆中那张精致冷肃的面容重叠，周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书案，他慌忙的扶稳书案，又回身确认榻上的人仍在熟睡中，他长长的喘了口气。
怕什么，她不是前世的那个人，别怕。他如此这般安慰自己，到底是没再多逗留，翻窗离去。
转眼时间来到选妃的第一天，一众贵女们皆已落座，钟离氏姐妹也顺势入座，帝后坐在二楼，梁王却还未到达。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众家小姐互相传递着眼色，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姐，这时间已经有一盏茶了，怎么还不开始？”
钟离阙凑过脑袋来和她咬耳朵 ，钟离非也有些奇怪，面上仍是稳稳当当的。
“再等等吧，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见钟离非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钟离阙撇撇嘴，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葱管般的指甲闲闲的敲击着面前的碗碟。
“梁王到！”
通传的太监高呼，二楼帝后二人的面色才算稍稍缓和，周策阔步走入殿内，一身月白色绣有金龙纹样的衣袍，头发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在头顶，端的是一派翩翩君子、陌上如玉的感觉。
钟离非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那日将她从马蹄下救下的儿郎，一时心跳如鼓，眼睛更是黏在他身上一眨不眨。钟离阙托腮瞧着她这般情态，不由得好笑的弯了弯唇，嫁人得嫁意中人，这一场豪赌也不算太过荒唐。
周策先向二楼坐着的帝后二人行礼，告饶有事耽搁，来迟片刻。又旋身向各家小姐们抱拳，“让诸位等我良久，是本王的不是，在此给诸位说声抱歉。”
贵女们听他如此说，都纷纷起身回礼，这事便算揭过了。
“既行检也到场了，那便开始吧。”皇后温柔一笑，对皇帝说道。
皇帝点点头，“开始吧。”
周策落座后，下意识往楼下钟离非处看了眼，正巧对上她的视线，二人都是一惊，分别慌忙移开视线。
钟离非心跳如鼓，一时间竟觉得脸庞发热，旁边钟离阙小声叫了她好多声她都没听见，只得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啊？”
“三姐，你魂丢了吗，怎么叫你都不应。”
“嗯…不是，有什么事吗？”
钟离阙撇撇嘴，指了指正在给贵女们发放题目的宫人，小声道：“马上要考三问了，赶紧研磨吧，搁这儿发什么呆。”
“三问吗？”
三问即是分别回答皇帝、皇后和梁王的一个问题，若三问皆通过，便可得到首三分，但凡其中有一人不通过，三分便一分没有。
钟离非接过信纸，裁开来看，待展开第三张纸，面色一滞。钟离阙本来皱着眉，瞥了眼自家三姐手中的纸，柳眉一挑。
那是一张空白的未书写分毫笔墨的白纸。
钟离非飞快的看了眼二楼坐着的那人，那人却是悠然的品尝着茶水，浑然未觉下面的骚动。
周策可以笃定，他这一分，殿内所有人都拿不到。